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莫希干人-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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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阵攻击,爆发出一片粗野的笑声。这里面夹杂着姑娘们的柔声轻笑,也有年纪较大,为人更恶的同伴们嘶哑的声音。可是,那陌生人对这些讥嘲却置若罔闻,他连头也不动一下,仿佛全然不觉得周围有人似的。他那傲慢的目光只是朝那几个黑黝黝的战士扫了一眼,他们正在人群后面来回踱着,绷着脸默默地看着这一场面。
那上了年纪的女人,被俘虏的自制力激怒了,她双手往腰里一叉,摆出一副挑战的架势,重又开始谩骂起来,那些秽言恶语,我们实在没法诉诸文字。可是,她的力气又是白费了。虽然这个女人在自己的部落里以擅长谩骂闻名,但是任凭她骂得多么凶,以至满嘴吐沫,那个陌生人的脸上,依然连肌肉也没颤动一下。他这种处之泰然的冷漠态度,开始激怒了其他的观众。一个刚成年的孩子也想来帮助那个没妇,他举起战斧在俘虏的面前挥舞着,嘴里也跟着那女人乱骂起来。只有在这时候,俘虏才转过脸来向着亮光,十分轻蔑地低头看了那小伙子一眼。接着,他又恢复到原来的姿势,镇静地靠在那柱子上。但就在他改变姿势的这刹那间,海沃德的视线已和他锐利的目光打了个照面,他发现此人原来是恩卡斯。
海沃德惊呆了。朋友的危险处境,使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他生怕这种表情说不定会被人有所发觉,从而促使他遇害,急忙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可是他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就在这时候,有个战士挤进了激怒的人群,他打手势要女人和孩子们让开,然后抓住恩卡斯的胳臂,带着他朝那座议事的棚屋走去。所有的酋长以及大部分优秀战士,都跟在他们的后面;忧心忡忡的海沃德,这时也避开人们的注意,混在他们中间一起走进了屋子。
开始,为安排座位花了几分钟,进屋的人都按各自在部落里的地位和影响坐到适当的位子上。其次序大致和刚才接见海沃德时一样:年长的和地位高的酋长都占了较宽的席位,一个光亮的火把照耀着他们;比他们年纪轻的和地位低的,则排列在后面,他们那画了花纹的黝黑的脸,在昏暗中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恩卡斯站在屋子的正中央,刚好在一个能看到几点闪闪星光的天窗下面。他镇静地、泰然自若地屹立在那儿,那种高贵傲慢的神态,始终吸引着敌人的注意。他们不时地朝他看着,目光中虽然并没有丧失坚定的意志,但对这个俘虏的勇敢,也流露出钦佩的心情。
在这次生死攸关的速度竞赛的考验之前,海沃德看见和恩卡斯站在一起的那个人,他的情形就不同了。在那一场混乱中,他并没有企图逃走,而是像座畏缩一旁的塑像似地一直待在那儿,露出一脸没脸见人的羞愧神情。虽然没一个人伸手邀他,也没人屈尊朝他的举止看上一眼,但他也走进了屋子,仿佛受着命运的驱使,甘愿毫无反抗地屈从于天命的判决。当海沃德第一次有机会看他的脸时,心里暗暗捏着一把汗,深怕又看到一个熟人;但看了他的模样,证明他完全是个陌生人;而使海沃德不解的是,这个人脸上的花纹竟和休伦人一模一样。可是他并没有去和自己的同族人混在一起,虽然周围人很多,他却冷清清地独自坐在一边,身子缩成一团,仿佛想尽量少占一点空间似的。当大家都在各自适当的位子上坐定后,屋子里又变得鸦雀无声。这时,已给读者介绍过的那位头发灰白的酋长,用莱那泼语大声讲起话来。
“特拉华人,”他说道,“虽然你的部落是娘儿们的部落,不过你已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我可以给你吃的;但一个和休伦人同吃的人,就应该做休伦人的朋友。你可以休息到明天早上太阳上山,到那时我们再对你做出最后的决定。”
“为了追踪休伦人,我已经饿了七天七夜啦,”恩卡斯冷冷地答道,“莱那泼的孩子知道怎样走正道,并不贪吃。”
“我们还有两个小伙子正在追寻你的同伴,”对方接着说,似乎并未注意那俘虏的自夸,“等他们回来后,我们的酋长们会告诉你,是‘活’还是‘死’。”
“难道休伦人没有耳朵的吗?”恩卡斯嘲弄地说,“自从做了你们的俘虏,特拉华人已经听到两次熟悉的枪声了,你们那两个小伙子永远回不来啦!”
