鸳鸯梦-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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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剑一口气道完这段悲歌,当他讲到某处时,声音有些停顿,雪儿却丝毫没有查觉到。窗外的风雨声失了音律,雪儿静静地听石剑讲完,没有打断过一次,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随着他而呜咽,发现自己在九华山上的生活是多么可贵。
雪儿拿出丝绢给石剑擦泪,石剑感泪泣道:“我从未在人家面前哭过,在你的面前,不知怎么,就是忍不住热泪如泉。唉,对不起,惹了你也跟着我伤心。”雪儿轻轻拍着他,柔声道:“别伤心了,你师父对你还好吧。”
黑雾已散去,阳光照在石剑的身上,好温暖。石剑道:“我师父……他对我还是不错的,只是我性格沉闷,他性格散乱,所以和我说话不多,但他绝对是一个好人!我很尊敬他,虽然他时常说我不中用。”
雪儿与石剑慰谈许久,将他劝得心情稍好一些,自己便拨弄着枯柴,篝火又猛了些。石剑脸上有些发热,叫了一声:“雪儿姑娘。”雪儿一抬起头,他便立即说道:“你愿意……”语到嘴边,又沉默了,经过了一段复杂的心理斗争,问道:“你、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么?”雪儿笑答道:“当然愿意啊,咱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嘛!路上还需要你照顾呀!”看着他渐渐转安的面孔,笑道:“所以,请你象我这样,高兴一点,看开一点吧!”石剑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第一次真诚的微笑,他尚不知,雪儿在强颜欢笑,因为,鼓励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鼓励别人。
石剑猛然起身,拔剑削断石台,峭然道:“过去都见鬼去吧,我的命运在我的手中!”雪儿徐徐起身,笑点额头道:“好了,一切都好了。”
石剑拨袍坐下,问道:“你找寻云飞有多少时日了?”雪儿道:“我记不清楚,似有半月了。”石剑问道:“累么?”雪儿道:“一半累,一半不累。”石剑默然不语,他明白,寻找情侣,就算身子再累,那颗心也是永远不知疲劳的。
石剑撑着石台站起来,道:“我去弄两匹马来。”雪儿也起身,问道:“你身上有钱么?”石剑听得一愣,反问道:“这话什么意思?”雪儿道:“师父说,在外面,什么东西都要用钱买的。”言罢抽下一根金簪,道:“如你的钱不够,可以把它拿去。”石剑一摆手道:“我自有道理,你稍待片刻,不要走开。”说罢,门已被他合上了。
雪儿插上金簪,倚靠着赤柱,拾起一根先前被风吹进的薄荷叶子,无意地含在嘴里,清凉的香味勾起了爱人的面孔,心中浮槎荡漾。过了一盏热茶的时候,门外烈马嘶叫,动物也有感情的,叫声中渗杂着悲惨之情,将雪儿弯曲的心絮拉直了。石剑推开门,两匹高大的玉騊駼霞光四射,后蹢在不停地踢灰,看似极不安份。雪儿走过去端祥它们,抚摸着鬃毛,说也奇了,两匹神骥在她的手抚中竟然温顺得似两只小猫,马嚼子朝下呼着热气,后蹢也软了。石剑看得心惊,只是脸色尚未表露,所来万物自有御服之人。
雪儿问马是从何而来,石剑不肯说,对于他这种人,宁可沉默也不会说谎。其实,适才他是杀人夺马。离此庙半里远处,两个穿着青絺衣裳的剑客横竖倒在杂草丛中,各握一把断剑,颈上各有一道溢血的裂痕,也不知是正派人士还是邪派人士。雪儿不会骑马,石剑不厌其烦相教。
官道上,萧瑟的秋风扫动田垌,得得的马蹄声遥绕回荡在天地之间。石剑盘弄着缰绳,好象有心事,过了许久,方扭头说道:“我第一次和人说这么久的话,你明白吗?”雪儿不知话中之话,随口道:“我明白,咱们是好朋友嘛!”
