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5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踪迹要交还我丈夫,你不知道踪迹也要交还我的丈夫。”枝山道:“嫂嫂又来了,不知道踪
迹如何可以交还尊夫?”昭容道:“你不会四处访问么?”枝山道:“嫂嫂扭住我胡须,教
我寸步难进,如何可以访问尊夫?”昭容道:“只要你肯替我访问丈夫,我自然放你。”枝
山道:“我情愿出门访问子畏。”昭容道:“何日出门?”枝山道:“大约不出半个月。”
昭容道:“相距太久,不放你!”枝山道:“不出十天。”昭容道:“相距太远,不放你!”
枝山又是七天、五天、三天的缩短期限,昭容兀自不满意,依旧紧握着不放。枝山“唷唷”
连声,须根好生疼痛。云里观音向昭容乞饶道:“妹妹,你定下一个日子罢,他若不去,我
逼着他去。”祝僮磕着响头道:“大娘娘饶了我们主人罢,扯掉了须子,出门不好看。”昭
容自想今天扯着顺风旗,但是扯的太足了也不好,正好借此落篷。便向云里观音说道:“既
然姊姊这么说,我便叫他今天部置部置,明日便须出门代我寻觅夫君。寻得到,许他回转苏
州;寻不到,不许他回转苏州。”枝山满口子的应允道:“一准如此。明日出门,你可以放
我了。”昭容道:“立下誓愿来。”枝山道:“上有皇天,下有后土,明日出门,往寻伯虎。
有渝此盟,鬼神降祸,爰立誓言,出于肺腑……”毕竟是出口成章的才子,随口宣誓,居然
叶韵。昭容笑了一笑,方才松手。在这当儿飘飘扬扬落下数十茎断须来,祝阿胡子的胡子早
已打了一个八折九扣。昭容占了上风,便到外面喝止了大厅上的打手,一声吩咐,十二名江
北奶奶都说一声“晓得了”依旧倒垂了捣衣棒伺候唐大娘娘回府。唐兴吩咐提轿伺侯,临走
时还说一声:“枝山伯伯,誓言为重。明日不出门,休怪上门质问。”枝山道:“一定出门
的,不过打毁的东西怎样说法?”昭容道:“只须交还了拙夫,所有损失照数奉赔。”云里
观音很恭敬的送客,送上了轿。依旧是两名小厮前拥,十二名江北奶奶后护,仿佛鞭敲金钉
响,人唱凯歌还,很得意的回到桃花坞去了。
昭容去后,枝山吩咐祝僮把打坏的东西一一记帐,预备后日索赔地步。还有未曾打坏的,
也都开列在内。到了他日,不怕唐寅不照样赔偿。日间的一顿谢媒酒不及吃了,便在家中胡
乱吃过午饭。“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晚间的一顿谢媒酒,怎肯绕让?枝山依旧坐着轿子
到文宅去做大媒老爷。
再说玉兰堂上少了一位高踞首席的大媒老爷,听说是唐大娘娘兴师问罪,要在他身上交
出唐寅,许多来宾都替着老祝担惊。尤其担惊的便是新郎文徵明,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
大媒老爷临时缺席,是一桩没趣的事。赶紧打发家人。到护龙街去打听消息,好在路近,一
批又一批的报子报将进来,第一批报告:“祝解元宅中打的落花流水。唐大娘娘好不厉害,
要把毒蛇窠踹成平地。”第二批报告:“祝解元的胡须已设唐大娘娘紧紧拉住,声言要把毒
蛇须拔个净尽。”第三批报告:“亏得祝大娘娘率领着全家婢仆伏地跪求,唐大娘娘看着祝
大娘娘面上,定下限期,勒令祝大爷代他访问丈夫。祝大爷一一承认,唐大娘娘方才放下拉
住的胡须才一松手,胡须纷纷落地,可怜祝大爷的一部络腮胡子打了一个倒二折,稀零怪冷
不成了样子。唐大娘娘还说把二成蛇须记在帐上,看你的后效。要是三天内不交出丈夫来,
这二成蛇须也要拔去。五天内不交出丈夫,便要剥你的蛇皮。七天内不交出丈夫,便要割掉
你的蛇肉。”在座诸人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这是谈虎色变,人人同此心理。其实探子口
中的军情,都是言过其实。究属情形如何,瞒得过玉兰堂上的贺客,瞒不过《唐祝文周传》
的读者。待到祝枝山坐轿到来,众人便注意他的颔下胡须原来损失还不大,并不是倒二折,
