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湘西-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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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果然,就听得祝师扯足了嗓子: “开——祠——堂——” 厚重的祠堂大门吱呀呀威严地打开。 青帕汉子们雄浑的牛角号声中,龙船手们两边一让,便见十四太爷威威严严出现在人群之外。 满场的喧闹嘈杂顿时被压了下去。 看看四面静了,太爷这才整整衣裳,四平八稳迈起方步向祠堂走来。 他的身后,紧随是主祭的瞿先生,再往后,便是麻溪铺的各家乡绅、大户及十七寨的众家寨首,一个个肃穆庄严。 待得众头面人物迈进了大门,各队龙船手这才屏气凝神,一队队随后涌入。
赛龙船(6)
围观的老少乡亲呼啦一下,便将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屈子祠的大殿宽有五丈四,深有三丈六,殿正中是屈爹爹丈把高的一尊神主,高冠峨带、大袖长铗,形容清癯、满面忧色,活生生便似朝了北方故都正长吟苦啸。 大殿虽大,却也容不得祭龙头的这许多人,龙太爷与众乡绅、寨首入得殿来,再加上各队的掌鼓手举了龙头随后,一座殿里已是满当当,各队桡手便只能抬了龙船密扎扎立在殿外的院子里。 待得众人点燃香烛,供起祭礼,一座大殿香烟满了炉,烛火成了行,映得屈爹爹的神主也在烟气氤氲中散发出几分神气来,祝师便扯开了嗓子: “祭——屈——子——” 龙太爷领头,众人一齐拜倒,先行了三叩大礼。 “诵——祭——文——” 主祭的瞿先生便起了身,立到屈子像侧,展开祭文,朗声而诵: “兰薰而摧兮,玉缜则折。物忌坚芳兮,人讳明洁。若乎先生兮,逢辰之缺。温风怠时兮,飞霜急节。故楚三闾大夫屈原者,比物荃荪,连类龙鸾。声溢金石,志华日月。如彼树芳,实颖实发。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于险征兮,遥曾击而去之。身绝郢阙,迹遍湘干。访怀沙之渊,得捐珮之浦。籍用可尘,昭忠难阙。尚飨。” 众人便向神主再行三叩大礼,起身,两旁一让,将各队龙船的掌鼓手让在屈子像前。 祝师便喊:“祭——龙——头——” 这才是正题了,十几条汉子十几个龙头便高高举起,殿外院子里密扎扎的桡手们也同时抬高了龙船。 这龙头祭本有大讲究,那都是千百年代代传下来的辞颂,祭辞要威要猛要喊出气势,照例要自赞龙头而起,借了世人崇仰的好汉英雄或八方神之威灵,才唤得屈爹爹的忠魂醒,请得屈爹爹的神气动。 领头赞礼的自然非龙大少爷耀武莫属,他今日请的是五虎上将,便见他扯嗓门吼将出来,殿内殿外,众龙舟手齐声应和: “一个龙头香木雕, 三国英雄算马超。 忠义两全关胡子, 黄忠宝刀永不老。 张飞喝断当阳桥, 子龙救主逞英豪。 五虎上将全请到, 屈原爹爹声音高。 一声炮响龙出水, 我划起龙船往前飙——” 几百条汉子几百条嗓子汇作一处,粗犷雄壮的吼声,直震屋瓦,仿佛整座大殿都要在吼声中摇晃起来! 吼声之中,也不知是声音带起的,还是果真惊动了屈爹爹的神气,一股子荡荡之风便蓦然鼓入,吹得满殿烛火乱摇,烟腾雾起,衬得屈爹爹的长襟大袖也仿佛要随这荡荡之风飘扬起来。 祝师看神灵已显,便喊起了祭龙头的最后一项:“点——睛——” 一只早就备下的公鸡被一刀割断了颈,鸡血注入瓷碗内。 耀武头一个拜倒在瞿先生面前,高举起龙头:“有请先生点睛。” 提笔蘸上鸡血,瞿先生就要往龙眼睛上点。 就在这时,人山人海的屈子祠外,一阵吼声突然从人群后传来。 吼声低沉、嘶哑、呜咽、凶悍,狠煞煞、阴森森令人闻之色变! 吼声中,人群仿佛被利刀劈开,一支龙船队风一般卷入。 ——来的是黑幢幢一群剽悍邪异的身影,一色的黑裤黑褂,黑布包头,黑带缠腰,所有人的脸上还罩着黑漆漆一张狰狞恐怖的山鬼傩面,腰里都悬着黑沉沉的短刀,低吼着,闷哼着,跳跃着,舞动着,仿佛堕入人间的一群妖魔,散发着浓浓的诡异恐怖之气。 打头的傩面汉子黑壮壮最是高大魁梧,手举狰狞凶恶的一具龙头,也不舞,也不旋,就这般直狠狠凶撞撞地闯将进来。 就在要迈进大门一刹那,仿佛是突然看到了什么,这汉子突然脚步一停,傩面下的脸扭转过来,冲起一侧的人群狠狠盯了一眼。
