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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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知。一者乃兄的劣迹他并没有得到真实的把柄;二者老母恰才放下了一半的心,自己便不
该去加添他的愁闷。所以听得太夫人说“天豹这孩儿近来该有些醒悟了”,他便接着说道:
“哥哥受了妈妈的教训,大概总有些醒悟罢。”有时秀英得了哥哥在外面生事的消息,他见
了哥哥总是很诚恳的规劝,教他:“不要口是心非,‘瓶口扎得住,人口扎不住’。要是不
改故态,总有些风声,吹到妈妈耳朵里又要累他老人家鬱怒伤肝。一病多天,不但妈妈的身
子不得安宁,便是哥哥也要受着拘禁,行止不得自由了。我劝哥哥还是回头是岸的好”。王
天豹笑道:“这事全仗妹子替我包荒的了。只要妹子不去告诉妈妈,便没有什么风声吹到他
老人家耳朵里了”。王天豹经了秀英规谏以后,便去吩咐家丁:“所有在外面的事情,休得
告诉小姐的仆妇、丫环知晓,要和太夫人那边一般的不露风声才好。”自古道,“邪不敌
正”,不规矩的哥哥见了规矩的妹妹,当然有几分忌惮。今天王天豹不曾依着祝枝山的吩咐
行事,一时卤莽,竟把周文宾乔装改扮的事当着秀英和丫头一言道破,以致小姐惭颜,丫头
失色。在这当儿,王秀英没有下场,一时恼羞成怒,倏的改变了玉颜,眼泪汪汪的和王天豹
反面,定要到东楼上去告别慈亲,以拚一死。王天豹慌忙上前拦阻,打拱作揖,再三赔罪。
素琴、锦瑟听说乔装改扮,便把周老二看个澈底。锦瑟眼快,竟被他看出了周郎颈间的喉结,
便道:“素琴姐,你看他喉头高起着一小块,这是男子有的,女子没有的。你怎么昨夜没有
窥破呢?”素琴忽的想着昨夜屏风后面窥见乡下姑娘的肉瘤,“照这么说,这一定不是肉瘤
了。哎呀,要死的,不是肉瘸是什么?这一定不是好东西了!”想到这里,两颊上不觉烘烘
的热将起来。王天豹道:“妹子,这桩事实在做阿哥的不好,但是妹子也得怪怪自己。”秀
英哭道:“我好好的在闺楼上,这都是你的不是,怪什么自己呢?”王天豹道:“昨夜这西
贝姑娘见了你,谈了一会子的话,越谈越高兴,做阿哥的本要引他下楼,妹子说看着他分上,
留他住在楼上。”秀英怒道:“我只道他是个女郎,所以留着他住。要是早知你有意领一个
男子陷害于我,昨夜怎肯干休?”王先豹道:“冤哉枉也!要是我早知他是个男子,他便捱
上大门我也得撵他出去,怎肯引他入门,送他上楼?”说时,向文宾眨了一个白眼,恶狠狠
的说道:“小周,我和你无怨无仇,你怎么乔装改扮,使我为难?”秀英暗想:“不妙,哥
哥要迁怒到周郎身上来了。”便又哭着说道:“你不怪自己,反怪他人。狠心的哥哥啊,你
要设计害我,幸而人家是个正人君子,柳下惠再世,鲁男子重生。他虽没有说明他是男子化
妆的,但是早存着瓜田李下之嫌,只和我谈谈诗文,论论音乐,秉烛达旦,正大光明。要是
人家也象你这般丧心病狂,胆大妄为,那么我还有颜面活在世上么?哎呀!不待你上楼,只
怕我早已悬梁高挂了。哎呀!你这狠心人,不去谢谢他,反而去埋怨他,难道他不曾损害于
我,没有遂了你的心愿么?狠心的哥哥,我和你无怨无仇,你怎么下这毒计啊?”说时,伸
出纤纤玉手,一把扯住了王天豹的胸膛,且哭且说:“我和你同到东楼去,请妈妈判断。”
论到王天豹的蛮力,只须轻轻的一摔,便可把小姐摔倒在地。但是他今天情虚气馁,陪罪都
