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上)〔英〕艾米莉. 勃朗特-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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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给他取了名,叫“希刺克厉夫”。那原是他们一个早死的儿子的名字,从此这就算他的名,也算他的姓。 虽然凯蒂小姐现在跟他很亲热,但是辛德雷恨他。 说实话,我也恨他,于是我们就可耻地欺负他,折磨他,因为我还不能意识到我的不厚道,而女主人看到他受委屈时也从来没有替他说过一句好话。他想来是一个忧郁的、能忍耐的孩子,也许是由于深受虐待而变得顽强了。 当辛德雷的拳头下来时,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掉一滴眼泪。 我掐他,他也只是吸一口气,张大双眼,好像是他偶然伤害了自己,谁也怪不着似的。 当老恩萧发现他的儿子这样虐待他那所谓的可怜的孤儿时,这种逆来顺受使老恩萧发火了。奇怪的是,他对希刺克厉夫格外喜爱,却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关于说话,他其实难得开口,要说就总说实话)
,而爱他远胜过凯蒂,凯蒂可是太调皮、太不规矩,够不上充当宠儿。因此,一开始,他就在这家里惹起了恶感。不到两年,恩萧夫人死去,这时小主人已经学会把他父亲当作一个压迫者而不是当作朋友,而把希刺克厉夫当作一个夺取他父亲的情感和他的特权的人。他盘算着这些,心里更生气。有一阵,我还同情他,但当孩子们都出麻疹时,我看护他们,担负起一个女人的责任,我就改变想法了。希刺克厉夫病得很危险。当他病得最厉害时,他总是要我在他枕旁。 我料想他是觉得我帮他不少忙,还猜不出我是不得已的。无论如何,我得说:他可是做保姆的所从未看护过的最安静的孩子。 他与其它的孩子不同,迫使我不得不少偏一点心。 凯蒂和她哥哥把他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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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要命,他却像个羊羔似的毫不抱怨——虽然他不大麻烦人是出于顽强,而不是出于宽厚。他死里逃生,医生肯定说这多亏我,并且称赞我看护得好。 我因为他的赞赏而得意,对于这个因他而使我受了称赞的孩子,也就软化了。 就这样,辛德雷失去了他最后一个同盟者。 不过我还是不能疼爱希刺克厉夫,我常常奇怪,我主人因为这阴郁的孩子身上的哪一点会让他这么喜欢。 根据我的记忆,这孩子从来没有为报答他的宠爱而表示过一点感激。他对他的恩人并不是没有礼貌,他只是漫不经心。 虽然他完全知道,他已经占有了他的心,而且很明白他只要一开口,全家就不得不服从他的愿望。 举一个例子,我记得有一次,恩萧先生在教区的市集上买来一对小马,给他们一人一匹。 希刺克厉夫挑了那最漂亮的一匹,可是不久它跛了,当他一发现,他就对辛德雷说:“你非跟我换马不可,我不喜欢我的了。 你要是不肯,我就告诉你父亲,你这星期抽过我三次,还要把我的胳臂给他看,一直青到肩膀上呢。”
辛德雷伸出舌头,又打他耳光。“你最好马上换,”他一直坚持,逃到门廊上(他们是在马厩里)又坚持说,“你非换不可,要是我说出来你打我,你可要连本带利挨一顿。”
“滚开,狗!”辛德雷大怒,拿起一个称土豆和稻草的秤砣吓唬他。“扔吧,”他回答,站着不动,“我要告诉他,你怎么吹牛说等他一死你就要把我赶至门外,看他会不会马上把你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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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辛德雷真扔了,打在他的胸上,他倒下去,但又马上踉跄地站起来,气也喘不过来,脸色也白了。 要不是我去阻止,他真要到主人面前把他当时的情况说明白,说出是谁惹的,那就会完全报了这个仇。“吉普赛,那就把我的马拿去吧,”小恩萧说,“我但愿这匹马会把你的脖子跌断。把它拿去,该死的,你这讨饭的、碍事的人,把我父亲所有的东西都骗走吧。 只是以后可别叫他看出来你是个什么东西,小魔鬼。 记住:我希望它踢出你的脑浆!”
