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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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满满的斟了一杯酒,向在座的遍看一回道:“这杯酒谁该喝呢?有了,请九妹喝这满杯
罢。”秋香道:“大姊,怎么教小妹领罚呢?小妹猜中了这哑谜儿,理该领赏,不该领罚。”
昭容笑道:“这不是罚你,这是贺你咧。你会猜谜,难道不会猜这谜外的谜?”秋香摇头道:
“小妹不明白什么叫做谜外的谜?”昭容道:“‘明人不消细说’,你要我说、我便说了罢。
这谜面上的三句诗,是我赠你的催妆诗。今夕何夕,只有你和这三句诗相配。”秋香道:
“大姊取笑了,这三句诗,在席的诸位姊姊谁都相配的。临睡的时候谁都要卸下钗儿,褪去
鞋儿,熄却灯儿的。要喝酒,大家都喝。”陆昭容道:“九妹,还有一句呢,勾销一粒相思
颗,这便是确定你九妹移易不得的。我们大爷为着你三笑留情,不惜离乡背井,在东亭镇上
住了半载有余,却没有勾销这粒相思红豆。今夜里,你是躲不过的了,我们也不许你躲。恰
才二妹词中说的‘今夜香衾,月明人静,怕难逃避’。他用怕难两个字,还是测度之词。我
却不须测度,可以预先决定的,你便老老实实的喝个满杯罢。”众人齐声好笑,秋香益发不
好意思了,低着头不肯饮酒。春桃擎着酒杯,强迫他沾一沾唇,方才罢手。这时候的快活,
莫快活于昔日书僮今朝鼓吏的唐解元唐伯虎。他昨宵在能静楼上捱受着孤眠独宿,昨宵不必
说了,今宵不知怎么样。罗秀英虽然填这一关《蝶恋花》但是动员令操于大娘娘,不操于二
娘娘。要是大娘娘今宵再令唐解元睡在能静楼上,那么秀英的词便不能见于事实。现在好了,
唐解元亲耳朵听得昭容吩咐秋香,说道:“今夜里你是躲不过的了,我们也不许你躲”这十
七个字,非同小可,灌入唐解元耳朵里,宛如十七道甘泉,奔赴耳窍,又从耳窍灌到心窍里
面,把唐解元这颗收束不住的心深深的浸在甜水里面。他想这是大娘娘的皇恩大赦,今夜不
把鸳鸯拆在两下里了。妙也妙也,说不尽的妙也。唐解元一壁起着手指摩擦鼻尖,一壁喃喃
的念着妙也妙也。丹桂轩中又轮着宾筵上行令。祝大娘娘道:“请鼓吏起鼓。”唤了一声,
却不听得鼓声发动。祝大娘娘道:“奇了,敢是唐家叔叔生了气么?我是不该唤他鼓吏的。”
便改换着呼声道:“请唐家叔叔起鼓”,唤了两三声依旧鼓音寂然。便遣发丫环去探听动静。
毕竟唐大爷是不是在回廊里面饮酒,还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丫环悄悄的出了丹桂轩,唐
解元依旧没有觉察,依旧摩擦着鼻尖,依旧喃喃的自语道:“妙也,今夜里妙也,你是躲不
过的了。妙也妙也,我们也不许你躲,妙也妙也,说不尽的妙也。”丫环掩着嘴笑道:“大
爷发痴了,祝大娘娘唤你起鼓,你却在这里造庙。左一个庙也,右一个庙也,这是什么庙?
城隍庙呢,还是神仙庙?”唐寅听了,自觉好笑,便即应令起鼓。
鼓声停时,这花枝儿停在沈二娘娘芙蓉手里。祝大娘娘道:“沈二嫂初次见面,你会的
技艺我们不知道,请你自己说了罢。”芙蓉道:“祝大嫂饶了我罢,我是嘉兴的乡间女子,
懂不得酒令茶令。”祝大娘娘笑道:“你便唱一只嘉兴山歌也好。”芙蓉待要不唱,祝大娘
娘却要罚他喝酒三满杯。没奈何,只得低着头唱道:
一只鸡,喔喔啼,港南大姐几时归?大船载,不归,小船载,不归,风大落雨自己归。
阿爹看见女儿归,撑开船头买鱼买肉归。阿妈见了女儿归,揩台抹桌笑迷迷。阿哥见是妹子
归,挑了粪桶直向西。阿嫂听见姑娘归,躲在房里弄布机。兄弟听得阿姊归,拿了书包乱赶
归。妹子见了阿姊归,揭开箱子换新衣。
芙蓉操着嘉兴调,歌中的归字都读作居字。大家听了,都觉得别饶趣味。祝大娘娘道:
“歌是唱了,令是行了,这杯酒儿教谁吃呢?”大家都揣摩着歌中的句子。觉得在座的诸人,
都没有和歌儿相合。文二娘娘道:“大家都不要饮酒罢。”只因李寿姑开了口,祝大娘娘猛
的想起一桩事,便道:“来来来,文二嫂请你饮这一满杯”。李寿姑道:“祝大嫂又来了,
怎么‘园中果子拣熟吃’,我已罚过一次酒,又要我罚酒,沈二嫂唱的嘉兴歌,和我何干?”
