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皇……”一主一婢不过是寻常问答,一入了唐寅的耳朵里竟是唯一无二的福音。一者知晓了
侍女的芳名唤做秋香,二者听他说“这佛殿造的很堂皇”,拢总八个字,语句又清字音又准,
和出谷的黄莺一般轻圆流利,蓦然间思潮诵汹涌出了祝枝山行令时说的“九秋香满镜台前”,
不禁暗呼奇怪,认为:“天授的良缘,可见意想中的第九位美妻定在秋香身上。我既在无意
中遇见了,定要实行那‘九秋香满镜台前’一句唐诗才好。”唐寅正在幻想的当儿,挑香烛
的仆人已在大殿上点起绛蜡焚起旃檀。太夫人拈香拜佛都已完毕,自有当家和尚邀请皇封到
方丈里奉茶。太夫人和吩咐侍女们道:“你们也拜了拜佛再来方丈里伺候我。”四名侍女同
声应诺。待到拜佛时又推让起上下首来,太夫人走了几步,回头说道:“你们不用谦让,前
面两个蒲团春香、夏香去拜;后面两个蒲团秋香、冬香去拜。”这一下分明又向唐寅报告了
名字。他知道四名侍女分着春夏秋冬四香,四者之中只有秋色最佳。四香跪拜时,当家和尚
已引导着太夫人向方丈中去坐茶,家人们都拥着同行。唐伯虎认为这是逢场作戏的绝好机会,
他见秋香跪了下去,他便向旁边的蒲团跪下。蒲团和蒲团其间本有两三寸的距离,唐寅临跪
时便把蒲团踢近一些,经这一踢,两个蒲团的距离其间不能以寸了。这也是他的缘分凑巧,
合该有这接近的机会。要是那个点香烛的家人在旁,定要上前干涉;要是春夏冬三香不和秋
香同时下跪,也不免把书呆辱骂一顿。这时候便宜了唐寅,有意无意的压着秋香的一角罗裙。
秋香合掌时,他也合着掌;秋香磕头时,他也磕着头;秋香伏地祷告时,他也伏地祷告。不
过秋香祷告是不出声的,他的祷告却故意喃喃的念道:“菩萨在上,但愿月常圆花常好,才
子常配着佳人。”秋香的俏耳朵里听到这几句祷告,似呼闻所未闻,只为他虔心拜佛,没工
夫去理会旁边祷告的是谁。唐寅见他不理会,又是喃喃的祷告道:“菩萨在上,但愿明月夜
夜圆,好花日日红,青衣队里的佳人配一个翰墨林中的才子。”这几句不尴不尬的话果然牵
动了秋香的眼波,却见贴近他同跪的是一个少年男子,嘴里噜噜嗦嗦,分明有意打趣,想到
这里便赶紧站起着娇躯。但是那里站得起?一只裙角已被那少年紧紧跪住,只得轻轻的道一
声:“先生请偏过一些。”唐寅假做的不知,依旧喃喃的祷告道:“菩萨在上,但愿月圆花
好,俏丫环嫁一个美青年。”这便不由秋香不着恼了,柳眉带怒,杏脸含嗔,说一声:“你
这男子好生无理,拜佛的地方很广,为什么跪住人家的裙角!”那时春夏冬三香闻声站起,
这便分出品质上的文雅和粗俗来了。春香、冬香开口便骂“杀千刀”。夏香益发厉害,不动
口便动手,把唐寅用力一推,书呆不由的身子一侧,膝盖一松,秋香才得抽出裙角盈盈起立,
粉脸上面滃起着两朵朱霞。唐寅这时也便涎着脸站起。春夏冬三香兀自骂声未绝,秋香道:
“姊妹们,休去睬他,伺候太太去。”于是四香迈动莲钩离却佛殿,都到太夫人那边伺候去
了。唐寅本待尾着他们,为着三香都是个泼辣货,都在骂人学校里毕过业,而且姿色平平,
犯不上跟去挨骂。要是秋香肯骂他,他便抱着打情骂俏的主意早在后面做跟屁虫了。好在秋
香还没有上轿,只须在停轿处徘徊,这是秋香必由之路,无论如何总可博得秋姊姊一个临去