赛龙船(7)
人群就不由得吓心吓胆地退了几步——这魔怪般的凶恶,着实令人望而生畏。 只有穗穗没动。 她只觉得心里冷森森地一激! ——那双傩面下的眼睛分明盯的正是她。 ——那凶野野的眼神是那样熟悉。 ——那分明是她曾经见过的,仿佛就要一口把她咬下去的蛮狠眼神…… 不等她反应过来,一片惊诧之中,这支队伍已如一股妖风,卷入祠堂内。 大殿外的院子里,早已密扎扎挤满了各队龙船手,这帮傩面汉子却全不停步,一面卷进大门,一面架起桡桨做了梯子,那打头的汉子手中龙头向前直抛出去,身子同时凌空跃起,一踩桡桨架成的梯桥,整个人便如鹰飞隼起般腾空跃过挡路的众多龙舟手头顶,直向殿内抢去。 不等龙头落地,汉子已飞腾入殿,抢在前面一把接住龙头。 ——狰狞的龙头,恰好拦在了耀武的龙头前面。 其他傩面汉子一涌齐上,蛮横横将前头早已站好的队伍一把撞开,一声闷吼,同时站定。 打头的汉子龙头一举,扯开了粗暴暴的嗓门,众傩面人便齐声应和: “东海龙宫缺条龙, 矫龙擒在我手中。 擒龙直上三条岭, 踩断岭上三座峰! 擒龙直下九道河, 九个河神躲进洞。 擒龙来拜屈爹爹, 屈原爹爹坐当中。 问我今日爱怎样? 我爱骑矫龙闹天宫!” 嚣张霸道的吼声中,锵然一声,众傩面汉子一齐亮出了短刀! 大殿内外,人群耸然而动:这帮凶野汉子抢人风头也还罢了,祭龙头的赞礼竟也如此横蛮霸道不规矩,全不将八方神灵放在眼中,一副天上地下老子第一大的口气,当真嚣张得没了边! 而且还在屈爹爹的神主前亮刀子,这是要做什么? 满殿内外的龙船手们轰然一下,纷纷操住了桡桨,几名站班护卫的团丁下意识地就要操枪,耀武更是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太爷却手一抬,示意谁都不要妄动。 ——屈爹爹的神主前可不是讲狠斗气的地方,再说这帮人虽亮了刀子却也不曾冲旁人来,总要看他们做什么再说。 但见打头的傩面汉子带头,十几条汉子同时挥刀,却是在自己的胸前划开一道血! 一只粗瓷大碗由后往前一路传递上来,一注注鲜红的人血滴入碗内。 瓷碗最后传到了打头的汉子手中,汉子滴入自己的血,将碗举到了瞿先生面前:“有请先生点睛!” 殿内、殿外,所有的人都不由得被这血腥、凶悍的祭礼震撼住了。 挤在祠堂门口的林湘君和月月早就闭起了眼睛,耀文也扭开了头,不敢直视这血腥。只有穗穗还呆呆地看着,看着那汉子肆无忌惮的凶野。 瞿先生的脸上,水纹不惊。 迎着这双凶悍悍的眼睛,看看眼前这碗腥红红的人血,他心里也不禁想好狠的角色! 就冲这般狠角色,就冲这般神鬼难挡的一往无前,如何能不给面子? 微一犹豫,他提笔蘸上人血,点在了傩面汉子的龙眼睛上。 气势上输了个一干二净,点睛又被对方抢了先,耀武瞪着那打头傩面的汉子,直气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一旁,十四太爷却悄悄向站班的赵积福勾了勾手指: “去,摸一下这帮人的来路。” ——九弓十七寨的龙船早就齐了,这半路撞进一个程咬金,必不是什么善角色! ——今天的龙船赛,只怕不得安宁!太爷心里就阴沉沉地想。 “来来来来,满起满起……” 屈子祠里横生变故的时候,“沅宾来”客栈里,一桌酒正喝得到了兴头上。 ——大过节的人人开心,偏留下自己焦干干守起一堆货,保镖与两个伙计本来烦得死,还好有个老马勺为人大方,居然肯掏钱打酒请大家的客,够意思!