石剑无奈低头苦笑,雪儿轻声问道:“你是天下第一剑客吗?”石剑噫了一声,悠然道:“天下第一剑客不是我,是我师父。”雪儿惊道:“什么,还有人使剑比你更快的!”石剑想到师父,无尽的自豪贯穿胸怀,道:“我师父只缘使剑太快,他都不敢用剑了!记得上一次我与师父比剑法,飘花落瓣,他一招劈开三十三朵花瓣,而我只能劈开三十朵。”
石剑说着说着面露愧色,雪儿身形微颤,道:“哇,好厉害!如果是我,恐怕只能劈开十几瓣。”石剑心中一甜,给马加了一鞭,马儿驰速更猛。雪儿说到这里,忽又垂目自叹道:“只是好端端的花瓣被无情地劈开,又教人于心不忍……”举目见石剑渐远,也加了一鞭,紧跟其后。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左瞅瞅,右盼盼,千点万点,老树寒鸦。龟背大路上,两匹马儿风尘遮道而来,雪儿眉目微挤,左手兜着缰绳,右手在腰间按摩了几下,又一甩缰,赶上石剑,道:“我不习惯骑马,行了几十里路,腰有些酸痛。”石剑听得忙勒止了马首,下马说道:“那我们步行一程吧。”他把青罩重新戴在头上。
此时正是日暮时分,前方有座小镇,说巧也不巧,云飞等三人也在此镇中投宿。“慰足客栈”内,罗彩灵与李祥尚在进晚膳,云飞在屋外低着头给马喂料。雪儿低看头行路,也没注意到千寻万找的云飞,也只怨云飞敝衣垢体,又是背着身子,教人空相逢,不可识。姹红而低斜的一缕阳光先抚摸过雪儿,再停留在云飞的后背上,可惜,他感觉不到。
云飞扑打扑打着手和袖口,走进屋内,罗彩灵用玉筋敲打盘子,迎着叫道:“欸!云飞快来,好菜我都各样留着一些呢。”李祥把云飞拉着坐下,自己站起身道:“我只吃了半饱,怎么样,兄弟我对你还不错吧!”云飞道:“谁要你吃半饱,多点些菜不就得了。”“哼!”罗彩灵呶着嘴道:“又不该你出钱,你说得当然轻松了!我身上的盘缠应该紧些用了,到聚泉庄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李祥饱后胸闷,用手一抹油嘴,拍着肚子出屋透气,见前方有两人牵马骈行,其中一位举止舒徐,仅看背影都似白衣仙女。李祥把持不住,双腿似乎不由自己控制,快步追上去瞧个端底。石剑见李祥跟在后面探头探脑的,剑已抽出二成,雪儿把石剑的手按下,摇摇头道:“算了,他又没做什么。”石剑把李祥一瞪,虽然隔着青罩,李祥依然能感受到他慑人的魄力,连忙陪着笑脸道:“对不起,打扰两位了,只是你妻子确实,那个,嘿嘿!”此语一出,雪儿顿时惊得谁也不敢看,石剑的眼神霍的跳动起来。
“这个,那个,哈哈,我、我失陪了!”李祥又把雪儿死盯了几眼,咬着舌头,急急忙忙跑回客栈,一跨过门槛子,身子还未站稳便兴冲冲地嚷道:“我刚才见到一个好漂亮的女孩子!”一语落空,店中的客人都停止了动作,诧异地望着李祥。云飞要紧不慢道:“是么?不过,我没兴趣。”“呆子!”李祥嘟囔着坐了,双手摁在腿上。罗彩灵咬着叉烧肉,没好气道:“她漂亮是她的事,有什么好说的!”李祥如坐针毡般的不安稳,想来想去,这么美的仙女云飞却没眼福,心中实在替他可惜,事不宜迟,迟不再来,偏要拉云飞出去看,罗彩灵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们。
待云飞被李祥强拉强拽出门后,已不见了雪儿,一些男女客人,包括店主店小二之类的人都丧气地回到屋内,咕哝道:“哪有什么美女!”李祥把云飞的肩头一拍,道:“你的轻功好,快追上去瞧瞧吧!”云飞甩掉李祥的手,叫道:“你有神经病么!”李祥搓着手,跺着脚,全身都在动,道:“真的,真的!真的好……”“漂亮”二字没待李祥说出口,云飞便把他的嘴捂住了,道:“别说了,你没看见灵儿的表情么,她会看扁你的!”李祥道:“我只是好奇,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叹了一声,道:“你没看到真可惜!真想不到,世上竟然还有女孩子能与灵儿相媲美的!”云飞听过一呆,恐怕那种女孩也只有雪儿吧。