秋波。他打定了主意,只在庭院里踱来踱去,暗暗的念道:“不见高山那见平地,不见三香
的粗俗,那见秋香的文雅?不经三香把自己毒骂一顿,那里遇得到秋香这般的假作娇痴,佯
传薄怒?我和他开顽笑,他只轻轻的说道:‘你这男子好生无理。’面子上责我,实际上怜
我。但看他这俊俏眼波向我一溜,几乎把我这风流解元淹死在他的眼波之中。”唐寅正在冥
想的当儿,忽听得里面传唤道:“太太上轿了,太太上轿了。”太太上轿和他无关,跟随太
太的秋香婢女,他认为有莫大的关系。赶把眼睛抹了抹,准备把秋香放在眼皮上供养,心坎
里温存,自言自语道:“眼睛眼睛,你千万不要霎啊,遇着这般可餐的秀色,总须把他看一
个饱……”这是形容过甚之词,并非事实。要是可餐的秀色真个吃得饱肚皮,那么米店、饭
店都不用贩什么米、煮什么饭了,祗须预备几个可餐的秀色做他们的活招牌,遇有上门籴米
的只消把活招牌给他们一看,腹便饱了不用粜米了;遇有上店吃饭的,也只消把活招牌给他
们一看腹也饱了,不用吃饭了。再者,各处逢着水旱遍灾,也不用采办米麦杂粮前去放赈,
只须烦请几朵生香活色的交际之花到灾区上去做慰劳员,那怕三日不食的餐了秀色,也会一
时尽饱;那怕面有菜色的餐了秀色也会脸若桃花……剪住闲谈,且说唐寅听得太太上轿,认
为千秋一息的猎艳好机会。隔了不多时,狐假虎威的家丁吆吆喝喝的走下殿来把那不相干的
闲杂人赶在两旁,轿役人等一齐打开轿帘,抽去轿扁担,预备主婢们上轿。原来轿子的杠。
分为二种,长的纵列的叫做轿杠,短的横列的叫做轿扁担。男人坐轿和女人坐轿的姿势不同,
男人坐轿不去轿扁担,尽可大踏步的跨过轿杠轿扁担,转身一屁股坐入轿中;女人上轿轿役
们先把轿扁担抽去,留一个入口处,好教妇女们轻移莲步般的走将进去,徐徐转身坐入轿中,
轿役们方才上了轿扁担,用铜锁子锁住了再行上肩行路。为什么有这一番麻烦呢?一者裹足
时代的妇女行路时抱定稳重主义须得移步缓缓,不闻佩玉乱鸣;举足轻轻,不见裙风大动,
才是个大家风范。所以上轿时先把轿扁担抽去,不做那姗姗莲步的障碍品。二者古代重男轻
女,轿扁担要压上轿夫肩背的,倘被妇女跨过了,轿役们便认为大搠霉头。因此不怕麻烦,
免得神圣的轿扁担从妇女的跨下经过。再说唐寅身在人众中,眼看秋香上轿,家丁们吆喝道:
“不相干的闲人快快站开!”唐寅是个闲人,但他自认是相干的闲人,不是不相干的闲人。
这回太夫人上轿又是秋香搀扶着,徐徐的扶到大轿旁边。唐寅情不自禁便从人丛中钻出,径
向秋香那边闯来。家丁们怎肯容他走近?早已连声喝止。唐寅把手指摩着鼻尖道:“十方所
在谁都走得,你烧你的香,我也烧我的香,你能管我吗?”那太夫人是个慈悲心肠的人,此
番上虎邱烧香是来结善缘的,听那少年的话很有理由,便唤家丁:“不用吆喝,人家也是来
进香的,待他走过后,我们上轿不迟。”只这几句话倒把唐寅说的窘了,他满意在这里多立
一刻好一刻,好机缘怎肯当面错过?可是人家候着他走过他便万分不愿,也只好和秋香擦肩
过去。秋香扶着太夫人目不旁视,经这唐寅几句话,不免眼梢儿一溜,恰正是方才捱身而跪
三次祷告什么月圆花好的痴人,这时忍俊不禁,微微一笑。唐寅和秋香的姻缘本来建筑在笑
的基础上,三笑之中这第一笑的陶醉力尤其非常伟大。唐寅唐寅,怎当得他临去的凝眸一笑?
