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2月-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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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蛋一下子贴在她的面颊上,一种柔软得沁人心脾的感觉在她的面颊上弥漫开,印小青不自觉地加重了手掌中的力量。受到鼓励的有有抬起自己擀面杖一样的小胳膊抱住印小青的脸,快乐得大声叫起来——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你叫我什么?孩子?印小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往后扬扬头,试图让自己的脸离开那双“小手”。
妈妈妈妈妈妈……有有紧紧地贴着他渴望了很久的笑容,快乐地叫着,他残疾的小胳膊配合着他的满足、快乐在印小青的面颊上拍打着。
印小青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尖着声音说,孩子你不能这么叫我,我当不了你的妈妈,我当不了,我马上就把你送走……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有有看见妈妈的笑容没有了,看见妈妈哭了,他哇的一声哭起来,把自己的小脸蛋贴在妈妈的脸上,那软软的面槌一样的残臂抚摸着印小青的面颊。残缺的然而最真诚最努力表达的爱!一种无法言说的疼痛钻入她的心里,她紧紧地拥抱着有有,说。好孩子不哭,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不好……她听着自己的声音,惊异着这脱口而出的称呼,惊异着心里面那种无法言说的疼痛在孩子的呼唤里泉水一样涌动。蜂蜜一样甜蜜、黏稠。她疼痛的心里游串着一个坚定的声音——不走了,不走了,孩子、妈妈不让你走了!
江拥军进门来,看着印小青的泪眼问,怎么啦?这么费劲,出租车等着呢!
不送走了!江拥军我决定不送他走了!你说行吗?可能没有人会比我们对他好的……印小青哽咽起来,清清的鼻涕在她的鼻孔里虫子一样探着头。
江拥军眯眼研究着印小青的表情和话语。两秒钟后,他否定了印小青耍计谋的嫌疑。他惊讶地张了张嘴,想问她为什么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却发觉自己的眼泪早已无声无息地到了唇边。他抽了面巾纸递给印小青,又抽了两张按在自己的脸上。江拥军擦干净泪说,你不害怕养孩子了?你都累倒过一次了。
印小青说,那不是被有有累倒的,是被我自己累倒的。
江拥军说,真是累人,或许咱们真吃不消的,你原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印小青说,实在不行就请个保姆。
江拥军笑了,他抱过有有说,嗨,告诉我你怎么让她改变主意的?
印小青说,他叫我妈妈,江拥军,你不知道他叫我妈妈时我心里面那种疼痛,我怎么能把叫我妈妈的孩子送走啊?如果人家对他不好怎么办?如果他因为没有得到父母的爱而精神不健康怎么办?我就想啊,豁出去了!
江拥军惊讶而遗憾地说,是吗?我带了他这么多天他还没叫过我呢!印小青笑起来,说,有有,快叫爸爸,叫爸爸,江拥军吃醋了! ’
卜卜卜卜卜卜……有有叫起来。
江拥军泪眼朦胧。
周末的早晨。印小青睁开眼看了看酣睡的江拥军,又转身看看睡在童车里的有有。江拥军睁开眼说,星期六,多睡会儿吧。印小青说,习惯了,你今天醒这么早?还以为你睡着呢。江拥军说,我也习惯了。说完意识到漏嘴了,赶紧抿住嘴唇。印小青说,傻样!敢做还不敢当呀?两个人一起悄声笑起来。有下楼的脚步声,剧烈而混浊的咳嗽声……印小青的肩膀和眉头一起耸起来。等待着最令她担心的声音。
嗬……呸!一口由气管和鼻腔分泌物组合成的痰落地了。
印小青叹口气说,这人哪最缺的就是社会公德!
