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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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来。姐姐,我和你交换着信物。”唐寅唤一声“姐姐,”凑近一步,秋香听得一声“姐
姐”,退后一步。但是唐寅步宽,秋香步窄,两个人渐渐的要凑近一处了。若不是这只饭盘
做保障,佛云“不可说,不可说”了。秋香看那书呆形色紧张,大有放下饭盘,前来偎傍的
模样,他便情极计生,轻轻的唤了一声:“解元爷,你要我面订终身,立下誓愿,交换信物,
这是件件可以依从的。自揣青衣陋质,得侍锦绣才子,于愿已足,怎肯错过因缘?”唐寅大
喜道:“姐姐,待我放下了饭盘和你。”说到这里,手都颤了,盘内羹汤无风起浪,早已泼
出了许多。秋香道,“解元爷,这里不是订盟的地方,被人撞见须不是耍,我引导你到一个
秘密所在,你跟着我走,快来快来。”唐寅道:“多谢姐姐。”便让着秋香先行,唐寅托着
饭盘在后相随,转湾抹角走了数十步路,秋香道:“这里便是秘密所在。”顺手把旁边一间
柴房上的跌钮去了,便道:“解元爷,放下饭盘,你看这里可好?”唐寅道:“这个地方闲
人不到好极了!”说时,便在柴房左近的一张石凳上放下饭盘道:“姐姐请。”秋香道:
“解元爷请。”自古道:“夫为妻纲,”合该男先女后,唐寅见秋香出口成章,益发神迷心
醉,便不再谦,首先跨入。忽的秋香很仓皇的说道:“解元爷,那边有人来了,快在柴堆后
面躲这一躲!”唐伯虎聪明一世,蒙懂一时,竟上了秋香的大当。当他躲入柴堆后面,便听
得柴门“呀”的一声已被秋香拽上了。接着便是搭上铁钮的声音。唐寅在先以为这是秋香掩
入耳目之计,后来良久没有动静,不觉生疑。走到门旁,轻轻的唤一声:“秋香姐姐。”不
见回答,用力扳这扇门时,休想扳动分毫。不禁暗唤—声“苦也!妙人儿偏会恶作剧,把我
赚到这里,闭在柴房里面。待要叫唤,又是声张不得。没来由受这拘禁之苦,不知拘禁到何
时才休。秋香秋香,你太忍心啊!我要求你的千金一诺,并没有存着歹心恶意,只须你允把
终身相托,立下誓愿,赠我信物,那么我立刻可以离却相府,回转姑苏,央请祝枝山上门说
合,择日成亲。若要消魂真个须待宴尔新婚,这是我的一片苦心。你如何这般的不肯原谅啊?
你以为走进柴房里面,防着我有什么无礼行为?秋香秋香,你太轻视我唐寅咧!我不比《西
厢记》中的张生,初次见了莺莺的面便想汤他一汤,待到酬简的那一宵,一上场话都没有说
一句,便是‘软玉温香抱满怀’,做出这般急色儿的态度。
秋香秋香,须知‘情欲’二字判然不同,张生是欲胜于情的人,唐寅是情胜于欲的人。
可惜你没有进这柴房,你要是进了柴房,才见我唐寅‘发乎情止乎礼义’。除却情语缠绵以
外,断然没有什么无礼行为的。我要销魂真个,我不会把你娶到姑苏去销魂么?我家中自有
鸳鸯枕、翡翠衾、合欢牙床,佳期吉日和你如是云云,岂不是好?那有草草不工,便在柴房
中苟合的事?秋香秋香,你太过虑了……”唐寅这一番自言自语确是真情,并非欺人之谈。
可惜编那部《三笑因缘》弹词的把他编得太坏了。《三笑因缘》中说秋香把唐寅引诱到柴房
门口,叫他先进里面去打柴铺;唐寅听了秋香的话,便到里面柴堆上,把许多柴草以上就下、
以高就低打成柴铺,又把一束柴做了枕头。这般的描写不但亵渎了唐寅,而且亵渎了秋香。
他把才子佳人说得和咸肉庄上的无耻男女一般。金圣叹批评《续西厢记》云:“何苦写至此?