十成之中不过损失了一二成。枝山下轿以后,大家都围着他纷纷慰问:枝山依旧嘻皮笑脸,
仿佛没有这么一回事。徐祯卿笑道:“枝山,我有一句《诗经》奉赠。”枝山道:“请教请
教。”徐祯卿道:“《诗经》上说‘狼跋其胡’,(狼拔其胡)这四字可以奉赠。”枝山大
笑道:“承情承情,竟以‘郎’字相称,郎拔去了胡须,便宜了你好姊姊。”徐祯卿道了一
个“啐”道:“待要取笑他,反被枝山占了便宜。”沈石田见了枝山也说:“枝山枝山,你
少了数十茎胡须,便觉得改了模样。要似老夫一般的长须飘拂,才觉相称呢!”说时,捋着
颔下长须,故意卖弄。枝山道:“石老,胡须以少为贵,以多为贱。这是有书为证的。”石
田道:“请教请教。”枝山捋着自己的胡须道:“君子多胡哉?不多也。”又指着石田的长
髯道:“小人哉,繁须也。”这是引用《论语》换几个谐音的字。说的石田没话可答,只好
付之一笑。少顷,迎娶新娘到来,徵明居中,杜月芳、李寿姑分立左右,参天拜地,谒过尊
嫜,见过大媒和亲族。这一种热闹情形不须细表。宾朋们大闹新房,有了大好资料,这“五
六出、二三分”高挂着滑稽广告,放在众人嘴里,怎有好话说出?杜二小姐避在后房,自有
伴娘人等拥护着。但听得闹房的人七张八嘴的说这俏皮话。闹杜二小姐的房间时,月芳听了
这夹七夹八的话,明知道“狗嘴不出象牙”,但是什么五六出、二三分,中间牵涉着祝枝山,
简直莫名其妙。待到来朝,见了这副滑稽新房联,才知是祝阿胡子的恶作剧,未免惹起娇嗔。
不怨枝山怨文郎,以为祝阿胡子素来不说好话,姑置不论。但是做对联的权在他,挂对联的
权在你不该高高的挂在镜台面前,惹人家取笑。徵明连连作揖,声明苦衷。立把这副对联取
下,换上了一副杜二小姐才没话说。便催着丈夫去进李寿姑的房间:“休得把你的恩人冷落
了。”徵明到李寿姑房里,寿姑离座相迎,鹣鹣鲽鲽般的并坐在一处。徵明笑道:“昨夜把
你冷落了,可恨我么?”寿姑笑道:“不恨你冷落我,只恨你不该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他人。”
徵明奇怪道:“好妹妹,错怪我了。我何曾泄漏着秘密?”寿姑道:“到了今天才知不和你
相干。但是昨夜我躲在后房,听得闹房的说什么砖头长砖头短,我好生奇怪。这句乱砖头的
笑话,只有你我和祝阿胡子三个人知道。怎么闹房的人人都知晓呢?祝阿胡子赚了我们的柯
仪,不见得拆这污烂,敢是你一时起劲,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了人家罢。想到这里,便恨着你
出言不慎,走漏了风声。将来以讹传讹,难保没有好事的。把这一桩奇闻编入弹词里面,而
且把你编的和恶少一般,把我和月姐编的和淫娃一般,那便永远洗刷不清了。我为着这桩事,
昏闷了半夜。待到今日起身,瞧见了这副乱砖头的对联,才知道不干你事,又是老祝在里面
掉弄笔头。但是挂在这里总有些触目,不如把来调换了罢。”徵明道:“不待好妹妹说,我
也要把这副对联调在马桶脚边了。昨天老祝强迫我张挂,不容我不挂。今天老祝出门去了。”
寿姑道:“他到那里去呢?”徵明道:“‘强中还有强中手’,他遇见了陆昭容,也只得屈
服了。这叫做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唐大娘娘作恶。”当下便把昨天打祝的情形述了一遍。寿
姑道:“祝大伯的做人,确乎有几分义侠心肠。所欠缺的只是口头不肯让人,不占了便宜不
肯罢休。但知言者得意,不管听者难堪。即如我们的亲事,亏得祝大伯定下锦囊,才有这换
空箱的奇缘。但是那天他捉住‘乱砖头’三字讹头,几何逼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还
不够,又做在对子上面嘲人。便算打趣,也觉过火。教人家只记他的仇,不记他的恩。祝大
伯吃亏之处便在这些地方。”徵明笑道:“这副打趣的对还不算过火,你月姊房里的这副新
房联才是过火呢!你月姊见了异常懊恼我没奈何只得俯首认过。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小生
