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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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三竿了,难道贤公子还在里面磕睡不成?”王天豹道:“是的,为着昨夜看灯,直到夜深
才归,所以倦极了。”枝山大笑道:“足下也有磕睡的日子么?”这句话王天豹简直莫名其
妙。枝山又道:“足下也有磕睡的日子么?千载难得,千载难得。”
王天豹这才明白了,暗暗的骂了一声:“老祝该死。”原来枝山这话又在奚落他,俗语
说的“千载难遇虎瞌睡。”祝枝山便引用这个俗语故典,存心取笑。王天豹虽然怀恨在心,
却是敢怒而不敢言。依旧尊他一声老先生,问他何事光降。枝山道:“贤公子何妨猜这一
猜?”王天豹笑道:“不用猜了,方才老先生已向小价说过,是上门来救媒人的。有幸呵有
幸!”枝山道:“你即知晓,又何必问我呢?”王天豹道:“老先生,你替谁家做媒?呵呵,
除却他,有谁呢?我又多此一问了。”枝山道:“做媒这件事暂搁一下,祝某先向足下商量
一件事。”王天豹道:“何事相商?请教请教。”枝山道:“‘穷遮不得丑遮不得,’祝某
所犯的是一个‘穷’字。在苏州时,欠了人家一笔债,为数虽然无多,但是债主凶的了不得。
祝某走到那里,他便追到那里。”王天豹道:“他为什么追在后面呢?”枝山道:“这便叫
做‘追老虎上山’啊!我被他们追逼得无可如何,待要悬梁自尽,又怕勒伤了我的脖子;待
要跃入波心,又怕浸湿了我的鞋袜。真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王天豹道:“老先
生何必如此?好向亲戚朋友相商相商。”枝山道:“亲戚朋友有什么用呢?钱财相关,便换
了一副难看的面孔。真叫做‘东山老虎要吃人,西山老虎也要吃人。’”家丁们侍立在旁,
见祝枝山左一个“老虎,”右一个“老虎,”分明戏弄着他们主人,彼此都是暗暗的好笑。
王天豹也觉得老祝口头的“老虎”太多了,但是自己的婚姻跳不出他的掌握,只好暂时忍耐
着,便道:“老先生这番游杭,可是为着避债而来?”枝山道:“那便被你猜中了,为着避
债,才到杭郡。周老二是我的好友,我便老实不客气的,住他的屋,吃他的饭,一住足足住
了有三个月之久。周老二倒没有说什么,叵耐这辈家奴都是狐假虎威,见了我老祝。都大模
大样,不瞅不睬的看不起我,这叫做‘山中无老虎,猴子也称王。’”说时,向侍立的会丁
看了一眼,家丁们暗想:“不妙,这阿胡子竟说到我们身上来了。”王天豹不去接枝山的嘴,
由着他讲下去。枝山道:“我气不过这辈势利小人,便吩咐带来的小厮祝僮。从此以后,自
备伙食,每天到饭店中去唤两客饭菜,立志不吃周姓的东西。谁料这个志愿是不容易立的。”
说到这里,故作停顿。王天豹问道:“为什么不容易立下这志愿呢?”枝山笑道:“苏州的
吃饭东西,价钱是很贵的,谁料杭州的吃食东西也是很贵的。我在苏州买东西吃,吃的是老
虎肉。我在杭州买东西吃,吃的也是老虎肉。”原来苏杭土白凡是价值不大便宜的食物,都
唤做老虎肉。枝山有意取笑,连说了两句“吃老虎肉。”陪着他同坐的王老虎一时难以为情,
觉得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站立旁边的四名家丁,在先还把笑声熬住着,现在竟熬不住了,
个个笑的直不起腰来。这一笑,益发笑的王天豹窘态毕现。他不好责备来宾,只好迁怒到家
丁身上,瞪着眼,顿着脚,向他们示意,禁止他们□笑,他们才不敢再笑了。枝山却取出单
照,把王天豹照这么一照。照罢,一声冷笑,王天豹问他有何好笑,枝山道:“我笑你‘老
虎不吃人,形状吓煞人。’”王天豹道:“老先生为什么专把学生取笑?”枝山道:“你若
怕我取笑,我便告辞了。”王天豹忙道:“老先生休得误会,学生足不怕取笑的。老先生如
其高兴,多说几句‘老虎’倒也不妨。”枝山笑道:“你要我说‘老虎,’我却不说了。闲
说少叙,言归正传。我此番既是做媒而来,你可知道我端的替谁人做媒?”
