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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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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过了脸,便端着银盆向船外去倾弃脸水。这般的职役秋香本可以交付与粗使丫环,不必她
亲临其事。但是秋香要瞧瞧外面唱歌的是谁,倘使有人在旁边指点,他便要禀报皇封,严加
查究。这一下子秋香便入了唐寅的彀中。唐寅吩咐米田共唱歌,便是要吸引那匿居舱里的秋
香出来。唱了好几遍,投下了许多筹码,秋香竟似深居广寒宫中的嫦娥,不肯在云端漏脸,
教书痴怎不失望?可见虎邱一笑出于偶然,并非是留情的表示。照此看来,便是到了东亭镇
也没希望,还不如悬崖勒马,走那回头的路。在这当儿,忽见纱窗开处,有一个美人捧着银
盆向船外倾弃脸水,恰值唐寅坐在船头上,小船的方向斜对着大船的中舱,大船高小船低,
唐寅抬头看时,见那人正是秋香。秋香俯着粉颈也向小船上看,不期的双方视线两两相接。
那夜月光正好,又有大船上的灯光相助,秋香冷不防这船头上坐着的又是日间跪住裙角的少
年,不禁芳心一跳。自古道“心无二用”,他一时着了慌,便把银盆里撩下的水一半撩在小
船上,浇湿了唐寅的衣襟。唐寅全不知觉,依旧呆呆的向秋香注视。秋香暗想天下有这般的
痴人,被人浇湿了衣服不则一声。想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是微微一笑,便即缩进
娇躯回到中舱去丁。唐寅伸着两个指头儿道:“这是二笑留情了。‘一之为甚,其可再
乎’!”米田共道:“相公道些什么”?唐寅道:“我在这里吟诗,你不知晓。”米田共笑道;
“相公在船头上迎水,怪不得你一件衣服湿了半件。”唐寅经这一说才觉得身上黏黏的有了
水渍,连说:“奇怪奇怪,好好的星月满天怎会降下雨来……”大船上见主人用过了晚餐,
仆妇丫环人等纷纷的在那里吃夜饭,酒香肉味飞越而来,米田共便问今夜的饭食作何计较:
“俗语说‘见人吃饭喉咙痒’,相公,你的喉咙痒不痒呢?”唐寅笑道:“我也有些痒了”。
米田共道:“相公既是大船上的亲戚,只须向大船上通知一声,自有整席菜肴搬将下来。相
公吃不下,米田共可以帮着相公吃。改山歌的本领相公大,吃东西的本领米田共大。”唐寅
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向大船上索取晚餐,一定要被太夫人知晓,要是把我传进中舱一顿
训斥,当着许多人,我的颜面何在?”
  米田共道:“相公顾了颜面饿了肚皮。”唐寅道:“你可替我办一顿晚餐,所有船钱、
饭钱,以及破碗里的筹码,待到东亭镇一总付给你。”米田共笑道:“相公要吃我米田共的
么?”
  唐寅顺了他的口吻道:“要吃你米田共的。”转念一想:“要吃米田共便是要吃粪,我
怎么可以随声附和呢”?便转变着论调道;“要吃你的,不是白吃你的,有钱给你。”米田
共笑道:“谁说相公要白吃米田共的?米田共的东西虽然不好吃,可是也得用钱买来。相公
吃了米田共的东西,还了米田共的钱。”唐寅皱着眉道:“惹厌极了!不用牵名搭姓,左一
个米田共右一个米田共……”米田共船里的饭食唐寅怎么吃的惯?
