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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背叛 作者:吴言-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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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懈可击,可往下看,却是两条罗圈腿和一双像搓板儿一样的大脚。”雷秘书被自己这个比喻逗笑了,又乘兴发挥,说,“或者像一股水,本来在渠道里流着,可却突然不知渗哪儿去了。”我当时赶快接上话茬儿顺着他的思路讨好他,点着头说:“就是就是,又像一辆汽车,正在柏油路上跑着,却突然找不见了,哪去了?翻沟里去了!还像一个小学生,大清早起来迷迷糊糊穿裤子,一只脚蹬裤筒里了,另一只脚却不知蹬哪儿去了。”
       “就是这个道理!‘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后半截显然不妥。咱们来推敲一下。这后半截不应该‘扬’,而应该‘抑’,‘抑’而后止——戛然而止!就像高档汽车的刹车片一样,轻轻踩下去平稳地停下来。有了!‘是从哪里来的’,‘十亿元资金是从哪里来的?’这不就出来了。”雷秘书高兴地拍腿,我当时差点笑出声来,急忙以手捂了一下嘴——我材料的原稿就是这个标题。
       接下来三十几页材料,雷秘书只勾掉了一小段,改正了几个明显的错别字。这几个错别字是我故意写错的。另外还有较多的标点使用错误,尤其是该使用句号时我却使用逗号。这一点显然被雷秘书看出来了,他皱皱眉头说:“你这家伙怎么喜欢一逗到底?又不是做爱,欢实得不想停下来!”
       雷秘书最后的评价是:“材料还行,说明你驾驭文字的功夫尚可,但你的基本功还是差一些!”他说的“基本功”是指错别字和标点符号。
       他说到“驾驭文字”时,我又想笑:仿佛我不是写材料,而是骑着一匹马。但我没敢笑出声来,只是咬着牙根咧了一下嘴,为了阻止笑声像一个淘气的小孩子一样从牙缝里钻出来,我急忙龇着牙走过去给雷秘书杯中再次注满沸水。直到这时,他才仿佛看见我一直像《红楼梦》里宝玉的贴身书童茗烟一般侍立在一旁,这才指着旁边的另一把太师椅对我说:“你坐!你坐!”我刚欠身坐下,他皱着眉头抬腕看看表,这一看就从门里“看”进两个人来。我抬头一瞧:是某某同志和某某同志来了。
       某某同志和某某同志一进门便满脸堆笑,先后热情地伸出双手与雷秘书紧握。我则如惊弓之鸟一般,急忙将那把屁股还没坐热的太师椅让出,重新像茗烟那样站起来,悄悄溜一边。第一个某某同志毫不谦让地坐到我让出的太师椅上,第二个某某同志则侧身坐床上。两人落座后异口同声对雷秘书表示歉意,本来应早点过来看雷秘书,但下午有一个会,会一开完就“赶”过来了。
       他们说这一番话斟酌词句时,特别强调了一个“赶”字,仿佛他俩是两个去赶集的红脸膛农村后生似的——若时光退回去二三十年,这两个“某某同志”说不准真是两个红脸膛的农村后生呢!两人结伴去集市上卖冰棍儿,一个老练一些,一个羞涩一些。老练的扯着嗓门高声叫卖:卖冰棍儿!卖冰棍儿!羞涩的不好意思吆喝,一着急,跟着一声一声喊:一样!一样!
       那天下午是规格很高的盛宴。古人劝诫后人,有“宴安鸩毒”这样的说法。意思是沉溺于宴席之欢,贪图口腹之乐,留连声色犬马,等于饮毒酒自杀。这话说得毫无道理,至少也有点危言耸听。我做了政秘科长后,三天没人请我“宴安”,就浑身不自在,有时甚至有那种如坐针毡之感。后来我跟雷秘书相熟后,他也有此同感。而且我们都不拒绝声色犬马——为什么要拒绝呢?傻瓜才拒绝呢!比如柳如叶,算得上是一个让人销魂蚀骨的床上尤物吧(我的想像,尚未实践)!莫非我和这个聪敏狡黠的小蹄子上床做爱,就等于是喝一杯毒酒?简直是一派胡言!这样的毒酒我恨不得天天喝呢!我要比这妮子大出差不多十岁,若我有一天实在忍不住去“打造”她时,定会有老蚌怀珠、老牛舐犊之感。据我多次目测,她的乳最差也是半球状,总之肯定不是地梨状,说不准还是个鸭梨状呢——而且是现在市场上出售的那种光鲜饱满的大鸭梨!和这样一个波霸在蓝天大酒店的总统套房造爱,多催情?要比那些鬼头鬼脑的鸨儿将你带进阴暗狭小、气味难闻、肮脏潮湿的包厢“靠”那些阴道发炎的妓女幸福多多、享受多多、满意多多呢!包括惠五洲和郑向洋,见了柳如叶也会眼睛发直——只是他们不敢发直,在那儿装模作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紫雪市五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有多少深沟大壑,可惠郑两人在如此辽阔的土地上却无处藏身。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是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所以他们就只能背抄着手,目不斜视地从蓝天大酒店出来,再从白云大酒店进去。即使在大厅里碰到柳如叶,或者是碰到正在出席全市玻管工作会议的陶小北,也不敢正眼瞧她们一眼,更不会像我和小北去红海湖玩那天碰到的那两个打兔子的家伙那样,目光不由自主被她们的美艳牵引,来个“哥哥回头望、妹妹恁漂亮”!