祝大娘娘道:“谁说没相干,歌中末一句揭开箱子换新衣,不知箱子里面可藏着乱砖头?”
李寿姑涨红着脸道:“不要说了,受罚便是了。”说时,自斟着一杯酒,一饮而尽,座中诸
美,除却祝大娘娘和文家三位娘娘以外,谁都没有知晓这“换空箱”一幕趣剧,都向祝大娘
询问这哑谜儿,怎么叫做箱子里的乱砖头,怎么文二嫂肯饮这一杯罚酒。祝大娘娘笑道:
“这件事要算趣闻,待我道来,好教诸位知晓。”这句话不打紧,顿使杜月芳、李寿姑不安
于席。这是不曾公开的趣事,如何可以讲给大众知晓。又不好喝止他,只是小鹿在胸头乱撞。
毕竟杜月芳有主意,假把牙箸拂落在地,趁着俯首拾箸的当儿,便在桌子底下打照会,潜在
祝大娘娘的裙幅上拽这一下。祝大娘娘不过吓吓他们,并非真个放什么野火。忙向在座的说
道:“方才说的箱子,是李家老伯的画箱。李老伯喜藏名书名画,所有书画都藏在画箱里面,
一天,吩咐他的女儿开箱取画,谁料不开犹可……”。说到这里,文二娘娘的筷儿也落地了,
借着拾筷,便把筷儿在祝大娘娘的凤鞋上打了一下。祝大娘娘很从容的说道:“谁料打开看
时,却是一箱的乱砖头。原来李老伯喜藏古董,这是盛着秦砖汉瓦的箱儿,他女儿竟误开
了。”众人听了也都不疑,杜月芳李寿姑方才心定,却佩服祝大娘娘有急智。
主席上的唐大娘娘又唤着鼓吏起鼓,唐解元正待提起鼓槌,却见仆人来禀报道:“华相
爷已经宴罢,要准备上轿去了,大爷快去相送。”唐寅便放下鼓槌,整着衣巾,到八谐堂去
送他的丈人峰出门。不但唐寅恭送鸿山,便是秋香也要欢送他义父。丹桂轩中的羯鼓催花令。
暂时告一停顿。
正是:
待到春来花自好,不如归去鸟初啼。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九十七回
秦姝顾女妙语解颐
吉士佳人良宵阻梦
丹桂轩中的羯鼓催花,正是再接再厉。一听得华鸿山宴罢出门,唐解元和秋香忙着到八
谐堂去恭送这位贵宾。
那时八谐堂的陪宾都离座了,华老已有了六七分的醉意,华平华吉在旁伺候。唐寅抢步
上前道:“岳父大人何妨小作勾留,夜间尚有菲酌,便在舍间有屈一宵罢。”秋香也和小鸟
依人一般,走到华老面前,频频的唤着爹爹道:“爹爹,屈你盘桓几天,爹爹不须客气,这
是女婿家中啊,和爹爹自己家里一般。”华老道:“贤婿女儿,多承你们好意,但是今天已
和杜亲家有了预约,夜间和他剪烛长谈,不能失信。”华平华吉见了新姑爷和姑奶奶都是屈
着一膝谢宴,秋香低着头,很有些不好意思。昔日同侪,今分阶级,这姑奶奶三字似乎难以
接受。唐寅转是从容不迫的说道:“平哥吉弟两位管家,今天怠慢你们了。”唐寅这般称呼,
却在不亢不卑之间。平哥吉弟是同事者的口吻,两位管家。是新姑爷的语气,把来混合在一
起,却使平吉两人暗暗佩服这位新姑爷,可谓“君子不忘其旧。”华老临走时,解下两件佩
挂的东西,便是珊瑚扇坠和碧玉环做了今天的觌仪。
唐寅夫妇跪下谢赏。华老连唤请起不迭,比及站起,华老又道:“贤婿还有一件东西也
还了你罢。”便在袍袖中摸出这纸我为秋香的志愿书,交还了唐寅。又笑着说道:“从今以
后,老夫要请你绘一幅中堂和几幅屏条,料想不会拒诸门外罢。”唐寅道:“岳父说那里话,
岳父不嫌拙画丑陋,小婿尽可效劳。”于是新夫妇送着华老,直到外堂,外面沈达卿、祝枝
山、文徵明、周文宾四人站班似的在轮香堂畔站着多时了,他们知道这里是必由之路,拭抹
着眼睛,定要把这位三笑留情的秋香看一个“毫发无遗憾。”但是苦了祝枝山,他的眼睛藏
在衣袋里,便是这随身法宝,其名叫做单照。但听得环佩丁冬,和那靴声橐橐,知道秋香已
随着华老走近轮香堂了。沈文周三人早把眼睛拭抹好了,惟有老祝的眼睛一时索摸不到。华
老向着他们拱手道:“四位贤才再会了!”慌的他们都说老太师慢请。待到老祝摸着他的随
