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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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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来。”素琴口中答应,却站着不动。秀英道:“素琴,为什么不倒呢。”素琴笑道:
“参壶中的参汤只炖着每夜所用的一杯,更没有第二杯了。小姐可要另炖一杯?”秀英道:
“要是另炖,又费时刻了,我嫌一杯太多,你另取一只杯子分这半杯给许大姑娘吃”。文宾
忙道:“小姐不须如此,要是小姐瞧得起奴家,小姐吃罢参汤赐一些余沥给奴家吃,奴家如
拜甘露玉醴之赐”。秀英道:“梦旦姊姊,你是宾,我是主,怎有主占宾先,把吃剩的余沥
饷客?你请先用吧”。文宾道:“小姐这般客气,反使奴家不安。实告小姐,奴家自从上了
闺楼,得和小姐接近,便起着一种幻想,但愿一辈子伴着小姐,坐则同坐,立则同立;行则
同行,止则同止;小姐临池,奴家替小姐磨墨;小姐弹琴,奴家替小姐焚香。小姐容留奴家,
做一个怡云楼侍者,请把饮剩的残沥赐给奴家。奴家饮了这残沥,从此死心塌地,永做香闺
不侵不叛之臣。要是小姐嫌弃奴家,鄙薄奴家,只和奴家闹这虚文上的恭敬,奴家从此便不
敢和小姐亲近了。”秀英道:“这杯参汤我只得先饮了。”当下喝了两口,授给文宾。文宾
接了这参汤杯子,不肯便喝,把杯子凑到秀英的樱唇旁边道:“小姐,你假如瞧得起奴家,
你且在奴家手里再喝几口参汤,奴家只要喝那小姐喝剩的残滴。小姐快喝,参汤快要冷了。”
秀英没奈何,便在文宾手中又喝了两口。文宾才把杯中的余沥一饮而尽。素琴来接这只哥窑
杯子,文宾兀自不舍得放手,却在杯子的沿边舔了一周,方才授给素琴,兀自咂嘴咂舌,似
乎津津尚有余味。素琴吃吃的好笑道:“许大姑娘,你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区区半杯参汤,
值得这般咂嘴咂舌”。文宾笑道:“小姐喝剩的东西,休说参汤,但是半杯开水也有异样的
滋味。素琴姐姐,可惜这杯子吞不下,要是也可吞入腹中不会划碎肚肠,奴家早把来吞下了。
只为杯子上面留着小姐的口津。”这几句话引得小姐、丫环都笑了。素琴道:“许大姑娘,
你亏得是个女子,倘使你是个男子……”说到这里便停了。文宾道:“是个男子便怎样?”
素琴先向小姐打了一个招呼道:“小姐原谅,恕丫头胡说。”又向文宾说道:“倘使你是个
男子,和小姐做一对儿,管教你如胶如漆,形影不离。”秀英假作娇嗔道:“痴丫头不说好
话!”文宾笑道:“幸而奴家是个女子,要是个男子,小姐的百尺楼怎容凡夫轻上?”秀英
道:“不是愚妹轻量天下之士,似梦旦姊姊这般的才学,非但钗裙队里罕闻,也是衣冠中间
少有。假使梦旦姊姊易了男装去应试,不让女状元黄崇虾专美于前;易了男装去从军,又是
一个文武全才的花木兰。愚妹又有一个上联在此,叫做:
  黄崇虾,花木兰,本非男子。”
  文宾暗暗好笑道:“秀英秀英,你怎么算了隔壁帐?我是男扮女装的人啊,你却把女扮
男装的古人相比,真叫做阴差阳错了。待我语里藏机,给他一些因头”。便道:“小姐,奴
家对就了,鲁阴公名曰息姑,名似女子,实则不是女子。和孟子所说的晋人有冯妇一般,奴
家对的叫做:
  鲁息姑,晋冯妇,不是女儿。”
  秀英不知他语里藏机,又是赞不绝口,当下愈谈愈起劲了。便道:“梦旦姊姊,你的对
仗敬捷,愚妹已领教过了。愚妹还要请教姊姊的诗才。”文宾听说要和他谈诗,当然是很高
兴的。但是“诗清只为饮茶多”。他上了怡云楼饮过了一杯香茗,进了兰闺又喝过了半杯参
汤,他竟诗思泉涌了。他自从在紫藤书屋的大井角落尿桶脚边诗声琅琅的题过一首长歌,直
到这时,约莫有一两个时辰了,一时内急,不禁身子颤动起来。秀英奇怪道:“梦旦姊姊做
什么?人家吟诗只耸着吟肩,你却颤动着吟躯。”素琴在旁瞧见这位西贝大姑娘脸都涨得红