王天豹道:“自然替他。”枝山道:“他是谁?”王天豹道:“自然是你的妹妹了。”
技山笑道:“妹妹确是妹妹,不过是你的妹妹,而非我的妹妹。”王天豹大惊道:“这是什
么讲究?”枝山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要知详细,请你指引我一个秘密地方去细谈。”
王天豹便引着枝山到那花厅后面一间静室里面细谈。把家丁们都屏退了,又闭上了门,彼此
坐定以后,王天豹便问:“老先生有何见教?”枝山笑问道:“昨夜有一位大脚姑娘被足下
诱入兵部府中,可是有的?”王天豹暗想:“这个‘诱’字承认不得。”便道:“大脚姑娘
是有的,但不是学生诱引他进门的。他自己闯入兵部府中观看灯彩,还说老先生和他有中表
关系。学生看着老先生面上,不敢得罪这位令表妹,便备着茶点在花厅上把他款待。”枝山
捋着胡须道:“承情承情,后来你又把他诱引到你书房中去,可是有的?”王天豹道:“学
生怎敢诱引他?这是他自己要来认认学生的书房,才和他坐着谈谈学问。毕竟是老先生的表
妹,一肚皮的好才学,和寻常的大姑娘不同。”枝山笑道:“承蒙赞许,惭愧之至。但是
‘春宵一刻值千金,’只在书房中谈谈学问,岂不辜负了春宵,请问足下,你们俩可曾谈谈
什么深情密爱?”王天豹道:“学生是个规矩人,怎敢起这念头?谁知令表妹却看中了学生,
愿把终身相托。学生以为没有媒人是不行的,令表妹便说“奴家可以央求祝家表哥哥做
媒。’”枝山拱了拱手道:“恭喜恭喜!雄老虎遇见了大公鸡,正是一对好夫妻。后来怎么
样?不言可喻了。定是挽着手儿,进着房儿,宽着衣儿,解开带儿,吹着灯儿,上着床儿,
下着帐儿,以后还有许多什么儿,什么,这儿要足下自己明白的了。”王天豹着急道:“上
有皇天,下有后土,学生怎敢干这些无礼的事?昨夜学生和令表妹谈话完毕,便把令表妹送
上舍妹的闺楼,和舍妹同宿。“枝山拍手道:“王天豹,王天豹,你这番合该吃了亏也!”
王天豹听了,不禁大吃一惊。正是:
六州铸铁无非错,满局残棋早已输。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五十八回
入密室殷勤授心诀
上闺楼子细看眉峰
王天豹听得祝枝山说什么“雄老虎遇见了大公鸡,一对好夫妻”,心中好生疑惑:“怎
么叫做雄老虎遇见了大公鸡?敢是苏州有这两句俗语?祝阿胡子把来取笑我么?”
现在又听得枝山拍手,连唤着“王天豹吃了亏也,”不禁大惊,忙问吃亏的缘故。枝山
道:“你休慌张,好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凡事总有个商量之处。一经张扬出去,反而不妙。
不是我倚老卖老,把你责备。实在你干的事太荒谬了!王老虎抢女人的声名四处喧传,便是
我在苏州时,也常常听得有人谈到你的威名,筒直是淡虎色变。这一回你抢女人抢出一个报
应来了。你想占我表妹妹的便宜,谁料我的表妹妹已占了你的妹妹的便宜。这叫做皇天有眼,
‘自作孽不可活’啊”!王天豹道:“老先生的说话,学生一句也不明白。”枝山道:“你
休性急,待我来讲给你听。你把乡下大姑娘引入房中,你便捱着他坐,把他的胸前摸摸索索,
尽情调戏,你便不会吃亏了。你不该斯斯文文的和他谈什么学问,这是你的大错而特错。”
王天豹道:“学生在老先生面前不说假话,令表妹进了书房,学生也曾捱着他坐,也曾在他
腰前摸摸索索,但是摸出了一件东两,学生便不敢摸了。”枝山道:“什么东西?难道是两
个大馒头不成?”王天豹笑道:“要是摸着两个大馒头,便没有什么希罕了。谁料馒头的外
面,有一纸护照,学生见而缩手,便不敢乱摸了。”枝山自思:“周老二花样正多。那里取
来的馒头护照?竟使王老虎不敢肆行非礼。”忙问道:“什么护照?是谁发给他的?”王天
豹道:“老先生何必装痴作呆?这护照便是你发的啊!”枝山道:“岂有此理!老祝从来没
有发过馒头护照。”王天豹道:“确是老先生的大笔,上款‘许大好妹妹’,写的清楚,下