  粗米饭、臭冬莱,米田共吃的很快,唐寅难以下箸,只向着饭碗发怔。米田共道:“相
公不是嫌着米田共的东西不好吃么?”唐寅怒道:“早已吩咐你不用牵名搭姓”!米田共道:
“相公你倘嫌着我的东西不好吃,我有一个方法,叫做‘说菜想滋味,宛比相公吃的是臭冬
菜,我在旁边不说着臭冬菜,却说是溜虾仁,你便把溜虾仁的滋味想这么一想,连吃几口饭。
如是这般,饭便容易下咽了。这叫做‘说莱想滋味’。”唐寅听了点头赞成。米田共道:
“先来的四样冷盆:又嫩又肥的白斩鸡,半精半壮的金华腿,浓油赤酱的挂炉烧鸭,酒香扑
鼻的透味醉蟹。”米田共说这么一样菜,唐寅想这么一想滋味,顺便吃这么一口饭,果然灵
验异常,大有“望梅止渴”的功用。饭已吃了大半碗,米田共又说四样热莱,唐寅的饭碗中
已无余粒。又行了一程路,前面已是浒墅关。明朝年间,浒墅关地方异常重要,除却关吏以
外,还有供奉内廷的织造大人驻扎在这里。节署森严,防范很密。因此到了黄昏便即锁住水
关,不许大小船只出入。华府的宫舫当然可以叫放关门,早有家人预备着治愚弟华鸿山的柬
帖,登岸坐轿直到织造衙门,向号房投递,织造大人看过后,随即差人一同登舟缴帖请安,
一面吩咐开放水关。华府的官舫已过了水关,米田共摇的小舟却捱不过去,这关门又将紧闭。
正是:
  将登蓬岛风偏转,已近仙源路不通。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 五 回
客中况味又苦又甘
梦里姻缘疑真疑幻


  华府的大船过了,这座浒野关守关的兵土们待要把关门紧闭,那便吓坏了唐伯虎,呆坐
在船头没做理会处。要是关门一闭,三笑因缘仅有两笑,以下的许多艳闻趣史无法可以产生,
编者所编的一部唐祝文周传也只好就此停笔了,还有什么可以描写呢?不料事有凑巧,大船
上的饭司务正在后艄头和艄工闲谈,第三回书中不是说大船上的饭司务和小船上的舟子都是
一村的人么?米田共喊住了饭司务,向他霎霎眼儿,歪歪嘴儿。饭司务会意,便通知守关兵
士道;“后面一号小船也是我们相府里的,须得随同过关。”
  只这一声招呼,米田共所摇的小船便安然度过了难关。这座难关一度,编者便不愁没有
描写的材料了。米田共紧紧跟着大船,又努力摇了一会子的橹。这时候夜分渐深,月光渐被
浮云掩蔽,要是黑夜行舟,恐怕有种种的不方便。
  忽听得大船上一片传呼道,“太太吩咐,就此拢岸过夜,待到来日清晨赶回府第。”这
谕话传将下去,大船便拢岸停泊了。这地方叫做李家村,离着东亭镇不过十里左右,只为是
水程往来的要地,例有汛官守护。附近灵官庙中便是汛官老爷的停驻地点。华府大船泊岸,
汛官已得了消息,连忙整理冠服,率着一名兵丁挟着黄皮护书夹径到船头,投递手本向华太
夫人请安。太夫人照例饬丁挡驾。汛官去后,兵丁们大起忙头,呜呜的掌起号来,点炮定更,
花头十足。有人照着篾(此字模糊)掮着大灯笼,在河埠一带彻夜梭巡。太夫人到了宋朝自
有赏赐,不在话下。原来明朝年间,地方官对于告归林下的宰辅恭谨万状,仍以现在宰辅的
排场相待。但看当年申时行申相国告老回来闲居吴门,地方官每过申相国的府第,坐轿的下
轿乘马的下马,断然不敢吆吆喝喝的打从相府门前经过。这不但申相国府第有这体制,凡是
告归林下的宰辅都是这般的。而且每逢朔望总得上相府投递手本,叩请钧安。当时退职的宰
辅依旧有这声势,不比满清季年轻视宰辅。但看翁同()出身状元,官居宰相,又是光绪皇
帝的师傅,一旦放归林下便传下谕旨,着令常熟昭文两县的县令把翁同()严加管束。所以
常熟地方有“状元宰相两县看管”的歌谣。从这一点上观察,清朝的绅权便还不及明朝了。
闲话剪断,且说大船停后小船当然跟着大船停泊。大船停时,有一棒锣声敲动,以助声威。
米田共到会作耍。取一根毛竹筷儿当当当的敲起饭碗来。唐寅便问何事敲碗,米田共道,
“相公有所不知,这叫做见人敲锣手指痒,大船上有锣敲,小船上没有锣敲,只好敲一只饭
碗了。”停船以后,大船上还听得人声嘈嘈,过了一会子人声沈寂了,只听得岸上更夫的打
更声来来去去,没有断绝。唐寅待要安睡却无被褥,便和米田共商量。米田共笑道:“八月
里天气,要什么被褥!”唐寅道:“夜深露冷,没有遮盖是不行的。”米田共道,“相公权
把帐簿遮盖遮盖也是好的。”·田共说的帐簿便是方才的一件破蓑衣。
  自古道:“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唐寅到这地步也只好将就将就。米田共摇了半天的