了,便道:“许大姑娘,你不是要吟这首诗,敢是要吟那首诗罢。”文宾点头道:“多谢姐
姐引导我去行个方便。”素琴道:“许大姑娘这里来。”
  原来素琴的卧室便在小姐的外房后面,当下引着文宾走入里面。虽是个丫环卧室,却布
置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曲尺式的排着的两张小床,侧边的一张床,蚊帐下垂,床前放着
一双绣鞋,不待文宾动问,素琴已告诉他道:“这是我们的锦瑟妹子,他不耐迟眠,早已睡
熟了多时。”又转到折叠屏风后面,那边便放着一个朱漆便桶,笑说道:“许大姑娘,你在
这里吟诗罢。吟了这一首诗,再到外面去吟那一首诗。”文宾道:“姐姐请到外面去罢。”
素琴笑道:“这有什么妨碍呢?大家都是女人家。”文宾道:“姐姐原谅,奴家的习惯,当
着生人,便是内急也不会……”说到这里,身子益发颤动了。素琴便退到屏风外面,猛听得
蓬的一声,马桶盖在地板上碰得怪响。在这分上,便显出周老二上马桶功夫不在行了。大凡
妇女家上马桶,总把马桶盖轻轻的戤在马桶旁边,没有碰在地板上的。在屏风外面的素琴暗
暗好笑道:“乡下姑娘竟露出马脚来了,任凭他会得吟诗搭对,在这分上总脱不了他的蠢模
蠢样。料想他的一场尿定然和出洞蛟一般的响了。”但是竟出于素琴的意想以外,这乡下姑
娘上了马桶竟是声息杳然,既无奔腾澎湃之响,也无淅沥萧飒之声。似这样的静默功夫,和
大寺院里的和尚吃热粥一般,不闻声息。他又不禁佩服了。他想:“乡下姑娘从那里学来的
这般好模好样?我家小姐上马桶的工夫要算是好的了,也不免有溲溜溲溜的声音。谁也不会
似乡下姑娘这般的默默无声。待我来窥他一窥,他的上马桶姿势一定比众不同。假如我学会
了,也学得一桩好模好样。”素琴是素性好学的,他便凑着折叠屏风的隙缝,一眼开一眼闭
的宛似“望里瞟瞟又一张”的西洋镜一般。这时文宾在马上吟诗,恰才吟毕。他是背着屏风
而坐的,他一手提着裤腰,一手去取马桶盖,碰铙钹似的碰了一声,把来碰上了马桶,腾出
空手,便去缚那裤儿。列位看官,只这吟诗一首,险些儿破露机关。幸而当时是闺门女训盛
行的时代,处女的目光不越闺门以内,休说闺楼上的千金小姐,在那出嫁以前,永不会窥见
男子们的秘密。便是千金小姐贴身的规矩丫环,也和小姐一般见识。在这当儿,素琴见乡下
姑娘不用草纸拭抹便从马上起身,已暗笑他乌糟糟不成模样。又在乡下姑娘拽起裤儿的时候,
眼光一瞥,仿佛见乡下姑娘的臀部下面附带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只为灯光被屏风所掩,不
能够瞧个清切。素琴自念道:“这乡下姑娘可惜了,面貌很佳,他的下部却生这一个赘瘤。
怪不得他不肯当着我的面吟诗一首,他原来有这夹带的东西见不得人。”文宾从屏风后面转
将出来,素琴请他洗过了手,重到外面和小姐论诗。素琴知道他们谈论文墨,未必便睡,便
在神仙炉内炖起莲子汤来,预备点饥。那时秀英取出一纸近作,送给文宾过目。原来是春闺
为题的禁体七律诗,限韵很苛,限的是“溪西鸡齐啼”五字,又须限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九十万千百两丈尺双半”等字,文宾读那小姐所咏的一律道:
  百尺楼头花一溪,七香车过五陵西。
  文宾赞道:“开端两句已非俗艳,好在百尺楼又是方才洞箫声中吹出的词调”。重又读
道:
  六桥遥望三湘月,八载空惊半夜鸡。
  风急九秋双燕去,云开四面万山齐。
  子规不解愁千丈,十二时中两两啼。
  文宾道:“因难见巧,端的佩服之至!奴家不辞谫陋,意欲奉和小姐一首,小姐应允
么?”秀英道:“正要请梦旦姊姊赐和,素琴快把文房四宝取来。”素琴更不迟延,忙把小
姐书房中的文房四宝。取到沿窗桌子上,移过灯台,请许大姑娘吟诗。秀英暗想:“这是限
韵限字的诗,任凭聪明人也不会仓卒立就。”谁料文宾执笔以后,约略凝神一会子,早已飕
飕落纸,一挥而就。诗道:
  百尺高楼四五溪,珠簟十六卷东西。
  二分明月三分恨,一夜相思半夜鸡。