希刺克厉夫去解马缰,把它领到自己的马厩里去。 他正走过马的身后,辛德雷结束他的咒骂,把他打倒在马蹄下,也没有停下来查看一下他是否如愿了,就尽快地跑掉了。 看着这孩子冷静地挣扎着,我感到非常奇怪。 他继续做着他的事情——换马鞍子等等,然后,在他进屋以前先坐在一堆稻草上来缓解这重重的一拳所引起的恶心。 我很容易地劝他把他那些伤痕归罪于马:他既然已经得到他所要的,扯点瞎话他也不在乎。 的确,他很少拿这类事情去告状,我真的以为他是个没有报仇心的人。我是完全受骗了,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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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日子渐渐流逝,恩萧先生开始垮下来了。 他本来是很健康的,但是,他的精力突然从他身上消失。 当他只能待在壁炉的角落里时,他的暴躁令人难过。一点小事就会使他心烦,而且疑心人家损害了他的威信,就简直气得要发疯。 如果有人企图为难或欺负他的宠儿,恩萧就特别生气;他很痛苦地猜疑着,唯恐有人对他说错一句话。 好像他的脑子里有这么个想法:因为他自己喜欢希刺克厉夫,所有的人就都恨他,并且都想暗算他。 这对那孩子可不利,因为我们中间比较心慈的人并不愿惹主人生气,所以我们就迎合他的偏爱。 迁就可大大滋长了这孩子的骄傲和乖僻。 可也非这样不可。 有两三回,辛德雷当着他父亲的面,表现出瞧不起那孩子的模样,使老人家大为光火,他抓住手杖要打辛德雷,却由于打不动,只能气得发抖。最后,我们的副牧师(那时候我们有两个副牧师,靠教林敦和恩萧两家的小孩子读书,以及自己种一块地为生)出主意说,该把这年轻人送到大学去了。 恩萧先生同意了,虽然他心情很不畅快,因为他说:“辛德雷没出息,他永远不会发迹的,不管他荡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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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衷心希望今后我们可以太平无事了。 一想到主人自己作下善事,反而搞得别别扭扭,我就伤心。 我猜想他晚年的不愉快而且多病,都是由于家庭不和而来。 事实上他自己也是那么想:真的,先生,你知道这日渐衰老的骨架里头就藏着这块心病。 其实,要不是为了两个人,凯蒂小姐和那佣人约瑟夫,我们还可以凑合相处下去。 我敢说,你在那边看见过他的。 他过去是,现在八成还是,翻遍圣经都难再找出来的,一个把恩赐都归功自己,把诅咒都丢给他人的最讨厌的、自以为是的法利赛人。 约瑟夫极力凭着花言巧语和虔诚的说教,给恩萧先生一个极好的印象。 主人越衰弱,他的势力越大。 他毫无怜悯心地折磨主人,大谈他的灵魂,以及如何对孩子们要严加看管。 他鼓励主人把辛德雷当作堕落的人,而且,还经常每天晚上编派事端去抱怨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一番,总是忘不了把最重的过错放在后者身上,以迎合恩萧的弱点。当然,凯瑟琳也有些怪脾气,那是我在其它的孩子身上从未见到过的。 她在一天内能让我们所有的人不止五十次地失去耐心,从她一下楼起直到上床睡觉为止,她一直在调皮,搅得我们没有一分钟的安宁。 她总是兴高采烈,舌头没有个停息的时候——唱呀,笑呀,谁不附和着她,她就纠缠不休,真是个又野又坏的小姑娘。 可是在教区内就数她有双最漂亮的眼睛,最甜蜜的微笑,最轻巧的步子。 话说回来,我相信她并没有恶意,因为她如果把你真惹哭了,她就很少不陪着你哭,而且使你不得不静下来再去安慰她。 她非常喜欢希刺克厉夫。 我们如果真要惩罚她,最厉害的一招就是把他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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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可是为了他,她比我们挨了更多骂。 在玩的时候,她特别喜欢当小主妇,任性地作这个那个,而且对同伴们发号施令。她对我也这样,可是我可受不了充当杂差和听任使唤,所以,我也就叫她放明白点。不过,恩萧先生不理解孩子们的嬉笑。他们在一起时,他总是严峻庄严的。 在凯瑟琳这方面,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衰弱时,却比在盛年时脾气更暴躁,耐性更少些。 他那暴躁的责备反而唤起她想逗乐的情趣,故意去激怒她父亲。 她顶高兴的是我们在一起骂她,她就露出大胆、无礼的神气,以机灵的话语对抗我们。她把约瑟夫的宗教上的诅咒编成笑料,捉弄我,干她父亲最恨的事——炫耀她那假装出来的(而他却信以为真的)