李祥往客栈内一伸颈,从罗彩灵快速地咀嚼中可以看出,她把别扭都发泄在食物上了,明明早已吃饱,却还吃个不停。李祥朝云飞一招手,神秘奚奚道:“把你耳朵借我一下。”云飞便凑了过去,李祥道:“那位姑娘就像仙女下凡,头发好长好长,直垂到脚根,穿一身雪白色的衣裙……”
“雪白色的衣裙?!”心上人的身影在云飞眼前一晃,对假而思真,由此而及彼,心头上不禁慌乱起来。李祥笑道:“想见了不是!告诉你了,那姑娘还有个很凶的丈夫跟在身边,模样好怕人哩!”听了这话,云飞的心跳方才恢复正常,浅笑一下,忖道:“怎么可能是雪儿呢!她不会一个人离开九华山的,何况她身边哪有什么丈夫,我在胡思乱想什么!”一边笑一边进了客店。若被他得知雪儿独自下山,定会担心死的。
请继续期待《鸳鸯梦》续集
~第二十六回忆君清泪如馏水飚风欲洗修罗塔~
再说石剑与雪儿沉默地走了好远,满怀心腹无穷句,默默无言听心声。石剑把青罩掀到背后,道:“天色不早了。”“嗯。”“咱们是否也应落个脚了。”“嗯。”“客栈里鱼龙混杂,不如找个农家借宿吧。”“嗯。”
他们胡乱找了一宅稍微象样的农家,雪儿叩门,半晌一位老媪开了一扇门,大概年近六旬,老年人都很怕冷的,虽然只在秋季,却身着氎衣,扣子也扣得很紧。石剑摸出一颗碎银塞在老媪手心,雪儿诉之来由,老媪打量他们不似土匪,才把两扇门打开了。
石剑与雪儿到堂屋安坐,喝了一口茶,雪儿与老媪攀谈,得知她姓裘,便称其裘婆婆。老伴已作古了;有三个儿子,家里待着丧妻的大儿子,名叫魏潞;妻子产子时大出血死了,小孙子正在卧房摇篮里睡得正熟;另外两个儿子充军还未知生死。后院中,魏潞正在杀牛割皮,发出謋謋的声音。石剑听了很不舒服,离了位,走到正门的门坎上坐了,用他灰色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起风了——
风,是天地的呼吸声;他与风作着呼吸。
雪儿辞了老媪,迳自走到石剑跟前,跐在门槛上,吹着凉爽的过门风。不远处,一些鸡、鸭、鹅随意地四处找食,脚根上都拖着尺把长的绳子,很悠闲,也很可悲。雪儿见石剑一副深沉不露的样子,问道:“你在想什么?”石剑眯着眼道:“小时候,我常与一只白母鸡相玩相伴,看着它从小雏慢慢长大,母天都能为我家生一个蛋,当然,都是我吃。后来,那只母鸡不能生蛋了,家里人要杀它,我把它抱在怀里,不许任何人伤害它……”石剑停了话,无力地垂着头。“后来呢?”雪儿很想知道无辜动物的命运。“后来,它被人偷走了。”石剑说得很安祥。
风去风回,石剑的手中握住了一只绒绒的小鸡,用拇指抚摩着,道:“动物不会害人,但人都会害它们。”雪儿凝眸问道:“你真这么想吗?”石剑呵出一口气,不作答覆,手也放开了,小鸡从他手中跳下,回到鸡妈妈身边,鸡妈妈“格格格”地大叫,仇视着石剑。
一群小孩子闹哄哄地结队游荡,个个都像从煤窑子里出来似的,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有的戴着花,有的嚼着草,有的赶着禽畜,有的哼着小曲,热热呼呼地捡垃圾吃,还相互争抢,见到石剑和雪儿,都冲过来围着要食物。石剑无动于衷,雪儿问过情由,原来都是被战火烧得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觉得眼睛涩涩的,忙揉着眼皮,快步跑到堂屋,挎着包袱转来,取出干粮分给在门口巴望的孩子们。
其中,一个梳着髽鬏的小姑娘一直闭着眼睛,还被同伴牵着手。雪儿拉过她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儿啊?”“小苍兰。”八九岁的她腼腆答道。雪儿用拇指轻轻抹去她垢黑的眼皮,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不睁开呢?”小姑娘不肯说,鼻子里抽涕了一声。她的同伴忍不住说道:“小苍兰她看不见。”
“什么!”话语中每一根神经上的震颤都回荡在雪儿的神经之上,不自禁地一望石剑,可他对此漠不关心,就像一尊活的雕塑。其他的孩子们也都顾着自己的嘴巴,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