随着这一句大胆的断言,出现了一会儿忧郁的沉默。海沃德心里明白,恩卡斯刚才是暗指侦察员那枝致命的长枪。因此,他探头望着,急于想知道恩卡斯这几句话,会在这伙胜利者中间产生怎样的效果。可是那位酋长却只是简单地反驳道:
“要是莱那泼人真的有那么大的本领,那他们中间的一个最勇敢的战士,怎么会落到我们手里来的呢?”
“他在追赶一个逃跑的怕死鬼,一不小心掉进了陷阱。机灵的河狸也会被逮住哩!”
恩卡斯这样回答时,用手指了指独自坐在一旁的那个休伦人,但他的目光并未转过来朝那不屑一顾的人瞥上一眼。恩卡斯的神气和答话,在听众中引起了一阵骚动,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把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威胁性的低语。这一不祥的声音传到了门外,女人和孩子们都想从人们的背后挤进来,肩膀和肩膀之间的每个间隙处,都有急切、好奇的黝黑脸孔在窥探。
这时候,坐在中央的几个年长酋长简要地交谈了几句,每一句话都带着简单有力的手势,用以说明发言者的意思。接着,又是长时间地一阵庄重的沉默。大家都知道,这严肃预示着即将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站在外圈的人都赔起脚尖,朝里面张望,就连那个蜷缩一旁的犯人,这时也因更加担心而忘却羞愧,探出头来焦虑不安地望着那几个脸色阴沉的酋长。最后,那个已经多次提到的老年酋长,打破了这一沉默气氛。他站起身来,走到屹立不动的恩卡斯身边,态度庄严地站在他的面前。这时,前面说到的那个枯瘦的老婆子,又以一种侧身的舞姿,慢慢地走进了圈子,她手里擎着个火把,口中念念有词,也许是在念什么咒语。虽然她的出现完全属于突然闯入,但倒也没有引起人们多大的注意。
她来到恩卡斯的跟前,举起手中熊熊的火把,使得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全身,就连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也看得一清二楚。莫希干人依然保持着坚定、高傲的姿态;他的眼睛没有低下来朝她那好事的目光瞥上一眼,而是始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仿佛要穿透挡住视线的一切障碍而看到未来。那老婆子对自己的检查感到很满意,略带着一点高兴的神情,离开了恩卡斯,来到那个犯了错的族人跟前,进行同样的这种使人难堪的检查。
年轻的休伦人身上画着战斗花纹,他那壮健的躯体只有很少一部分用衣服掩着。火把的亮光把他从头到脚照得清清楚楚。看到他痛苦地全身扭动哆嗦,海沃德吓得转过了脸去。那老婆子见到他这副可耻的倒霉样子,也轻轻地发出一声哀叹,正在这时,那个酋长伸手把她轻轻地推到一旁。
“弯腰芦苇!”他用本族语叫了声年轻罪犯的名字说,“虽然大神使你长得这么俊俏,可你还是别出生的好。你的声音在村子里时倒很响亮,可一上战场就听不见了;在桩柱上练习战斧时,我们的年轻人里没有一个砍得像你那么深,可砍起英国人来,没有一个砍得像你那么轻;敌人只知道你的背是什么样子,可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尽管他们曾三次向你挑战,可你三次都忘了回答。你的部落里再也不会提到你的名字了——他们已经把它忘记。”
当酋长把这些话慢慢地、有力地一句一顿说出来时,罪犯抬头看着他,对他的地位和高龄表示尊敬。从罪犯的脸上可以看出,羞愧、恐惧和自尊,正在他的内心斗争着。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内心的痛苦,他一个个朝在场的人看过去,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自己的命运。但最后还是自尊心占了上风。他站起身来,敞开了胸膛,从容地看着无情的审判者手中举起的锋利、闪亮的刀子。当刀子慢慢地刺进他的心窝里去时,他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微笑,仿佛高兴地感到死亡并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么可怕;他沉重地扑倒下去,倒在坚强不屈的恩卡斯脚边。