真为恶札,可恨恨也!想彼方复以为快,真另有一具肺肝也。”我见了《三笑因缘》中唐寅
打柴铺—段文字,唐突了才子佳人,也和金圣叹一般的痛恨。
闲话剪断,且说离着柴房十余步外,一墙之隔有小小—间房屋上面三字扁额叫做“恋主
轩”,还有上下对联叫做‘续貂有尾,类虎无文”。这是今年正月里帐房师爷何雨农写春联
写的起劲,趁着砚有余墨便写这一额一联,粘在狗棚门外。狗棚中豢养着四名狗才,一黄一
花一白一黑,都是肥头胖耳,如狼如虎。虽然色彩不同,却也互相和睦,实行那“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的宗旨,不比那些同室操戈的人,明明谊属同胞,反而寻仇不已,火并不休。这
一天,.四名狗才都在狗棚里午睡,黄狗、花狗、白狗好梦未醒,都是圈作蒲团,一般模样,
惟有黑狗恰恰睁开狗眼打了一个狗哈欠,伸了一个狗懒腰依旧坐在一旁,专候其他的三名狗
才醒来,以便结伴出门,猎取食物。只为狗的生活是很简单的,除却眠食以外,惟有一种定
期的性交,这便是狗与人的不同所在。人呢,宛比银行中的活期存款,时时要去支动的;狗
呢,宛比银行中的定期存款,须在规定时间才能支动。支动的时候,拆息当然要长一些。不
过未到规定的时候,银行和存户是不发生关系的。狗棚里的四条狗,三雄一雌,恰似三家存
户、一家银行。这时候未到规定时间,所以狗肚皮里的念头只有眠食二字,并不想支什么款。
黑狗的鼻子宛似无线电机,柴房左右的一盘饭菜虽有十余步的距离,早已感应了黑狗的嗅觉,
这便见得狗的厉害了。他不肯瞒却同侪,独吞这分利益,他一定要利益均沾,当下“汪汪”
的几声把三名狗才都唤醒了。不须他报告情由,三名狗才连把鼻子嗅了嗅也就知道了,不是
一目了然,竟是一嗅了然。便结着队儿同出狗棚。十数步外的石凳上,安放着一盘上等饭菜,
宛似路祭一般。四名狗才当然不会客气,把那四样荤菜照单全收了,吃罢莱肴又吃紫铜锅子
里的白米饭。先把锅盖撞开了,黑狗、黄狗吃了一会子,余下的只有半锅了,白狗探首入内,
却被铜锅的提柄套住了狗头,在先不觉得,待到吃罢举起狗头,却把铜锅连带的举了起来。
白狗吃了一吓,把这狗头扰摔起来,铜锅敲着空碗,一阵乒乓乒乓。盘中的碗都成了碎片,
狗也知道闹出乱子来了,摔去了铜锅。四名狗才置身事外,又到别处去了。关在柴房里的唐
寅听得碗盏乒乓之声,怎不着急?料想盘中的饭菜都入了狗肚。狗肚饱了,人肚却饿了,自
己捱饿犹可,书房里面的两个天吃星不知闹得怎么样了。正在惶急的时候,忽听得一片声的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唐寅知道这是小厨房里烧火老妈子的声音,
他和石榴是面和心不和的,我不妨假扮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赚他开门。约莫老妈子走近了,
便隔着板扉做着俏声,轻轻的唤道:“老妈妈,请你行个方便,把铁钮去了。”老妈子停着
脚步,很奇怪的说道,“谁啊?逼紧着嗓子唤我老妈妈。”唐寅道:“我是新来的小丫头,
被石榴姐姐关我在柴房里,饭都没有吃得。”老妈子咬牙逼卜的说道:“石榴这贱人,简直
不是人,年老的受他欺,年轻的又受他欺,只有新来的华安是他的心肝宝贝。”唐寅道:
“你是好人,替我去了铁钮罢。
老妈子道:“小妹妹,石榴为什么关你在柴房里?”唐寅道,“他和华安哥哥鬼鬼祟祟,
被我告诉了管家婆,他才恨我,把我关紧在柴房里面。”老妈子道:“小妹妹,你也为着华
安的事吃他的苦么?唉!石榴不是个人,华安也不是个人。”唐寅道:“老妈妈月慢骂他,
去了铁钮,和你讲气情。”老妈子道:“小妹妹,我也有一肚子的气讲给你听咧!咦,铁钮
去了,小妹妹,你为什么不出来啊?”唐寅道,“老妈妈,你是好人。好人好到了底,送佛
送到了西天,方才石榴拖我进柴房时,我有一只钱半重的金簪掉落在转角地力,不知可曾被
人拾去?老妈妈,请你到转角上去替我寻一寻,你是慈悲人,行了好心有好报。”大凡妇女
们上了年纪往往沾受念佛化,受受了念佛化,最欢迎的是人家称他好人,称他慈悲人。老妈
子忙不迭的说道:“小妹妹,不要紧,我替你去寻便是了。唉!石榴石榴,你作你的恶,我
修我的福。”一壁说一壁向转角处寻觅金簪去了。