傲慢比他的慈爱对希刺克厉夫如何更有力量;炫耀她能使这个男孩如何对自己唯命是从;而对他的命令,只有合自己心意时才肯干。 在一整天干尽了坏事后,有时到晚上,她又来撒娇要和解。“不,凯蒂,”老人家说,“我不能爱你。 你比你哥哥还坏。 去,祷告去吧,孩子,求上帝饶恕你。我想,你母亲和我一定会后悔生养了你哩!”起初,这话还使她哭一场,后来,由于经常受训斥,她的心肠也变硬了。 要是我让她说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觉得羞愧,要求父亲原谅,她倒反而大笑起来。但是,恩萧先生结束尘世烦恼的时候终于来到了。 在十月的一个晚上,他坐在炉边椅上宁静地死了。大风在外咆哮,并在烟囱里怒吼,听起来狂暴猛烈,天却不冷。 那时,我们都在一起——我离火炉稍远,忙着织毛线,约瑟夫凑着桌子在读他的圣经(因为那时候佣人们做完了事之后经常坐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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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
凯蒂小姐病了,这使她安静下来。她靠在父亲的膝前,希刺克厉夫躺在地板上,头枕着她的腿。 我记得主人在打盹之前,还抚摸着她那漂亮的头发——看到她这么温顺,他难得的高兴,而且说着:“做一个好姑娘,不行吗?凯蒂?”她扬起脸来向他大笑着回答:“你为什么不能永远作一个好男人呢,父亲?”但是一看见他又恼了,凯蒂就去亲他的手,还说要唱支歌使他入睡。她开始低声唱着,直到她父亲的手指从她手里滑落出来,头垂在胸前。 这时我告诉她要住声,也别动弹,怕她吵醒了他。 我们都像耗子似的一声不响,整整半个钟头。 本来还可以呆得更久些,只是约瑟夫读完了那一章,站起来说,他得把主人唤醒,让他作了祷告去上床睡。 他走上前去,叫唤主人,碰碰他的肩膀,可是他不动,于是,他拿支蜡烛看他。他放下蜡烛的时候,我感到出事了。 他一手抓着一个孩子的胳臂,小声跟他们说,快上楼去,别出声——这一晚他们可以自己祷告——他还有事。“我要先跟父亲说声晚安。”凯瑟琳说。 我们已来不及拦住她了,她已一下子伸出胳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可怜的人儿马上发现了她的损失,就尖声大叫:“啊,他死啦,希刺克厉夫!他死啦!”他们两人就放声大哭,哭得令人心碎。我也和他们一起恸哭,哭声又高又惨。 可是约瑟夫对我们说,对一位已经升天的圣人,这样吼叫是什么意思。 他叫我穿上外衣,赶紧跑到吉默吞去请医生和牧师。 当时,虽然我猜不透请这两个人来有什么用,可我还是冒着风雨去了,并带回来个医生,另一个说他明天早上来。 约瑟夫留在那里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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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解说一切,而我便跑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门半开着,虽然已经过半夜了,他们根本就没躺下来。只是已安静些了,不需要我来安慰了。 这两个孩子正在用比我所能想到的更好的思想互相安慰着:世上没有一个牧师,能把天堂描画得像他们在天真的话语中所描画的那样美丽,当我一边抽泣,一边听着的时候,我不由得祝愿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地一块到天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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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辛德雷先生回家奔丧,而且——有一件事使我们很惊讶,他带来一个妻子,这也使左邻右舍议论纷纷——她是什么人,出生在哪儿,从来他也没告诉我们这些事。大概她既没有钱,也没有门第可夸,不然他的父亲也不至于不知道这个婚姻。她倒不是个为了自己而搅得全家不安的人。 她一跨进门槛,所见到的每样东西以及她周围发生的每件事情,除了埋葬的准备和吊唁者临门外,看来都使她愉快。 这时,我从她的举止看来,认为她有点疯疯癫癫的:她跑进卧室,叫我也进去,虽然我正该给孩子们穿上孝服,她却坐在那儿发抖,紧握着手,反复问:“他们走了没有?”
然后,她就带着神经质的激动开始讲看见黑颜色会对她的影响,她吃惊,哆嗦,最后又哭起来——当我问她怎么回事时,她又回答说不知道,只是觉得非常怕死!我想,她和我一样不至于就死的。 她相当瘦,可是年轻,气色不错,一双眼睛像宝石似的发亮。 我倒也确实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