赛龙船(8)
山里的苞谷酒辣热热劲头不小,老马勺嘴巴皮子风趣一堆荤素故事更是笑破人肚皮,本来讲好只是吃两杯解个小馋,后来便喝起了劲头,便一壶接一壶开始收不住,直喝得保镖、伙计面红耳热,直喝得老马勺粗起脖子直拍桌子:“再来一壶,再来一壶!” 保镖就拍起老马勺的肩膀:“老马,你看让你破费,几多不好意思。” “哎呀,几壶酒算个卵哟!”老马勺显然是喝高了,拍桌打椅地发豪气,“我老马勺一没得婆娘二没得崽女,光一个卵碰卵,挣这几个脚力钱做什么?买痛快嘛!买得痛快到,就值!来来来,碰一个。” 几个酒碗便又碰在了一起。 墙角那边,那个昨天来的客人也在吃中饭,桌上也摆了一壶酒。 到底一个人孤单单没得意思,他喝酒也喝得闷头闷脑,并不往身后的热闹看上一眼…… 青岩潭在镇子的南边,隔镇子不过一里多远。 这潭听来名字不响,其实了不得,足有七八百丈长,百多丈宽,一两千亩水面平平坦坦,放在别的地方,这算得不小的一个湖,但竿子营的习惯,不管水面大小,一概都叫做潭,于是听来就不甚起眼了。 青岩潭不仅宽阔,水也奇深,船到潭中,一竹篙从来打不到底,最深处到底有好深,哪个也讲不清,只听老辈人讲这潭底连着雪峰大山底下的暗河,由此可以直达三州六府。几百年前,竿子营古往今来第一条好汉龙大太爷在这潭上曾碰上一条猪婆龙兴风作浪,掀起的大水冲坏了几多人家,淹杀了几多乡邻。大太爷是个狠英雄,便操了刀子下潭跟它拼命,被那猪婆龙带入水中,三天三晚不见人浮起,龙家上下哭啼啼都备好麻衣孝带准备给他办丧事了,却不料快马传来消息,大太爷在几百里外的常德府钻出了水面,手里还抓着龙须三根。原来那猪婆龙是沅江的龙君,青岩潭是它晒太阳的地方,它斗不过大太爷,便往家里逃命,大太爷揪住它龙须不放,直闯入沅江底下的龙宫,奋起神威,水底下大战三天三晚,斗垮了三千虾兵蟹将,打服了老龙小龙,猪婆龙才服软承认自己不是对手,愿将青岩潭永远送把大太爷。太爷见它答应再不来兴风作浪,便揪了它三根龙须以示惩罚,浮出水来一看,才晓得自己竟然已在常德府。 这传说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反正大太爷早已是竿子营各样传说中神一般的英雄豪杰,讲他杀过百十条龙只怕大家也会信。 猪婆龙把潭送与了大太爷,此后这潭上便风平浪静再无水患,夏日里山洪暴发这里倒成了洪水的好去处,不管多大的山洪涌进来,青岩潭也不见涨起一尺两尺,潭里又有捉不尽的鱼捞不完的虾,养活了四四周周不少家贫无依的竿民。 另有一样大用处,便是每年端午节的赛龙船,必在这水深浪静的潭上举行。 此刻的青岩潭,宽阔的水面深幽幽的碧绿,潭水两端,系起了标识龙船起点与终点的红绸绳。岸边靠终点处,一座牌楼扎红结彩,牌楼下,便是空着的观礼台,台上摆了几排桌椅,那是等一下比赛时,十四太爷同各家乡绅、寨首们入座观赛的地方。 观礼台前,一线排开几十口热腾腾的大蒸锅,蒸锅里蒸着成堆的米粽,糯米与粽叶的香气被火一冲,直飘得满潭皆是。 观礼台正中,一把牛角短刀扎红带彩,用绸带悬在半空中——这便是赛龙船获胜者的奖品了,能赢得这把牛角刀的,便是竿子营这一年最大的英雄好汉,若这胜者还是未成亲的后生伢崽,那当场就要成为拜过梯玛的妹伢们追逐的对象,成百的绣荷包包他接不赢了。 从观礼台两边散去,潭水四周,观者云集,男女老少,已挤得层层叠叠,刚拜过梯玛的妹伢们更是纷纷挤在最前面——她们是要来龙船赛上寻后生伢崽送绣荷包的,自然没人跟她们抢位置。 妹伢们挤得最多的地方,便是龙船入场的夹道口,这里离龙船起点不远,龙船手们便要从这里抬了龙船下潭,哪个高大英武,哪个眉目清秀,站在这里都能看个清清白白。于是一个个妹伢也便自然站成了两道人墙,眼闪闪地盯住了入口。
赛龙船(9)
鼓声阵阵中,一支支龙舟队正从夹道的人群中次第入场,每走进一寨的队伍,那寨子的老少男女便会大声叫起好来,为自家的好汉们鼓劲添彩。于是整个赛场上,欢呼之声便一阵阵地此起彼伏。 穗穗、月月、耀文这时也便挤在人群中,争相看着。 “哎,龙耀武,龙耀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