那老婆子大声地哀叫了一声,把手中的火把往地上一摔,整个屋子顿时变得漆黑一团。战栗着的观众全都幽灵似地走出了屋子。海沃德仿佛觉得,现在这屋子里,除了那个受到判决的印第安人颤动的尸体外,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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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shu
贤王这样说了以后,各位君王
立刻散了会,遵从他们领袖的主张。
——蒲柏译《伊利昂纪》①
①《伊利昂纪》第二卷。
可是,年轻人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错了。一只有力的手落到他的胳膊上,恩卡斯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休伦人全是狗。一个胆小鬼的一点儿血,决不能使一个战士发抖。白头发和酋长眼下都很安全,鹰眼的长枪也没有睡着。去吧,——恩卡斯和大方的手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海沃德很想再听到点什么,但他的朋友已经轻轻地把他推向门口,以免被人发现他们在谈话而招致危险。海沃德虽然不太愿意,但知道必须听从,于是只好慢慢地走出屋子,混进蜂拥的人群。空地上的篝火快要熄灭了,暗淡而飘忽的火光,投射在那些默默地来去走动的黑糊糊的人影上,偶尔也发出一束较亮的光芒,射进屋子,照在恩卡斯的身上。他依然保持着笔挺的姿势,屹立在那个体化人的尸体旁边。
不一会,几个休伦战士重又回到屋子里,他们把那具僵硬的尸体抬到附近的林子里去了。这一场骚动平静下去之后,海沃德便在那些棚屋中间徘徊着——没人注意他,也没人来盘问他——一心想找到他甘冒这般危险来寻找的人儿的一些踪迹。在这个部落眼前的这种情况下,要是他想逃走,回到自己人那儿去,本来是易如反掌的。可是,现在除了时刻为之担忧的艾丽斯外,在他的心中又新添了一丝忧虑,就是对恩卡斯的命运的关注,这一来,就更把他拴在了这儿,使他不愿离去了。因而,他还是一间棚屋一间棚屋进进出出查找着,直到找遍了整个营地,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最后,他只好放弃了这种毫无结果的查找,重新回到那座召开议事会议的屋子去,决定还是找大卫来问个究竟。
那座召开议事会议的屋子,同时也是一个审判和行刑的场所,这已经得到证明。当海沃德回到这儿的时候,他发现刚才那种紧张激动的场面已经过去,战士们重又聚集在这儿,不过此刻他们是在静静地吸着烟,一面在严肃地谈论着他们最近一次去霍里肯湖一带远征时发生的一些重要事情。海沃德的回来,很可能又会使他们想起他的身份问题,想起他的来访的可疑之处,但结果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明显的激动。这是因为刚才发生的那一场可怕的情景,为他创造了有利条件;用不着别人来提醒,他自己也知道应该好好地来利用这种出乎意料的情况。
海沃德没有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便走进了屋子,学着主人们的样子,庄重地坐了下来。他用锐利的目光迅捷地朝四周瞥了一眼,发现恩卡斯虽然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大卫却未见回来。除了一个年轻的休伦人在旁看守外,人们对恩卡斯并没有做其他的管束,只是在那狭窄的入口处,还有一个武装的战士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守着。此外,不管从哪方面看,这个俘虏似乎都是自由的。不过还没有让他和别人一起交谈;看恩卡斯那样子,倒真像是尊完美精细的雕像,而不像是个有生命有意识的活人。
没有多久之前,海沃德已经亲眼目睹了这班印第安人在惩处落入他们手中的人时那种干脆果断的可怕情景,因此此刻自己也存在着戒心,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他觉得还是不开口为妙,因为万一被人看破真情,立刻就会丧命。不幸的是,他虽然有此深谋远虑的决定,可他的主人们却似乎由不得他。他明智地在暗处的一个地方坐下不久,另一个会说法国话的老战士,就向他问起话来。
“我的加拿大父亲没有忘记他的孩子们,我很感谢他,”这酋长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