       是的,这是一个波霸称雄、到处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的时代!对我和雷秘书这样的人来说,已是承欢侍宴无闲暇,虽未达到惠五洲、郑向洋“黄门飞鞍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的程度,但已着实是“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那天由两个某某同志亲自作陪的酒宴,自始至终气氛热烈。雷秘书居中,两个某某同志像麻将牌一样,一边插一个“接应”。下来是我们老板,下来是县里一位分管招商引资工作的副县长,再下来是我和李小南。然后是两办(县委办、政府办)主任。“茗烟”这一角色移交给了县接待办主任。接待办主任是一个年龄比两个某某同志还要大的男同志。我初步目测了一下,他的年龄应是五十多岁,比余宏进略小一点,比陈奋远略大一点。推测他比余宏进小,是看他脑壳上的毛发。余宏进早已满头飞雪,而他只是华颠相间;推测他比陈奋远大,是看他脸上的褶子——他脸上的褶子比相声演员李文华脸部的褶子还要密。一道褶子与一道褶子之间的距离,比一片暖气片与另一片暖气片之间的距离近得多!如果陈奋远脸上的皱纹是一个拉开的手风琴,这位接待办主任脸上的皱纹就是一个合上的手风琴——表述得准确一点,应是手风琴拉开或合上的皮制风箱。
       宴饮间,接待办主任始终弓着腰满脸堆笑垂手侍立一侧。他的主要任务是用一双灵敏的眼珠子始终盯紧某某同志和某某同志手中的酒杯。某某同志和某某同志都不喝酒,只要他们一端起酒杯,接待办主任便趋前一步,利索地抢过来不由分说倒进自己嘴里。有时两个某某同志同时端起酒杯,他干脆双手同时伸出,同时将两杯酒接过来。我那天有个“惊人”的发现,接待办主任双手端着两杯酒时,总是先将第一个某某同志的那杯酒倒进嘴里,再将第二个某某同志的那杯倒进嘴里。他双手同时端两杯酒至少在十次以上,可却从未先将第二个某某同志的那杯酒往嘴里倒。有一次已将那杯酒送到嘴边,脖子正准备像我写的那份材料标题一般,向上“扬”那一下时,却又突然有点烫嘴似的迅即将那杯酒移开,将另一杯酒倒进去,定定神,才又脖子一仰,将第二个某某同志这杯酒倒进去。我那天发现这一点后,不禁在心里暗暗称奇——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那天雷秘书显得格外兴奋。他一落座,发现了李小南,眼睛一亮,随即便巧舌如簧,妙语如珠。饮酒时十分爽快,毫不推辞。有一次他和某某同志碰杯后将那杯酒往嘴里倒时,一边倒一边撩起上眼皮向对面的李小南看过来。就像当年邱少云所在的那支潜伏部队,脖子以下一动不动,只是将插满树枝的脑门儿向上抬了抬。那天雷秘书显然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一个中心是以喝酒为中心,两个基本点是某某同志和李小南。他一边和两个某某同志应酬,一边时不时多情地往李小南那儿瞭一眼,两道目光像从炉膛里蹿出来的两支不安分的火舌,不停地被风吹拂,向李小南那边倾伏。而我则是“一个中心一个基本点”,一个中心是以老板为中心,一个基本点是像那个接待办主任代两个某某同志喝酒一样,不停地代老板喝酒。那天的中心是雷秘书,我们老板马方向显然有点受冷落。为了使老板不受冷落,我频频举杯邀酒来营造我们那个方位的热烈气氛。起初我还代李小南喝酒,但雷秘书很快吃醋地冲我嚷嚷起来,明确提出要剥夺我这项权利。我乐得顺水推舟,将这项权利拱手相让。雷秘书代李小南喝了第一杯酒后,竟高兴地冲我抛来一个媚眼。那天的酒席十分有趣,就像一个酒厂的生产车间,始终有三条流水线:接待办主任不停地代两位某某同志喝酒,我不停地代老板喝酒,雷秘书不停地代李小南喝酒。
       席散后我跟雷秘书到他房间,他突然从手包里掏出一堆票据整理起来。有出租车票,有百元、五十元、二十元、十元的餐饮票,还有两张五百元的。他沉着脸点票据时,我早到我房间将五千元钱塞进我们玻管局印制的那种公用信封里,再到雷秘书房间,进门时背过一只手将门锁按钮吧嗒按下去。当时雷秘书刚将那沓票据清点完,拉开手包拉链正欲装进去。我伸出一只手将他拿票据的手轻轻止住,另一只手十分敏捷地拿出那个信封扔进他手包里。接着我将他的手包拉链拉上去,顺势将他手中捏着的那沓票据接过来,快速地扔进我的手包里。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笑着对雷秘书说:“早就想给你办点事了,没有机会,今天终于让我抓住机遇了!”