橹倦极易眠,才把身子横倒在后艄头,早已鼻息连连睡得如死狗一般。唐寅是睡惯牙床锦被
的,而且夜夜并头,有八位娘娘轮流作伴。若说孤眠独宿要算破题儿第一宵。他和衣睡在舱
中,把破蓑衣掩盖着身躯。他暗暗好笑道:“要是有人把我绘入图中,这便是一幅‘不脱蓑
衣卧月明’的画稿了。”又因米田共把破蓑衣唤做帐簿,他又暗暗好笑道:“我把帐簿压上
身躯,我真个担负着满身的债了,我担负的什么债呢?一不欠皇粮,二不欠私债,我所欠的
只不过是风流债罢了。回想日间的艳遇,殿前一笑,舟中二笑,有人说千金一笑,照此推算
我便负着秋香二千金的债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了却这一笔风流债呢……”他睡在舱中胡思
乱想,只是睡不沈着,他想:“小舟傍着大船停泊,我的卧处和秋香的卧处相距是很近的,
但是‘咫尺间,天样阔’,我在小船中纪念秋香,不知秋香在大船中可曾纪念着我?横竖睡
不着,自问自答,自话自商量,分明是唐寅和唐伯虎对话,唐子畏和唐六如密谈。秋香秋香,
在大船中可曾安睡么?大船中静悄悄地不闻声息,当然是睡的了。秋香秋香,一到被窝中便
睡熟了么?他怎会便入睡乡?但看我辗转不能成梦,他一定也是辗转不能成梦。秋香秋香,
究竟有意于我么?当然有意,他的有意自有他的凭证。初次相逢他的眼波中已有了我唐寅,
此之谓一有意。大殿拜佛我压住了他的裙角他并不发怒,只和我婉语相商,此之渭二有意。
婉商无效,他只是浅嗔薄怒,此之谓三有意。三香把我辱骂,他说我们伺候太太去,分明是
替我解围,此之谓四有意。秋香秋香,究竟留情于我么?怎说不留情?他的留情自有他的凭证。
临上轿时微微一笑,此崔莺莺的临去秋波。尤其十二分情重,此之渭一留情。船舱会面时微
微—笑,此杨贵妃的回头一笑。尤其千娇百媚,此之谓二留情……”唐寅胡思乱想的当儿,
米田共的鼻息一声紧似—声,和夏日庭院中的鸣蝉相似,不禁又起子幻想:“半夜孤舟,摇
船的已入梦了,除却一个清醒的我还有谁来?秋香秋香,你真个有情于我,你何妨到我舱里
谈谈心事?这是很秘密的,你知我知以外更无第三个知晓。……唉!唐寅错了,他是个鞋弓袜
窄的人,夜半过船不当稳便,还是我去移樽就教的好。”当下把盖在身上的一件帐簿式被蓑
衣撩过一旁,悄悄的一翻身子扒将起来,小船的后艄正靠着大船的中舱,小船低大船高,宛
似楼下望着楼上一般。他悄悄的走到船艄,知道米田共便睡在这边,他打定了主意;“假如
米田共被我惊醒了,我只说到船艄去解手;假如米田共依然酣睡,那便不妨碍我的偷香窃玉,
再好也没有了。”果然天从人欲,他跨上后艄,米田共依然睡如死狗,毫无觉察。抬头看那
碧纱窗子里面,隐隐约约的灯光闪动,私念秋香:“秋香是否睡在里面?待我弹指三下看里
面作何动静。”他便起着两个指头儿,一弹再弹三弹,弹声甫毕,里面隐隐听得一声假咳嗽,
是个女郎口吻。他便还他一个咳嗽,宛比海上兵舰相逢,甲舰放了礼炮,乙舰当然也要答还
他的礼炮。唐寅嗽声才毕,碧纱窗里的红烛比方才顿增着光度,他恍然大悟道:“方才有窗
幔遮蔽着,里面隐隐约约不大明嘹,现在秋姐姐多情,把窗幔拽过了,只隔着一层碧纱,所
以里面红烛光摇比方才益发明显了。”他见窗纱上面有一个拇指大的圆孔,春色满船关不住,
一灯红焰出窗米。他便一眼开一眼闭的在圆孔里张。这一张,不张犹可,一张时便把不住这
颗活跳的心,在腔子里(蹿)上落下。原来纱窗里面正是秋香的睡眠所在,绣榻前面放着一张
红木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盏凤颈银灯,银灯上面点着一枝绛蜡,绛蜡上面吐着红焰,红焰
里面结着一双颤颤的并蒂灯花。这其间异香扑鼻,从圆孔中直透出来,似这般的别有洞天便
是空空如也,没有人住在里面已足使人心醉魂销,何况“七尺龙须方锦席,已凉天气未寒
时”,银灯光中照见一个将睡未睡的雏环,倦眼惺忪,丰姿绰约,披着一件欲褪未褪的碧罗
衫子,露出红艳艳的抹胸,映着白腻腻的肌肤。唐寅见了自夸眼福不浅,忍俊不禁的低低叫
道“秋香秋香,小生便在这里。”秋香轻轻的问道:“谁是小生?小生是谁?”唐寅凑着窗孔
说道:“小生便是你的意中人,佛寺相逢蒙你一笑留情,头舱再见蒙你二笑留情。”秋香道:
“我看你一表非凡决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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