来不及,怎敢发出他的虎威?忙道:“妹子放手,有话好说。”
旁边的周文宾何等机警!在先,他不敢和王天豹理论,怕他恼羞成怒,挥拳捋臂,犯不
上吃他的眼前亏。现在看见王天豹业已气馁,秀英又一味的偏袒着未婚夫,便不觉胆壮起来。
当下骈着两个指头在鼻子上摩擦了一下,微微的干咳一声嗽,踏着八字步,向前提起着小生
的嗓子说道:“天豹兄,你太觉放肆了!”旁边的素琴、锦瑟几乎笑将出来。似这般的半雌
半雄、忽雌忽雄的奇形怪状,简直生了眼睛第一次看见。打扮是雌的,声音是雄的;面貌是
雌的,走路是雄的。照着今天的光景,便是三岁孩子都知道他是个西贝女郎;照着昨宵的模
样,便是积世婆婆也瞧不出他是个男子化身。王天豹受了妹子的责备,又要受那周文宾的教
训,只向着文宾呆瞪,不敢说什么。文宾接着说着:“我昨宵辨别嫌疑,只请你把我寄顿在
老太太的楼上,你偏偏把我送上了西楼,你纵非有心陷害令妹?但是总不免使令妹处于为难
的地位。天豹兄,你须知晓,幸而世上的人不是个个象你这般贪欢爱色,杭州城中居然也有
我这柳下惠再世、鲁男子重生的周文宾。”说时,又把指头在鼻尖上一擦,表示得意。王天
豹低着头不做声,文宾又道:“我昨宵秉烛达旦,只和令妹谈些诗文,言不及邪,你若不信,
侍女们可以做得保证”。素琴忙道:“好教大爷得知,昨夜小姐和许大姑娘只是吟诗作对,
直到锦瑟起身还没有停止。”锦瑟凑趣说道:“丫头到房中收拾东西时,砚台上的墨还没有
干咧!”文宾又道:“天豹兄,听得么?侍女们都是这般说,我周文宾并没有辜负了你,尊
重你的胞妹,保全你的体面,维持你的门风,你不知感激反而向我怒目而视,说什么与我无
怨无仇。正为着无怨无仇,我才不肯干这伤天害理的事,依着你的意思,难道定要我摧残了
令妹,方才遂了你的心愿不成?哼哼,岂有此理!”说时,把那穿着洋板蝴蝶大脚鞋子的脚
在楼板上踏了几下,表示他一种恨恨的意思。
忽听得软帘外面一声格格的笑,笑的是谁呢?原来是太夫人身旁的海棠丫头。他正在房
廊下调弄鹦哥,隐隐听得西楼上人语嘈杂,似骂似哭,这里离着西楼不远,依着房廊向西行
走,约莫四五家门面的距离便是小姐的怡云楼。兵部府中的东西二楼,东曰得月楼,西曰怡
云楼。楼下虽然各分着楼梯,但是楼上有房廊可以走通的。太夫人早已起身多时,只为知道
昨夜是元宵,女儿昨夜睡眠一定是很迟的,睡的迟起的也迟,所以不见秀英到来并不放在心
上。太夫人清闲无事,梳洗完毕,吃过了点心,一窗晴日无所消遣,便手执一本弹词临窗细
看。太夫人闲了,侍婢也空闲,所以调弄鹦哥算是海棠丫环的日常功课。他听得西楼上的嘈
杂声音,不觉老大的奇怪。他知道西楼上从来没有这般声音的,向来习惯听得的是吟诗声、
吹箫声、弹琴声,有时小姐和素琴对奕,便听得帘前落子声。有时小姐教素琴读书,便听得
灯下读书声。西楼上种种声音都是风雅的、蕴藉的,为什么今天这般嘈杂呢!海棠便依着房
廊径向西楼而去,越听越清楚了:是小姐的哭诉声,是大爷的乞怜声,是素琴锦瑟的辨护声,
还有一个少年男子很清脆的声凋。这是谁呢?不由海棠不暗唤奇怪了:“小姐的阁楼上除却
老大人和大爷以外,雄苍蝇也不放一个上楼。这男子毕竟是谁呢?”而且听得这男子在责备
大爷,他益发奇怪了:“这男子真是泼天大胆,私上闺楼,非奸即盗,还敢埋怨我家的小主
么。”海棠向来不喜听壁脚的,今天却破一个例,暂且听这一下。他是个小脚婢女,放轻着
脚步,蹑手蹑脚的走近了怡云楼正间,隔着软帘听个明白:“究竟这少年是谁?他敢这般的
数说我们大爷,端的岂有此理!”
海棠正在心头说“岂有此理”,怡云楼上的少年也是踏着脚说:“哼哼,岂有此理”!