江拥军说,我一会儿出去买个婴儿床,这小车很快就睡不下了。你再躺一会儿,睡不着就养养神,大夫不是说让你静养吗?印小青说,好吧,今天应该是个晴天,按理说应该带有有出去晒晒太阳,可到处是痰,看见就反胃。
江拥军起床后,悄悄掩了卧室门,拿了尺子,踮了脚尖,量了镜框的尺寸,又摘了镜框拿到阳台上把上面大小不一剑形的碎玻璃渣取下来,用干布仔细擦拭着十五年前的笑容。
中午,江拥军带着玻璃和他制作的小海报回家了。印小青说,这是什么?你不是去买童床了吗?江拥军把小海报展开说,童床明天买也不晚,你是专家,你看看有啥不对的吗?我和我们科小张从网上搜的,忙活了一上午,我还许诺请人家撮一顿呢。印小青笑着说,行,两顿也行。她俯身看去,海报的开端是一个显微镜,镜头指着一行美术体的红色字和大大的问号:你知道吗?下面是关于痰的组成,痰的危害。最后一句话是:像结核、“非典”等病只要一个细菌进入人体,我们的家人尤其是孩子就有可能生病!印小青抬头想表扬江拥军,眼前却没人。转脸发现江拥军在阳台上闷着头鼓捣什么。她走过去说,很不错,还有点才分呢!江拥军说,看看孩子去,别过来。印小青说,鼓捣啥,还怕人?江拥军笑笑说,你这个人就这点不好,啥都要究根究底的。印小青已看见江拥军手里的镜框,她哧哧乐着说,好了吗?挂吧?我帮你瞅着点。江拥军嘿嘿笑着说,行。
左边,再高一点点。
高厉害了,再往下落一点点。
印小青指挥着。江拥军踮着脚尖举着镜框。
两个人都想起了十六年以前的景象,相视无无语而笑。
挂好镜框,印小青看看外面的太阳说,等天黑了,我就贴去。
江拥军说,干吗等天黑呀?又不是丢人的事,白天看得清楚,我这就贴去,贴完了,一块洗手。
真这样?楼道里有人说话。打算给有有喂奶的印小青把奶瓶放下,侧耳听着楼道的动静。真这样!江拥军说。哦,那是挺吓人的,以后还真得注意点,嘿嘿,以前也看过你家贴的,觉得就是当大夫的瞎干净,嘿嘿……坦率而又不好意思的干笑。哈哈哈,江拥军爽朗地笑着说,都一样,我也一样。两个人一块笑起来。印小青也跟着笑起来。她回过身弯下腰对有有说,你爸很多时候比妈妈办法多。话未说完,就又惊又喜地发现,她的儿子比江拥军更有办法!两只小脚丫抱着奶瓶在吃奶! 接生过三千多个孩子的印小青目瞪口呆。几秒钟后,印小青突然意识到该让江拥军看见这绝妙的一幕,她跑到门口朝外急咧咧地喊,江拥军你赶紧来!赶紧来!
啥事?江拥军慌张着跑进来。印小青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说,快看儿子,快看儿子!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吱吱吸奶的有有。有有用眼角看着他俩,吱吱,吱吱,怡然自得。白色的泡泡一群群地从奶嘴里跑出来,聚集起来,聚集在瓶底和瓶壁上,如春天盛开的丁香。印小青说,我随手一放奶瓶,再回过头来就看见他双脚夹着奶瓶在吃了,他真能耐呀!江拥军说,看来不足总是有办法弥补的。儿子这么一丁点小人儿就知道这理儿了。印小青笑着说,让你一说就神了,那是本能。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感慨细细碎碎地冒出来,如同有有的牛奶泡泡。
晚上,有有睡了。印小青从床头柜里找出两个大本子,在上面写了字,把其中一个递给江拥军说,这一本你来负责。江拥军放下报纸接过来说,什么呀?又要记什么?印小青说,你那本是励志剪报,把看见的关于那些自强不息的身残志坚的报道剪下来,贴起来,给儿子看。这一本我来负责,给儿子写成长日记,顺便写我们做父母的心得体会和人生感悟,等儿子长大的时候,有了困惑的时候看。江拥军说,好!印小青说,最近这两天你和儿子的言行让我感触很深。我第一篇就写这个。江拥军笑着说,第一次看见印博士这么谦虚,说说看,我们爷俩怎么让你感触很深了?印小青叹口气说,我不是玩笑,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原来的我整个人就是个显微镜,光盯着病菌看,围着病害这两个字思考。搞得自己紧张、抑郁,周围的人也紧张……我还总认为自己是对的,是最有社会责任感的,一味地指责,抱怨……从儿子身上我才明白有缺陷的也是可爱的,不足的地方也是可以弥补的!我要把这些都写下来,告诉儿子将来正确地对待自身的和社会的不足,告诉他别像妈妈五十岁才明白这个理儿,太晚。
江拥军咬咬下嘴唇,揽过印小青的肩膀说,不晚。
印小青把头靠在江拥军的肩膀上,眯上眼睛,享受丢失了好多年的恩爱。她突然想起那个帮助她找回幸福的人,高辛辛。她充满感激和爱怜地说,咱哪天请高辛辛一家吃饭吧,我要把这种体会告诉高辛辛,她太像我了,活得紧张,累,害得点点那么点小孩也跟着她紧张,再说也该谢谢她。
谢谢她?江拥军不解地问。
印小青说,有有呀!你没想过有有是谁送来的吗?高辛辛是最大的嫌疑者。
乱猜,你可千万别再和人家闹矛盾啊,搞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江拥军捋捋印小青额前的头发说。
印小青笑着说,乱想,闹矛盾是我这个态度吗?