身法宝,可惜时机已错过了,唐寅秋香早已送过华老上轿,夫妇俩穿着备弄自到里面去了。
沈文周三人都是啧啧赞美秋香的丰神绝世丽质倾城,一半是真的佩服,一半是故意在祝枝山
面前扩大宣传。明知他摸不到单照,宛比雾里看花,不知是红是白。枝山道:“你们休得夸
张自己的眼福,我的福分总得比你们大过几倍,小唐已面许我的了,过了几天,他便要强迫
他的九娘娘向我祝阿胡子三笑留情。”周文宾笑道:“老祝,你真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咧。秋香见了小唐,自然三笑留情。秋香见了你的一团茅草乱蓬蓬,只怕便要不顾而唾。不
是三笑留情,却是三唾留恨。”枝山道:“倘无老祝,他们怎有今日之下,秋香想到这里,
不笑也要笑了,秋香决不三唾留恨,秋香一定三笑留情。”沈文周三人听了,疑信参半。那
时华老去了,八谐堂上的一席盛筵还没有吃到杯盘狼藉,而且尚有几次菜不曾献上。只为华
老离座,他们不得不随着离座。其实呢,贵宾在座,他们多少有几分矜持。这一席酒没有吃
得爽快,尤其是祝阿胡子,他对于吃的问题丝毫不肯放松。他虽是江南第二才子,他也是唐
虞第四不才子。只为《左传》上说唐虞时代,有不才子四人。第四个不才子,其名叫做饕餮,
贪食曰饕,贪财曰餮,枝山正犯着这两个字。当下吩咐仆人把八谐堂上的一席酒搬到书旁中
去,以便他们知己四人,传杯弄盏,不醉无归,按下慢表。
且说唐寅秋香送过华老以后,回到里面各归原座。陆昭容道:“我们继续行令罢。”宾
筵上行过四次,我们只行了三次。”二娘娘罗秀英道:“那么请令官传令起鼓罢。时候不早
了,行过一回令,也该歇歇了。”于是大娘娘又吩咐鼓吏起鼓。这一回鼓声停处,花枝儿却
在四娘娘谢天香手里。昭容道:“四妹你是惯说笑话的,也来说一个笑话罢。”天香道:
“我只会讲些老笑话。这是人人知晓的,听了不发松。”昭容道:“便是老笑话也不妨,你
只须加盐加酱,再加些酵粉,自会发松。”四娘娘想了一会子,便道:“有了,我把老笑话
改造一下子,好教在席的诸位姊妹多喝几杯酒。原来有两位美人,都是十二分的姿色。一个
宛比王嫱,一个仿佛西子。所差异的,一位美人齿白,一位美人齿黑。那齿白的要给人家瞧
见他的牙齿,要是瞧见了白如瓠犀般的牙齿,十二分姿色便成了二十四分。那齿黑的怕被人
家瞧见他的牙齿,要是瞧见了黑如焦炭般的牙齿,十二分姿色便要降落至二分。有一天,两
位美人遇见了一个少年书生向他们请问姓名。他们都不说真话,那齿白的只管卖弄他的瓠犀,
那齿黑的只管掩护他的焦炭。少年书生先和齿白者扳谈,先问尊姓,齿白的把唇一掀道:
“姓秦。”这个秦字出口,他的瓠犀般的白齿早已一一呈露了。又问芳名,他说红线。又问
年龄,他说十七。又问贵府何处,他说天库前。又问识字否,他说会读《诗经》。又问有何
技能,他说会弹月琴。又问弹的是什么调,他说《鸾凤和鸣》。齿白的每答一句,总把樱唇
一掀,只为他的答语句句可以呈露他的白齿。少年书生又和齿黑者扳谈,先问尊姓,齿黑者
便把上下唇闭得紧紧的,道了一个顾字。那焦黑的牙齿便可以借此掩护了。又问芳名,他说
素素。又问年龄,他说十五。又问贵府何处,他说桃花坞。又问识字否,他说会念弥陀。又
问有何技能,他说会敲大鼓。又问敲的是什么鼓,他说催花羯鼓。每答一句,总把朱唇紧闭,
只为他的答语,句句可以掩护他的黑齿。”四娘娘讲完这笑话,在座的听了也都解颐。昭容
吩咐丫环连斟了满满的八大杯酒。便道:“在这酒令上,有六位都该喝酒,几乎要喝一个满
堂红了。传红六妹,你喝一杯。只为酒令里面:有一个红线,你在红字上便该喝一杯。月琴
七妹,你也该喝一杯酒令里面有一句会弹月琴,你在月琴两字上该喝一杯。凤鸣五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