唐寅听得他走远了,轻轻的开了柴房门,悄悄的捱将出来。见那石凳上菜肴狼籍,磁片
四溅,他皱了皱眉儿,单取空盘,盛着紫铜锅,把盖儿盖上了,仔细思量:“呆公子没有饭
吃是不行的,不如到小厨房中去央告石榴想个方法。”他便托着有饭无肴的盘儿直到小厨房。
恰值石榴饭罢,在小厨房中洗涤碗蛮。石榴见唐寅不邀自至,喜出望外,便问他甚风吹来。
唐寅放下饭盘,便向石榴央告道;“好姐姐,请你看着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的分上,成全小弟
则个。”石榴道:“好兄弟,为着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分上,我受了多少冤枉!都是那个口念
弥陀的烧火老妈子不好,在里面搬唇弄舌,捏造谣言。那一天,我偶然唤你一声‘四同兄
弟’,那老虔婆听在耳朵里,便到里面去讲。
说我见了你总是一叠连声的唤着‘四同兄弟’,又说我见了你,油锅里冒出火来我也不
管了,险些儿把大小厨房一齐烧去。唉!灶家菩萨在上,那有这桩事?吃素人大半不是好人,
‘若问黑心人,吃素道中寻。’那老虔婆便是这个样子。现在那老虔婆不在这里,好兄弟,
你请坐了。我有一肚子的气讲给你听。”唐寅暗暗好笑,这也有一肚子的气,那也有一肚子
的气,我今天上了秋香的当,也有一肚子的气,只是不能向他说。石榴见唐寅不肯坐下,他
便先坐了,拍着广漆板凳,说:“好兄弟,和你一块儿坐。
那搬唇弄舌的老虔婆不在这里,你怕谁来?”唐寅道;“好姐姐,有一桩要事央告你,
请你成全了我罢。”石榴道:“有要事,坐着讲。趁着没有旁人,大着胆说,我是没有不肯
成全你的。只要你一辈子不做忘恩负义之人便好了。”
说时,低着头,手弄着裙带儿,假作娇羞模样。唐寅知道石榴误会了,便直捷痛快的说
道:“央告好姐姐,非为别事,只因方才搬取饭菜,从备弄里经过,一时内急,便放下饭盘
到院子里去小解,谁料小解回来,所有菜肴都被犬儿吃去,把碗盏都打破了。待向大厨房里
去添补一份,犹恐他们不肯,好姐姐,你是惦念着我的。”石榴道:“原来如此。现在时候
不早了,大厨房已锁了门,饭司务都上街白相去了。好兄弟,怎么今天书房里开饭比往日迟
了许多?”唐寅道:“今天两位公子做文章,因此耽搁了时刻。
好姐姐,瞧我分上,给我添补上—份。”石榴道:“且慢,你吃了午饭没有?”唐寅道:
“姐姐又来了,公子还没有进餐,我怎有饭吃?”石榴道,“好兄弟,年纪轻轻,怎能捱饿?
我这里还有菜肴,不过今天是十五日,太夫人和两位少夫人都是朔望吃斋的,小厨房里备的
是素菜。你先吃饱了肚皮再替你想法。”说时,早从碧纱橱里取出两色素菜、一色麻菇汤,
盛了一大碗的饭,便道;“好兄弟,你胡乱充饥罢。”唐寅这时正用得着,谢了石榴,便在
小厨房里吃起饭来。石榴很殷勤的敬菜,两色素鸡、索火腿,石溜接二连三的夹上他碗头,
一色麻菇汤石榴左一调羹右一调羹的替他浇汤。唐寅久不吃素菜,这素鸡和素火腿吃来别有
风味。饭罢,石榴又把自己用的面巾、面盆请好兄弟洗脸。唐寅暗想:不好,自己吃饱了,
两个踱头闹饥荒不知闹得怎么样了?忙道:“好姐姐,快给我一份素菜,一铜锅白米饭,好
搬往书房里面。”石榴笑道:“好兄弟,不瞒你说,中顿的饭莱已完了。夜顿的饭菜还没有
烧。”唐寅搓手道,“完了完了,两位公子没有饭吃,怎肯干休?”石榴道:“理他们呢!
这一对踱头镇日价呆头呆脑,甚么都不知晓。”唐寅道,“他们呆头呆脑,肚皮却不呆的,
无端饿了一顿,见了我怎不恼怒?”石榴道,“好兄弟,你把饭盘寄在这里,空着手去伺候
他们。他们问起饭菜,你说两位公子已吃过了午膳,怎么还要饭吃?好在他他蒙蒙懂懂,糊
糊涂涂,或者骗得过去也未可知。”唐寅没奈何,只得别了石榴,回到书房中去伺候两位公
子。他闯了祸,总有几分情虚,到了书房门口不敢便入,立在门帘外面探听动静。但听得二
刁在里面带哭带唱道:“半仙呀,你喜(死)得好苦呀!唤你搬饭,你到这时还没来,你可其
(是)烫煞在汤灌里啊?你可其(是)烧煞在灶堂里啊?”唐寅听了,益发不好意思进去。正是:
只为书童知好色,拚教公子闹饥荒。
欲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