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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白鲸 作者:赫尔曼·麦尔维尔-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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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绞车的转动,铁锚被缓缓地从水里拉了起来。比勒达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个过程,嘴里哼着一首凄婉的曲子。

  水手们也在唱歌,不过不是离别的凄凉之作,更不是圣歌,而是一首关于一个什么港上的姑娘的歌。

  法勒现在站在船尾,他没唱歌,他在不停地吼叫,让人担心船还没出港就会让他给骂沉了!

  我靠在船舷上,很自然地想歇一歇,可还没回过神儿来,屁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踢!

  “混蛋,在商船上你就是这么干活的吗?”

  他对着我破口大骂,马上就又扭向了别的水手,不依不饶地吼着。

  “使劲绞,笨蛋!”

  “绞呵,你,刮荷格,你这个红胡子鬼,绞啊!”

  他边说边走,脚落在几乎每个人的屁股上。

  在比勒达船长的歌声中,在法勒船长的叫骂声中,“裴廓德号”起了锚,扬了帆,驶上了荒凉的大海。

  时值隆冬,圣诞节将至,船舷上的冰栏,像一排大白象牙,在月光中闪着冰冷的光。

  海浪滚滚

  远离了家乡

  绿茸茸的田野

  仿佛犹太人心中的圣地

  约旦河啊,

  奔流不息

  比勒达船长凄凉的歌儿显得十分动人,尽管冰冷的海上寒风刺骨,我还是感到了一阵内心中的轻松。

  春意朦胧,万物复苏,莺飞草长的幻象出现在我的头脑中,让我沉入无比甜美的憧憬或者说回忆之中。

  大海的胸膛辽阔了起来,领港人已无存在的必要了。比勒达和法勒要下船了,一直跟在船后面的小艇靠了上来。

  两个人在远离船的最后时刻,依依不舍地在甲板上徘徊,看看这儿,摸摸那儿,瞅着这艘投入了他们毕生积累的财富的大船,他们实在不忍离开。

  比勒达一会儿下到甲板下面的船长室道别,一会儿又跑到甲板上来不放心地审视一遍所有的设备,一会儿又站到船头上,遥望茫茫无际的大海,然后机械地捡起一根绳子头儿,拴在了桅杆上,继而猛地抓住法勒的手,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的伙计。

  法勒的态度一向有哲学的味道,不过此刻他的眼中也饱含了泪水。

  经过一阵惶惶然的忙碌,两个人逐渐平稳了下来,法勒以一种无比坚定的口气说:

  “比勒达,咱们该走了!老朋友,咱说一声再见吧!小艇靠上来了。”

  “嗨,再转一转立桅下帆!”

  “再见,斯达巴克先生!”

  “再见,斯塔布先生!”

  “再见,弗拉斯克先生!”

  “三年以后见,三年以后的今天,我在南塔开特请你们吃晚饭!”

  比勒达嘴里不停地叨念着:

  “愿上帝保佑你们,愿你们拥有阳光——那样的话亚哈船长就可以到甲板上来了!”

  “千万要小心啊,大副二副三副你们要负起自己的责任啊,不可瞎撞,不可乱冲!”

  “还有你们这些标枪手,要知道,现在好木板比去年涨了百分之三啊!”

  “斯达巴克先生,别让桶匠们糟踏咱们的板子啊!”

  “缝帆的针在那只绿橱子里!”

  “主日时千万要谨慎啊,不能捕得太多!不过平常可千万别错过上天给的机会啊!”

  “对了,斯塔布先生,蜜糖桶有点漏了,赶紧修一修!”

  “还有你,弗拉斯克,靠岸的时候,别总和女人勾勾搭搭的呀!”

  “好啦,再见啦!舱里的那些奶酪别放时间太长了,要不就坏了!还有牛油,两毛钱一磅呢!特别是……”

  “够啦,比勒达,别哆嗦了,走吧!”

  法勒催着他,两个人翻过船舷,跳进了小艇。

  小艇迅速和大船拉开了距离,潮湿的海风夹着几声海鸥的鸣叫在空中掠过,我们高喊了几声,随着大船,冲入了茫茫的大西洋。

  
  









23.布金敦

  冬夜茫茫,“裴廓德号”船头恶狠狠地劈开冰冷的浪花,驶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掌舵的竟然是布金敦!

  就是在新贝德福的那个夜晚在旅店里碰见的那个布金敦,那时候他刚刚结束了四年的海上生活!