不是’。谁料到了这里,又见你懊恼。都是老祝闯下的祸殃。倒累我东也认罪,西也服礼。”
寿姑道:“月姊房中的新房对怎么说的?”徵明道:
“他那有好话说出?不用提起罢。”徵明越是不肯说,寿姑越是要他说。徵明没奈何,
把伴娘丫环遣开了,凑在寿姑耳朵上,把那五六出、二三分的联语述了一遍。寿姑道了一个
“啐”字,粉脸上便晕起着两朵红云。……
编书的可详则详,可略则略。新婚燕尔的事,是人人必经的阶级。何用细细描写?我记
得有一部旧小说,谈到结婚以后,便简括的说道:“这是人生的俗套,无须描写。”编者写
到这里,也只好说一句“俗套恕叙”了。看官们以我为简略,我却有个答复,叫做简则有之,
略则未也。如其不信,只须在“俗套”二字上研究研究。一个“俗”字,一个“套”字,便
可以包括净尽上下数千年、纵横数万里的新婚状况。便欲标新立异,总逃不以“俗套”两字
的窠臼。况且《唐祝文周传》所载结婚的事,不止一起,将来有周文宾和王秀英的结婚,又
有唐伯虎和秋香的结婚,言情小说最宜写到“恰好”两个字。一入了俗套的窠臼,那便脏了
这枝笔,一辈子洗濯不尽了。……话说天下事苦乐不均,一方面倚翠偎红,一方面背乡离井。
祝枝山受着陆昭容的逼促,待到来日,只好离家动身。旁的没有什么不放心,所不放心的祝
大娘娘已有了三五个月的身孕,抛他在家未免有些内顾之忧。祝大娘娘不愧是个贤德妇人,
力劝着丈夫顾全信义:“无论如何总得把子畏叔叔的踪迹访个明白,回来时才有个交代。若
怕妾身在家无人照顾,可以接取母亲到来作伴,你也可以放心了。”枝山无可如何,只好硬
着头皮,随带祝僮挑着一肩行李,飘然上道。
这天,正是十月初四日,枝山和祝僮商议道:“我们上道没有一定的方向,害人的小唐,
不知他走的是那一条路。祝僮,你看我们到那里去寻他。”祝僮暗想:“我们大爷是不好缠
的,假如我出了主见依旧寻不到唐大爷,那末左一声‘祝僮该死’,右一声‘祝僮该死’,
我的头上又要饱尝他的暴栗了。”枝山见祝僮不做声,又问他道:“你总得说一个方向,我
们才好上道。”祝僮道:“大爷到那里小人跟到那里。若问东西南北,该走那一条道路,小
人并不是未卜先知……”说话的当儿,忽听得有人接嘴道:“要知南北与西东,须问区区一
法通。大事每字七文,小事每字三文。君子问灾不问福,所费无多。请坐谈谈。”原来主仆
俩离了家门,已走到关帝庙门前,正有一个测字先生挂着一法通的招牌,在道旁兜揽生意。
枝山正虑着没走一头处,何妨借此触机,定一个行路南针。便在旁边长凳上坐下,祝僮也歇
下了担子,站立一旁。测字的教枝山拈取一个字卷,打开看时,是个“秋”字,写在水牌上。
便道:“所问何事?”枝山道:“待要去访寻一位朋友,不知他停留在什么地方。”测字的
道:“这是要取双卷的,请再拈一个字卷来。”枝山又拈了一个字卷,授给测字的。打开看
时,是个“香”字,又写在水牌上。分明是“秋香”二字,枝山拈的字卷真正巧极了!可惜
测字的是个笨伯,眼前有了好材料不会使用。便辜负了这“秋香”二字。他道:“‘秋’字
是‘禾’字旁,‘香’字是‘禾’字头。贵友停留的所在,不在嘉禾的旁边,定在嘉禾的上
头。若要寻访,还是到嘉兴去走一趟。‘秋’字的右半是个‘火’字,你要火速去访问。
‘香’字差了一些便是个‘杳’字,你若错误了一时半刻,便要踪迹杳然没处寻访了。”枝
山寻思:“我本要到杭州周文宾那边去寻访消息,既然测字的这么说,我便先到嘉兴去碰碰
机会也是好的。况且我的诗友沈达卿正在嘉兴城内居住,到了那边,好在沈达卿府上暂住几
天,或者访得到小唐也未可知。”枝山付了测字钱,打定主见到嘉兴城去走一趟。那时交通
不便,由苏州运河到嘉兴,无非搭着航船而行。在途非一日路程,逢码头又须停顿,以便客
人上下。这一天,正在盛泽码头停顿的时候,枝山知道上货落货有一会子的担搁,便带着祝
僮到镇上去吃些东西。比及下船时,却见自己的坐位被一个和尚占去了大半。这和尚是恰才
下船的,乘着枝山不在船上,把枝山的铺盖挤过一边,却宽宽舒舒摆着自己的被褥。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