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投递之邮件-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偶出郊外,小憩野店,见绿榕叶上糁满了黄尘。树根上坐着一个人,在那里呻
吟着。袅说大概又是常见的那叫化子在那里演着动人同情或惹人憎恶的营生法术罢。
我喝过一两杯茶,那凄楚的声音也和点心一齐送到我面前,不由得走到树下,想送
给那人一些吃的用的。我到他跟前,一看见他的脸,却使我失惊。怜生,你说他是
谁?我认得他,你也认得他。他就是汕市那个顶会弹三弦的殷师。你记得他一家七
八口就靠着他那十个指头按弹出的声音来养活的。现在他对我说他的一只手已留在
那被贼格杀的城市里。他的家也教毒火与恶意毁灭了。他见人只会嚷:“手——手
——手!”再也唱不出什么好听的歌曲来。他说:“求乞也求不出一只能弹的手,
白活着是无意味的。”我安慰他说:“这是贼人行凶的一个实据,残废也有残废生
活的办法,乐观些罢。”他说:“假使贼人切掉他一双脚,也比去掉他一个指头强。
有完全的手,还可以营谋没惭愧的生活。”我用了许多话来鼓励他。最后对他说:
“一息尚存,机会未失。独臂擎天,事在人为。把你的遭遇唱出来,没有一只手,
更能感动人,使人人的手举起来,为你驱逐丑贼。”他沉吟了许久,才点了头。我
随即扶他起来。他的脸黄瘦得可怕,除掉心情的愤怒和哀伤以外,肉体上的饥饿、
疲乏和感冒,都聚在他身上。
我们同坐着小车,轮转得虽然不快,尘土却随着车后卷起一阵阵的黑旋风。头
上一架银色飞机掠过去。殷师对于飞机已养成一种自然的反射作用,一听见声音就
蜷伏着。袅说那是自己的,他才安心。回到城里,看见报上说,方才那机是专载烤
火鸡到首都去给夫人、小姐们送新年礼的。好贵重的礼物!他们是越过满布残肢死
体的战场,败瓦颓垣的村镇,才能安然地放置在粉香脂腻的贵女和她们的客人面前。
希望那些烤红的火鸡,会将所经历的光景告诉她们。希望它们说:我们的人民,也
一样地给贼人烤着吃咧!
答寒光
你说你佩服近来流行的口号:革命是不择手段的,我可不敢赞同。革命是为民
族谋现在与将来的福利的伟大事业,不像泼一盆脏水那么简单。我们要顾到民族生
存的根本条件,除掉经济生活以外,还要顾到文化生活。纵然你说在革命的过程中
文化生活是不重要的,因为革命便是要为民族制造一个新而前进的文化,你也得做
得合理一点,经济一点。
革命本来就是达到革新目的的手段。要达到目的地,本来没限定一条路给我们
走。但是有些是崎岖路,有些是平坦途,有些是捷径,有些是远道。你在这些路程
上,当要有所选择。如际不择道路,你就是一个最笨的革命家。因为你为选择了那
条崎岖又复辽远的道路,你岂不是白糟蹋了许多精力、时间与物力?领导革命从事
革命的人,应当择定手段。他要执持信义、廉耻、振奋、公正等等精神的武器,踏
在共利互益的道路上,才能有光明的前途。要知道不问手段去革命,只那手段有时
便可成为前途最大的障碍。何况反革命者也可以不问手段地摧残你的工作?所以革
命要择优越的、坚强的与合理的手段,不择手段的革命是作乱,不是造福。你赞同
我的意思罢!写到此处,忽觉冷气袭人,于是急闭窗户,移座近火,也算卫生上所
择的手段罢,一笑。
雍来信说她面貌丑陋,不敢登场。我已回信给她说,戏台上的人物不见得都美,
也许都比她丑。只要下场时留得本来面目。上场显得自己性格,涂朱画墨,有何妨
碍?
给华妙
瑰容她的儿子加入某种秘密工作。孩子也干得很有劲。他看不起那些不与他一
同工作的人们,说他们是活着等死。不到几个月,秘密机关被日人发现,因而打死
了几个小同志。他幸而没被逮去,可是工作是不能再进行了,不得已逃到别处去。
他已不再干那事,论理就该好好地求些有用的知识,可是他野惯了,一点也感觉不
到知识的需要。他不理会他们的秘密的失败是由组织与联络不严密和缺乏知识,他
常常举出他的母亲为例,说受了教育只会教人越发颓废,越发不振作,你说可怜不
可怜!
瑰呢?整天要钱。不要钱,就是跳舞;不跳舞,就是……总而言之,据她的行
为看来,也真不像是鼓励儿子去做救国工作的母亲。她的动机是什么,可很难捉摸。
不过我知道她的儿子当对她的行为表示不满意。她也不喜欢他在家里,尤其是有客
人来找她的时候。
前天我去找她,客厅里已有几个欧洲朋友在畅谈着。这样的盛会,在她家里是
天天有的。她在群客当中,打扮得像那样的女人。在谈笑间,常理会她那抽烟、耸
启,瞟眼的姿态,没一样不是表现她的可鄙。她偶然离开屋里,我就听见一位外宾
低声对着他的同伴说:“她很美,并且充满了性的引诱。”另一位说:“她对外宾
老是这样的美利坚化。……受欧美教育的中国妇女,多是擅于表欧美的情的,甚至
身居重要地位的贵妇也是如此。”我是装着看杂志,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但心里已
为中国文化掉了许多泪。华妙,我不是反对女子受西洋教育。我反对一切受西洋教
育的男女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样人,自己有什么文化。大人先生们整天在讲什么“勤
俭”、“朴素”、“新生活”、“旧道德”,但是节节失败在自己的家庭里头,一
想起来,除掉血,还有什么可呕的?
本书编者附注:书信体小说《无法投递的之邮件》在《缀网劳蛛》中有11札,
《危巢坠简》中3札。现将两部分合并辑入本书,共14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