       我一个“抓住机遇”的说法,博雷秘书粲然。他问我:“能处理?”(指能报销)“当然!”我回答他。接着又说:“办公室主任是干啥的?不就是为领导搞好这些服务的嘛!”他又直白地问我:“多少?”(指我给他包里塞进去多少钱)我说出数字。他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说:“我这些票据恰好是四千九百九十五元,只差五元,你怎么像长着一双火眼金睛似的。”我笑了笑,说:“只差五‘元’,说明咱俩有‘缘’——心相通、情相连嘛!”
       雷秘书随即又拉开包掏出五元钱,笑着递给我说:“好朋友,清算账!”我没有推辞,拉开我的手包,将那五元钱塞进去。
       雷秘书脸上的线条和看着我的眼神格外柔和起来。我趁着酒兴提出,想请雷秘书出去“放松放松”。他对我说:“从现在开始不要称我雷秘书,称雷兄即可。”我对雷兄说:“战争年代衡量人与人之间关系是否‘铁’,是看有没有一起‘扛过枪’,七十年代是看有没有一起‘下过乡’,九十年代雷兄你说是什么?是看有没有一起‘嫖过娼’!”雷秘书仰脸哈哈一笑,拍着太师椅的扶手连称“有道理!有道理!”接着他又补充说,“九十年代也可以说是‘下过厢’!”他伸出手指在空中左右摇晃着,比画了个“厢”字。
       我接着又对他说,有句话这样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娼,娼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还有比这话更绝的呢!我有个旧日的朋友,喜欢文学,他喝醉酒后对我说出一番惊世骇俗的话,他说,鱼在河你说七十年代末咱们搞文学还可以理解;八十年代人们都开始搞钱了,咱们还在搞文学;九十年代人们搞完钱又开始搞女人了,咱们还在搞文学!这段话套用在咱们这些写材料的人身上,那才叫妙呢!雷兄你说七十年代末咱们搞材料还可以理解;八十年代人们都开始搞钱了,咱们还在搞材料;九十年代人们搞完钱又开始搞女人了,咱们还在搞材料。”我将这段话“套用”完,又说,最后再给它加一句,“九十年代末人们连女人都不搞了,咱们还在搞材料!”
       “妙!妙!真乃绝妙好词!”雷秘书晃着脑袋玩味着,一边玩味一边说:“偷不着,不搞了,这才是点睛之笔!”他抬手在我肩上有力地击一掌说:“没想到你这家伙这么有智慧!
       “这点智慧还不是你下午给我改材料时‘点拨’出来的——又不是我头脑里固有的!”接着我又说,“咱们现在有理由出去‘放松放松’了吧?”
       雷秘书说:“我倒不是有什么顾虑,主要是觉得没意思,那些小姐一见面就像炮弹一样往怀里钻,一点情趣也没有。咱们又不是那些土老板,玩也应玩出点意境来。”雷秘书想了一会儿,突然眸子里欣喜地一闪,对我说,“咱们叫李小南一块儿去唱歌跳舞吧!”随即他又说,“我最爱听那些老歌了,老歌就像陈年的酒,越听越有味道;又像可爱的女人一样,越交往越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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