海棠忍不住把软帘偷揭起来一看,以为这少年不是皇亲的公子定是国戚的儿郎,才敢在我们
小姐的闺楼上发这标劲。谁料竟完全出于他的意想以外,既没有皇亲,也没有国戚,只有一
个男子嗓音的乡下大姑娘,正在那边提起那穿着洋板蝴蝶鞋子的脚,在楼上踏这几下,便不
由海棠不失笑了。锦瑟道:“海棠姊姊,快到里面来劝劝小姐。”文宾便向秀英说道:“小
姐,多多惊动,小生下楼看枝山去了。”秀英含着泪道:“解元见了祝先生须要全我颜面的
啊!”文宾道:“不须小姐吩咐,小生自会剖心沥胆表扬小姐的清白。素琴姊,小生路迳不
熟,请你相送一程,送我到花厅上去会见祝枝山大爷。”素琴向秀英说道:“小姐可要我去
送?……”“送”字以下想不出什么称呼,秀英道:“你去送他也好。”当下素琴陪着文宾
下楼。一路走一路问他因何乔装改扮,文宾把在家和枝山赌东道的话约略说了一遍。素琴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又笑道:“教我怎样称呼你呢?昨夜的乡下姑娘,今天变做了周
家二爷爷,唤你一声姑二罢?”文宾道:“什么姑二?”素琴道:“姑是姑娘的姑,二是二
爷的二。”文宾道:“不行。”素琴道:“那么唤你一声娘爷罢?娘是姑娘的娘,爷是二爷
的爷。”文宾道:“也不行。”素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你说怎样才行?”文宾
道:“姐姐呼唤小生,上一字是姑娘的姑,下一字是二爷的爷,合在一起唤来便好听了。”
素琴笑道:“那么要唤你做姑爷了?姑爷姑爷!”文宾擦着鼻尖道:“岂敢岂敢!”素琴笑
道:“你真个做了姑爷,休得忘记了我素琴。没有我素琴,你怎会上楼?”说时,便把昨夜
在小姐面前怎样的竭力把你保举,怎样说动了小姐的心,方才出房会见的话,一一说了。又
道:“要不是我素琴从中说情,小姐怎肯出房会见我们的大爷?你果然做了姑爷,难道过桥
拔桥,忘却了我素琴么?”文宾笑道:“好姐姐,永远不忘你便是了。”素琴道:“怎样永
远不忘?”文宾道:“姐姐要怎样便怎样。”素琴红着脸道:“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的,你
肯不肯?”文宾道:“好姐姐,依你便是了。你不见那边有人来么?我又要装做女人模样遮
人耳目了。”原来对面来的便是王福,只为祝枝山坐在花厅上,久不见王天豹出来,知道出
了什么乱子,才教王福入内探听小主动静,再来回覆。王福遥见素琴领着昨夜的乡下大姑娘
出来,便即迎上前来,忙问素琴道:“素琴姐,大爷在里面做什么?”素琴道:“福阿哥,
快快进去,大爷和小姐在西楼上争论咧!”
王福道:“为着什么事争论?”素琴指着文宾道:“便是为这乡下大姑娘,我奉小姐之
命,把大姑娘送还他的表哥哥,你也快请大爷下楼来罢,免得吵吵闹闹,被老太太知道了又
惹动他的肝胃气旧病。”王福答应自去,他想西楼吵闹,—定是乡下大姑娘把大爷的无礼情
形哭诉与小姐知晓,小姐大抱不平,把乡下大姑娘送还与他表哥哥领去,大爷不答应,因此
和小姐争执。不提王福入内,且说素琴又陪着文宾走了一程路,看看花厅将近,轻轻的说道:
“候补的姑爷,你自去会你的朋友罢,我要去看我的小姐了。方才说的话你不能失信的啊!”
素琴去后,文宾便到花厅上去看枝山,依旧袅袅婷婷一路的喊将进去道:“表哥哥,你
的妹子来也。枝山忙唤旁边站立的王禄道:“贵管家,请你暂时回避,我们兄妹俩有几句密
谈,不能使人家知晓的”。王禄侍立了多时,巴不得借此休息。文宾心细,待得王禄出了花
厅,便把窗槅掩上了,和枝山坐在暖阁子里秘密谈话。枝山道:“老二,你要重重的谢我。
昨宵刘阮入天台,乐煞了你”。文宾道:“酬谢自当酬谢,但是你别说混话,昨夜我并没有
睡在楼上,小姐只许我睡在楼下”。枝山道:“老二,你这般藏头露尾,便不把我当做老友
看待了。我已探听得清清楚楚,你和王小姐谈谈说说,异常莫逆,从正间同入外房,又从外
房同入内房,其余许多说话便是你所说的‘明人不消细说’了。我今天到来,正待替你玉成
这头姻缘,你不该在我真人面前说假话。你既然存心瞒着我,那么我也乐得置身事外,不来
干涉你们的事了。”文宾央告道:“老祝,休得为难,你肯玉成这头姻缘,我不要你输东道,
还得重重的谢你一笔柯仪。至于昨夜的事,惟天可表,小姐既是冰清玉洁,我也不敢胆大妄
为。我只和小姐吟诗作对,坐到天明。”枝山笑道:“只怕不见得罢,真个消魂,或者没有
这么一回事,但是偎红倚翠,占些小便宜,你未必肯放过他罢?”文宾道:“老祝,请你不
须穷究罢。总而言之,我一定不曾玷污小姐的清白。你休怀疑,你肯撮合,我决不会忘你的
大德。你千万替小姐包荒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