  天啊,他几乎就没在岸上呆啊!刚刚死里逃生,如今就又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未知的征程。

  难道是陆地会烧坏他的双脚?

  不,人间那些不可思议的事都是默默地进行的。喧哗者不真诚,最深挚的怀念也是没有墓碑的形式的。这里,我们这小小的一节,算做奉献给他的墓志铭吧!

  他像一只下了海的船,注定要在海上度过一生。

  有生活的温馨与舒适、安宁和幸福的港湾,对他对全人类都是亲切的、富有吸引力的,在那里他可以得到慈祥的关怀和无微不至的帮助。

  然而他命中注定,只能短暂地享受甚至是瞭望一下这一切,他的生活在海里。

  当然,港湾也有不可爱的时候,那就是刮大风的时候。所有的船只都非常害怕它们殷勤的邀请,你只要稍一不小心,让它们蹭着一点船骨,那一切就都完了。

  这种时候,你必须竭尽全力,扯帆转舵,避开陆地强力的吸力,和狂风抗争着再一次投向疯狂的大海的怀抱。

  此时此刻,船只的救难者,就是它们最危险的敌人!

  布金敦也许就是深刻地洞悉了这一点吧,他知道自己毕生的努力就是要让船在海中,让船在海中自由地行驶;宇宙间那股装出一副甜蜜的面孔的邪恶力量、那种要把他拉向死一般没有生气的陆地的力量,是他始终要抗拒的东西。

  波涛滚滚,浩渺无垠的大海,像是高深莫测的上帝、喜怒无常的哲学家,躲避它是可耻的事,只有爬行着的蠢物才躲到下风头去、躲到干燥的陆地上去……

  布金敦正是人们所期望的勇士吧!他的努力不会白费的,他不屈不挠的搏斗会有回报的。勇敢起来吧,像布金敦那样振奋精神,勇往直前!

  
  









24.捕鲸者说(之一)

  捕鲸这个行业似乎并不大为人们所理解,陆地上的人们天生地就认为这是一个乏味的名声不太好的职业。

  对于魁魁格和我梦寐以求的这个位置,我想我有必要说上几句了。

  也许有人认为我的解释纯属多余,用为捕鲸业根本不可以与陆地上的那些职业同日而语。想想吧,如果你在一个社交场合郑重其事地把一位名片儿上印着“SWF”(抹香鲸捕捉业)的标枪手介绍给别人,那别人一定认你的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人们认为我们属于屠宰业中的一支,双手沾满了鲜血,身上有屠戮者的污秽和腥臭。

  其实,人们对杀戮他们的同类的那些人反倒没有这种感觉了,他们称那些杀人如麻的家伙为将军。

  和那些尸臭冲天的战场比起来,捕鲸船上滑溜溜的甲板不知要干净多少倍呢!那些操纵杀人武器的士兵们回到后方时,会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肉林酒池的招待会让他们昏昏然。

  不过,如果让他们去面对抹香鲸的尾巴,大概没有几个还能站住脚而不瘫在地上。人类头脑中的恐怖观念,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与神秘的上帝奇观相比较的。

  当然,人们在意识到那些照耀我们这个星球的灯烛都是由鲸鱼油制成的时候,还是对我们这样的人心怀敬意的,因为我们的劳动为大家带来了光明。

  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捕鲸者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如何吧。

  不过,以下几个史实也许需要重申一下:在荷兰的德·威特时代,捕鲸船上设有大将军衔的军官;路易十六自己掏钱雇了许多南塔开特人到敦刻尔克购置了捕鲸船;而在英国,1756年到1788年间,给捕鲸者的奖金曾高达一百万英镑倒后来,我们美国后来居上,捕鲸者的人数为一万八千多人,超过世界所有捕鲸者的和,有七百多艘捕鲸船,船只的造价在两千万美元左右,每年创造大约七百万美元左右的收益。

  这只是几个国家的具体情况。就整体而言,在人类史的半个多世纪以来,没有任何一种别的事业像捕鲸业这么轰轰烈烈。

  捕鲸业中已经出了大量惊心动魄的故事,而且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上演这样的故事,都讲出来显然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

  捕鲸不仅仅是一个产业,它还兼有探险与开发的功能。地球上各个荒无人烟的角落几乎都有了捕鲸船的“足迹”,它发现了大量不为外人所知的洋面和岛屿。

  如今欧美的兵舰在那些地方纵横驰骋,他们大约应该为早期的开发者、探路人——捕鲸者——鸣炮致意吧!