款署着大名,学生怎敢调戏老先生的好妹妹?自然见而束手了。”枝山听了,频频嗟叹,他
嗟叹些什么?他想:“周老二的运气真好,要没有这一页扇面,他的乔妆改扮便不免破露了。
非但在兵部府中讨个没趣,便是回到家中也不免要输给我的东道。谁料他竟仗着这一页扇面
得免破露,而且可以寄迹闺楼,和杭州城中才色兼全的王秀英住在一房。这都是我玉成他的,
我的东道虽然输了,我的大媒柯仪却要翻本出赢钱,赚他一千或八百的银子。”王天豹见枝
山声声嗟叹,沈吟不语,便问老先生何事嗟叹,枝山道:“公子哥儿,我替你可惜咧!你不
该见了这馒头护照便却缩手。”王天豹道:“不缩手便该怎样?”枝山道:“你便趁势解他
的衣襟,宽他的抹胸,摸他的馒头。”王天豹道:“这是令表妹啊!学生怎敢无礼?”枝山
道:“你便错在这‘怎敢无礼’上,你不敢无礼,他便要无礼了。天豹公子,你昨夜不该看
着我的分上,休说是我的表妹,便是我的胞妹,甚而至于是我的内人,既然进了你的书房,
你便不该放他过门。你果然把乡下大姑娘剥的一丝不挂,你便不会吃亏了,我也不会上你的
大门和你理论了。非但不和你理论,而且还要感谢你帮着我赢了一笔银子。可惜你不曾把他
剥个干净,不曾看他有没有这一双发酵也似的大馒头,不曾看他胯下的东西,是不是该向着
人‘奴家奴家’般的装腔做势。你种种疏忽,才吃了这大亏。带累我也输这一个大大的东道。
‘自作孽,不可活’,还有什么话说?”王天豹受了埋怨,兀自不曾知道他葫芦中卖的是甚
么药。忙道:“老先生且慢责备,快把其中的情节一一告诉学生知晓。”枝山道:“这件事
虽然糟了,但是外面还没有人知晓。知晓的只有我老祝一人,说便向你说了。但是你该听我
的指挥,管教你还有补救的方法。要是你自作主张,不听我的指挥,那么老祝凭这三寸不烂
之舌,遍赴城厢内外、茶坊酒肆,把王兵部府里的新鲜话巴戏四处宣传,你不要埋怨我恶作
剧。”王天豹道:“全凭老先生指挥便是了。快把情节告我知晓。”
枝山不慌不忙,便把和周文宾赌东道说起,直说到人丛挤散为止,王天豹怒吼一声道:
“气死我也!”直跳起来,转身便走。却被枝山拖住道:“你往那里去?”王天豹道:“我
到妹子闺楼上去和小周拚个死活!”枝山道:“好好,你去,我也去。王兵部府中出了新闻,
我先去讲给大众知晓。”这一句要挟之词,竟使王天豹欲去不得,便问枝山作何办法。
枝山道:“你要问我办法,须得听我指挥,不许你发虎跳。你说跑上闺楼去和周老二拚
命,这是一着臭棋。你便扯住了周老二,也奈何他不得。难道可以一口把他吞掉了不成?况
且他进你的门,是你诱他上门的。他上令妹的楼,是你送他上楼的。处处都是你的理短,他
的理长。万一闹将出来,便是‘青竹掏坑缸,越掏越臭,’所以你和周老二万万不能结仇。”
王天豹道:“话虽如此,难道小周占了我王天豹妹子的便宜,我便罢了不成?”枝山道:
“足下又是执一不化了,周老二只不过和我赌东道,做梦也想不到会上闺楼,会和令妹同房
住宿。他占令妹的便宜,是你请他去占的。再者,请足下退一步想,要是大姑娘果真是女身,
果真是我老祝的表妹,你同他摸摸索索时,他的怀中没有这一纸馒头护照,那么这一对恰才
出笼的馒头便不免受你老虎脚爪的摧残。不但馒头受创,恐怕他的黄花闺女身早已被你十分
蹂躏了。人家在令妹闺楼中寄宿一宵,是否占了令妹的便宜,还没有分明。你便道一句‘难
道我王天豹罢了不成’?你把人家的表妹骗入书房,强行非礼;难道我祝枝山罢了不成?俗
语道得好,‘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现在呢,你不欺侮我的妹妹,他也不会欺侮你的
妹妹。你为什么只有自己,没有他人?”王天豹道:“横说竖说,总是你老先生的理长,我
王天豹的理短。我自己也想不出什么主意了,老先生,你说该怎样办,我便怎样办。听你指
挥,决无异言。”枝山道:“那么我要发令了,你先上闺楼去察探情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