高辛辛听着电话里印小青的声音,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拿捏着问,你是?
印小青坐在沙发上脚蹬着有有的童车来回晃动着说,我是印小青呀,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高辛辛的心脏、手指和眼皮一块抖动起来,连连说,听出来了,听出来了,以为听错了,我,我……
印小青问,还怪我?
不不不,我,我,我……
印小青笑着说,伶牙俐齿的辛辛怎么结巴了?我那是对事不对人,你可能不理解,这么和你说吧,就是江拥军那样的话,我也会那样的。我理解,我理解!高辛辛抢过话把儿说,都是我不对,我都后悔死了,最近总动不动就想起第一天报到时你对我说的话,你告诉我大夫的行为是不能有星点儿虚假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人命……唉,自己平日里那么痛恨虚假,害怕虚假,不想在一点名利面前就……我,我没有脸请求您原谅呢……高辛辛的声音一下子潜入水底。话筒里满是水泡骤然窜出的动静。
印小青说,好了,认识到就好,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请你一家子吃个饭,咱们两家聚聚,聊聊天。我可是有很多话要和你说,江拥军也憋着劲要跟你家侯锐交流养儿子的经验呢!
说哪里话,要请也是我们请呀!高辛辛的声音清脆、疾速起来,她说孩子的事我听说了,也不知是什么人缺德,送个残疾孩子给你,干这种事就不怕遭天打雷劈?!你就这样认了?这对你该有多难呀?
印小青听出高辛辛没有说假,心里面不觉有了失落感,她捂住话筒俯身亲了亲有有的大额头说,宝贝,你不是高辛辛送来的呀?我还指望她能给你的亲人传话让他们放心呢。有有咧开嘴巴朝妈妈笑,四颗大米粒一样的小牙无法拦截他的哈喇子,印小青赶紧伸了手接住。印小青手心托着有有晶莹剔透的口水对高辛辛说,辛辛呀,这人一旦顿悟过来,还真有海阔天空的感觉,具体的见了面再聊,这么跟你说吧,我现在是非常感谢送孩子给我的人,就是再有人抱了健全的孩子来我也不换的,你没见这孩子有多可爱,是他让我真正活明白了,辛辛,咱们今晚好好聊聊,让老爷们儿看孩子怎么样?
噢——行,啊——行。
印小青听高辛辛声音拖拖沓沓的,就问怎么了?没有时间吗?
高辛辛说,不不不,有时间,我就觉得你跟以前太不一样了,跟中了魔咒似的。变化太大了。
印小青从话筒里送过来一串笑声,高辛辛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杨红终于从小胖子的电话里听到了关于有有的消息。有有住院的时候,杨红接到堂嫂的电话,让她赶紧回去,杨红的母亲和女儿都感冒发烧了。杨红只得先回了家。回到家,她隔三差五地给小胖子打电话,和她聊家常,引导她说妇产科的新鲜事。一个月后,小胖子终于说了她渴望已久的话:今天我见着印主任家捡的那个孩子了,叫有有,很好玩呀,印主任抱来打预防针了,别看残疾,印主任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印主任说了,孩子养久了感情上跟亲生的没啥区别,杨红,你说我是不是也抱养一个……杨红泪流满面,她放下电话对堂嫂说,人家待有有好着呢,嫂,咱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堂嫂说,好好好,赶紧回去告诉你娘。杨红跑回家对娘说,娘,我刚打了电话,人家对有有好得很,说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名字也没改,还叫有有……杨红娘哆哆嗦嗦地哭起来,边哭边指着门外啊啊啊地叫。杨红明白娘的意思,她说,我这就去跟小军小翠说,让他们放心。杨红拿了烧纸,领着女儿往弟弟弟媳的坟走去。
两年以后的冬天,周末,暖阳下,小区的花园旁,印小青江拥军和有有站在她和高辛辛轮流负责的黑板报前。有有两只小胳膊抱着粉笔盒,仰脸看着妈妈爸爸在黑板上又写又画。印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