正是:
春山如笑眉能语,秋水为神目与成。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 三 回
访秋容才子唤扁舟
谈往事村夫记细帐
唐寅和秋香擦肩而过,经着他凝眸—笑,竟把这位风流解元陶醉了。这时太夫人已上了
大轿,四名侍女也都各各上轿,跟着大轿而行。大轿是用四人扛抬的,四名轿夫分列前后,
各有一句四字的考语:当先的一名挺胸凸肚,神气活现,分明沾受了官僚化,他的考语叫做
“我在这里”。第二名轿夫靠近轿门,要是放一个屁,轿中人适当其冲,他是十分忍耐,有
屁也不敢放,分明沾受了奴隶化,考语叫做“不敢放屁”。第三名轿夫最为沉闷,面对着轿
后,和面壁的老僧相似,把视线都遮蔽了,他的考语是“昏天黑地”。第四名轿夫毫无自主
之权,只好跟着前三名走,和跟屁虫一般,他的考语是“跟来跟去”。待到五乘轿儿远远的
已离了这座云岩禅寺,陶醉在美人一笑中的唐寅如梦方醒,见美人已不在前面,自言自语道:
“唐寅好侥幸也,秋香向我微微一笑,分明有情于我。美人一笑值千金,我合该追向前去谢
谢他的厚赐”。想定主意,陡然增长了腿力,不管路高路低,只向着前面的轿儿紧紧追赶。
当时的距离约莫七八丈,唐寅是个斯文之辈,平日走惯八字步的,他要和轿夫们赛跑怎
么跟得上?幸而抬官眷女客们的轿夫以平稳二字为前提,尽管步履轻移,只须轿儿不颠簸便
算合格。幸亏轿儿慢慢行,唐寅紧紧随才可以愈追愈近。要是坐着飞轿的时髦医生那便万难
追上了……比及唐寅追到河埠,轿中人都已上了大号官舫,五乘空轿也载上了船头,桅杆上
旗字飘扬,书写的长条官衔叫做“太子太师东阁大学士”。以下还有许多字被风卷起,一时
不及细看,他也无心看了。他所注意的已经进舱的俊婢秋香,可能够两度见面,二笑留情。
他的身子站立河滨,他的魂灵儿好象已进了船舱,和秋姐姐并肩而坐,笑说道:“秋香秋香,
我和你邂逅相逢,应了老祝的一句酒令,叫做‘九秋香满镜台前”。猛不料一棒锣声打醒为
他的绮思幻想。原来太夫人下了船舱,更换衣服以后看看时光还早,红日还没有衔山,传下
谕话,着令管船的收舵去锚,快快开船,以便早归故里。“镗镗镗”的锣声敲动,官舫便向
西开行,渐渐的离岸,渐渐的远了远了。这一急,真急得唐寅非同小可,恨不得身轻如燕附
着大船而行。看官们看到这里,要说编者描写唐寅未脱弹词家的窠臼,为着一名婢女便这般
的失魂落魄,怕不辱没了解元的身份?编者却说,事实虽假,情节却真。其中约分四层原因:
唐寅既然有托而逃,隐于好色,实做他的桃花痴,当然不能顾及自己的身份,这是第一层;
在家中曾受八美调笑,仿佛说他再也觅不到一个绝世佳人,现在既已遇见了绝世佳人,怎肯
失之交臂?这是第二层;祝枝山说的“九秋香满镜台前”,他认为一句佳谶和那俊婢的芳名
巧合,冥冥中自有前定,这是第三层;方才秋香盈盈一笑,他以为谁能遣此,未免有情,这
是第四层。有这四层关系的妙人儿竟离开了河滨,坐着官舫远远的去了,他没计可施,只有
沿着河滨紧紧的去追赶官舫。他鼓励着双足道:“足下足下,烦你走一遭,追上去,追上
去”!但是舟行和轿行不同,轿儿行得缓,唐寅追得上;船儿行得速,唐寅便追不上了。他
骂一声无情的风,为什么不把官舫吹送回来。他又骂一声无情的水,为什么载着美人向西去
不向东流。他依着这条塘岸追赶,心头着急,不知道前面可走得通。要是一水横阻,亦做了
秋水伊人,那便完了。他又喃喃的念着《诗经》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
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道言未毕,早见前面一行秋柳,柳阴中系着一只小艇,
艇子上有一个老人在那里板臂捕鱼。唐寅上前问讯道:“哙,问你一声,前面这条路可走得
通么”?捕鱼人抬头一看,见是一个斯文朋友,便自言自语道:“这问信的倒也奇怪,阿猫
阿狗有称呼,怎么一个‘哙’字当称呼”?唐寅道:“你要什么称呼才行?”那捕鱼人道:
“譬如见了开店的使唤一声‘开翁’,见了财主人便唤一声‘财翁’,见了打柴的便唤一声
‘樵翁’,老汉在这里捕鱼,你便该唤一声‘渔翁’,怎么没称没呼,开口便是一个‘哙’
字?你敢是读了几句捞什子的死书,便把眼睛移到额角上,瞧不起我辈捕鱼人。须知我辈资
格比甚么人都高,只听得说渔樵耕读,没听得说读耕樵渔。我吃我自己的饭,谁有闲工夫管
你的路程?究竟这条路走得通走不通你跑上去自会知晓”。唐寅问路问出了一场气,苏州人
俗语“撞了一鼻子的灰”,便悻悻的走了,口中还骂着:“狗头,岂有此理”!忽一转念,
《论语》中载的子路问丈人,也是受了丈人的一顿责骂。子路不怒,知道他是个隐君子向他
行了一个拱手礼。方才的渔翁大有丈人之风,我何妨效法于路,回去拱这么一拱,或者他肯
把路程告我,亦未可知。”唐寅正待返身,忽听得咿哑咿哑的橹声,侧面小浜里摇出了一叶
扁舟,不禁满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