  黄鹤高飞万丈远,红鸳新绣两双齐。
  春归八九愁千斛,七里山塘莺乱啼。
  秀英读罢了这首诗,忙道:“梦旦姊姊才大如海,做这首禁体诗一些没有拘束。说也惭
愧,愚妹吟的一首足足捱了一个深夜方才吟就。可见姊姊的才情高出愚妹万倍。”文宾道:
“小姐太谦了。小姐的原作一字一珠,奴家的和诗不过杂凑成章罢了。”秀英又把一首近作
《虞美人》词请文宾过目。秀英所填的词足有百数十首,他单取这首《虞美人》词给那西贝
女郎过目也有一个道理。他觉得这位乡下姑娘的才调确乎在自己之上,诗既做不过他,只好
和他比一比填词工夫。这首《虞美人》词是回文词,顺读是《虞美人》的上节,倒读是《虞
美人》的下节,不过韵都完了。他以为填这首回文词是很费工夫的,料想乡下姑娘不见得便
会一挥而就罢。文宾看了题目,便道:“小姐真好心思,填这《颠倒虞美人》是很不容易
的”。当下先行顺读一遍道:
  晴溪一雨红深浅,恰恰莺雏啭,卷帘春好燕双归,故故见人愁面背花飞。
  文宾又倒读一遍道:
  飞花背面愁人见,故故归双燕。好春帘卷啭雏莺,恰恰浅深红雨一溪晴。
  读了一遍又一遍,表示十分欣赏的意思。秀英道:“这首词还是去年填的,曾经寄给杭
郡中的许多闺友,请他们不拘原韵和我一首。但是他们都以为无从下笔,知难而退。因此不
曾觉得和章。梦旦姊姊天才敏妙,可否和我一首?”文宾道:“奴家虽然不省得填词,但是
小姐有命,只好勉为其难。”于是约略构思,便即提笔填成一首《颠倒虞美人》,顺读便是
上半阕,倒读便是下半阕。题目写的是“灯下闻箫”,调寄《颠倒虞美人》,上半阕云:
  箫声慢恹春人妙,听久宵寒绡。记曾离别最魂销,夜夜碎摇灯影梦迢迢。
  倒转来便是下半阕云:
  迢迢梦影灯摇碎。夜夜销魂最,离别曾记绡寒宵,久听妙人春恹慢声箫。
  秀英捧着这首词吟了又吟,足足有三五遍,便道:“天才天才,愚妹要拜倒下风了。杭
郡闺秀要让姊姊独步,但是愚妹有个疑问,须得请教姊姊。元夜看灯虽是良辰美景,然而热
闹场中往来行走,究非静女所宜,姊姊是有学问的人,和那寻常钗裙相隔天壤,为什么也随
着红男绿女在人山人海里面拥出拥进?以致迷了路途,归家不得。愚妹明知事不干己无须饶
舌,只为向姊姊接谈以后,实在钦佩的了不得,意欲和姊姊订为异姓姊妹。所以不避交浅言
深,向姊姊冒昧动问。”文宾进了香闺以后,对于秀英的才学已有十二分的满意。但不知秀
英的德性如何,被秀英这般的一问,文宾便知道秀英确是个有德性的女子。便道:“小姐的
金玉良言确是颠扑不破,不过奴家此番夜游也有不得已的若衷。”说时,皱皱眉毛,似乎有
万分为难的情形,实则他在那里构造一篇谎话。秀英道:“愚妹也料到姊姊定有为难之处。”
文宾道:“奴家虽是小家女子,但也好静不好动,尤其不喜在热闹场中行动。今夜出游全是
表哥哥的意思。”
  秀英道:“原来是枝山先生的意思,姊姊为什么不拒绝呢?”
  文宾道:“好教小姐得知,他是奴家的表哥哥,也是奴家的师傅,奴家若没有这位表哥
哥随时指导,便成了一字不识的乡村女子。表哥哥这番到杭州,是寄住在清和坊周礼部的公
馆中,他和礼部的二少爷周文宾是个莫逆之交。”他说到这里,略作停顿。抬眼瞧一瞧秀英,
但见秀英微微点头道:“才子和才子理该成为莫逆之交。但是后来怎样又和姊姊同看花灯
呢?”文宾道:“奴家住的地方便是清和坊的后街,和周公馆的后门正是近邻,奴家也常到
周公馆里去走动。他们的周老太太简直是一尊活佛,不知谁家小姐修得到这样好婆婆。”秀
英道:“周老太太确是一位好人,杭州城中是有名的”。文宾道:“有了贤母自然有贤子,
他的两位公子都是很好的啊。”秀英点了点头儿。文宾道:“自从表哥哥住在周公馆里,奴
家便常常去候表哥哥,有时表哥哥也到豆腐店中来闲谈。今夜表哥哥在周府饮过元宵酒,带
着几分酒意来到豆腐店中小坐,奴家请他写扇面,他说扇面是肯写的,不过写了以后须得奴
家陪着他在附近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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