  人们尽可以去歌颂那些探险家、旅行家,在我个人心目中,最伟大的却是早期捕鲸船上的那些船长们。他们几乎是赤手空拳地踏足于文明未至的蛮荒之地,荒礁野滩,危机四伏,他们勇敢地迎接了那一切。

  当然,南塔开特人一如既往,为了捕鲸,他们宁可面对如他们的祖先所面对的那些原始的恐怖和危险,而义无反顾。

  在捕鲸业发达以前,在欧洲与非洲的合恩角的关系中,殖民关系占绝对的主导地位,与南美的秘鲁、智利和玻利维亚也是如此。

  正是捕鲸船打破了旧西班牙殖民主义在这些地区的铁幕,为这些地区民主政体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地球另一端的澳大利亚,也是由捕鲸者带入文明世界的。在一个荷兰人因为偶然而首先发现了澳洲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来往的船只都认为那是一片传播着瘟疫的大陆,所以都避而远之。

  可是捕鲸船却勇敢地靠了岸。捕鲸者才是澳洲大地真正的母亲!

  这样说不仅仅是因为捕鲸者是较早登上那块大陆的人,在以后的数十年中,澳洲的早期开发者常常因为饥荒而面临绝境,几乎每次他们都是从路过那里的捕鲸船上获得硬面包,而幸免于难的。

  玻利尼亚尼岛屿上的人们便十分坦诚地承认这一事实,并且明白地向捕鲸船致以诚挚的敬意。

  捕鲸船还为牧师、商人开了路,事先就为那些蛮荒之地灌输了一定的宗教与买卖的观念。

  就说那一向闭关锁国的日本吧,它的开放可以说应该完全归功于捕鲸船,是捕鲸船开到了它的大门口,把外面世界的文明带给了它。

  你也许会说,从审美的角度讲,捕鲸者与他们自身的业绩是不相配的;你还会说,以鲸鱼为体裁的作品没有什么名着,捕鲸者中也没出过什么有名的作家。

  好吧,你如果这样说的话,我可要和你斗上几十个回合了。不把你打得人仰马翻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概没有哪一种东西能像鲸鱼这大海兽那样,被写人《圣经·约伯记》中的了吧1还有后来英国的艾尔弗雷德大帝所编写的那些关于捕鲸的故事、埃德蒙·伯克对捕鲸者热烈的赞颂!

  有人说捕鲸者不高雅,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高贵的血。果真如此吗?非也。

  本杰明·弗兰克林的奶奶就是玛丽·莫雷尔,她嫁到南塔开特以后,从夫姓,叫玛丽·福尔杰,她是以后福尔杰标枪手家族的女祖宗,这些标枪手都是高贵的弗兰克林的亲戚!他们那种带倒钩的标枪如今正在世界各地的捕鲸船上飞来掷去。

  又有人说,捕鲸业不大体面。

  这大概要看一下捕鲸者所捕的鲸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了:在古代的英国,鲸鱼是皇族崇尚的“钦定鱼”。这我们将在后面详加论述。

  还有,我记得史实中有这样的记载:在为一个罗马将军进行的欢迎仪式上,摆着一架特意从叙利亚运来的鲸骨,以示隆重。

  又有人说了,捕鲸吗,总归是不大威风吧!

  噢,天知道,人们除了捕鲸还有什么可以称为威风的事呢?

  鲸座是天上的一个星座,捕鲸者是何等的威风也便可想而知了。如果你对沙皇脱帽的话,那么我相信你也会对魁魁格脱帽的!一个一生中捕到过三百五十条鲸鱼的捕鲸者,远比占领过同样多的城池的将军威风!

  我个人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我的生命中还有什么闪光之处的话;如果我在这个纷纷攘攘的世界上还配有一点我并不追求的名望的话;如果我还为人类做了一点有益的事情的话;或者说我的继承人——也许叫债权人更合适——在我的抽屉里还能找到一部什么手稿的话,那么所有的这一切都应归功于捕鲸业!

  捕鲸船就是我的哈佛大学!

  捕鲸船就是我的耶鲁大学!

  
  









25.捕鲸者说(之二)

  为了维护捕鲸者的形象,还有些未尽之言需要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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