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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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唐寅变相,好教老太师预为之计,莫把他当做真个书僮。”华老道:“既这么说,为什
么不道破机关。”徵明道:“那天吉甫堂上,枝山见了子畏曾经两度点破机关。第一次枝山
问了子畏的姓名,知道他改称康宣,康和唐相似,宣和寅相似,枝山劈口便说很像很像。他
分明在说,这不是康宣,是唐寅啊。唐寅和康宣,很像很像。他以为老太师听了这蹊跷的话,
一定可以从康宣相像的字,悟出康宣便是唐寅。可惜老太师不曾注意及此。”华老点头道:
“那天老祝确有这句话。但是老夫素性爽直,怎会猜这哑谜儿。他既要道破机关,何不直捷
爽快的向老夫进言,为什么隐隐约约,弄这玄虚?”徵明道:“枝山为着老太师不曾注意及
此他第二次点破机关,便直捷爽快的向老太师进言了。那时子畏站立在老太师背后,老太师
问及子畏,枝山便指着老太师的背后说道,唐寅在这里。说了两遍,老太师回头两次,可惜
都被子畏躲去,依旧不曾看破机关。”华老点头道:“枝山果然这般说,但是老夫为着他胡
言乱语,不说真话,因此疑他和老夫大开顽笑。他既然自称直捷爽快,为什么老夫问他唐寅
在那里,他又说是扇面上落款的唐寅呢?”徵明道:“老太师只管和枝山觌面谈话,谁知站
在老太师背后的唐寅,向枝山扮着鬼脸,一会儿努起眼睛,一会儿捏着拳头。枝山虽是短视,
不过那般磨拳擦掌的情形,他也有些觉察。因此他才不敢直言,只说是扇面上落款的唐寅,
把这事支吾过去。这是枝山不得已的苦衷,老太师须得格外原宥。”华老沈吟了片晌道:
“那么老夫错怪着枝山也,他既经两番通知老夫,那么这次上了唐寅的当,老夫之咎,非枝
山之罪也。”正在谈论时,忽的里面传出消息道:“请太师爷到八谐堂上坐席,以便新郎新
娘向太师爷谢罪。”华老正待谦让,文、周两解元却已离座相陪,一定要请太师爷到八谐堂
上去用午膳。华老觉得却之不恭,只得请文周两解元引路,同到内堂赴宴。正是:
两部管弦三月饮,一般裙屐六朝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九十三回
平头文契签押六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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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筹帷幄的祝枝山,和沈达卿唐寅同坐在宴白亭中,一面探听消息,一面静待时机。唐
寅道:“老祝,须得你和华老会面以后,仗着你的滔滔雄辩,才好使华老返嗔作喜,不和区
区为难。”枝山笑道:“小唐,‘火到猪头烂,’何用性急?华鸿山对于我老祝,恨得牙痒
痒的。要是遇见了我,便要拂袖而去,不交一语。那么这件事便弄糟了。现在用着釜底抽薪
之计,借重达卿、徵明、文宾三人,和他敷衍,解解他的火气。”达卿道:“鸿山下轿的时
候,满面都是怒容。我把他迎了进来,说了几句恭维的话,他的怒容已消释了一半。看来这
位老太师,却是好好先生。依着枝山兄的锦囊行事,他一定入我彀中。”枝山笑道:“若不
是好好先生,怎么小唐会在他相府中,住了半载有余,却没有认出这色鬼的本来面目。要是
我做了华鸿山,休说半年,便是半天也瞒不过我,立时把那假书僮按倒在地,剥去裤儿。他
想发我丫环的魇,我便‘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达卿摇手道:“这不是取笑
的时候,你看文祥又来报信了。”枝山道:“这里便是中军帐,探子快快报来。”文祥忍笑
道。“华相爷正和我们二爷谈话,谈起你祝大爷。”枝山道:“谈些什么?料想没有好话说
出。”文祥道:“他说你大爷不是好人,他劝我们二爷不要和你往来。”枝山道:“为什么
不要和我往来呢?”文祥道:“华相爷还喃喃的背着几句诗,小人听不明白,大约把你当做
一种臭鱼看待。但是鱼的名目小人有些模糊,好像把你比做爆鱼,不过小人想起爆鱼,是用
油爆的,不会臭的啊,敢怕不是罢。”枝山道:“你听不明白,他说的‘入鲍鱼之肆,久雨
不闻其臭。’”文祥伸了伸舌头道:“祝大爷,你的耳朵真长,华相爷确是念这几句诗。他
还有一句不好听的话,他说你的死蛇臭,比着鲍鱼还臭。”枝山道:“放屁。”文祥道:
“这是华相爷放的屁,和小人无干。”枝山道:“我不罪你,再去探听,随时来报告。”文
祥去后,唐寅笑道:“你要取笑我,却被华老取笑了。”枝山道:“由他取笑,我自有报复
之道。”停了一会子,祝僮又来报告道:“亏得文二爷竭力替大爷申辩,华相爷不怪大爷,
却怪自己了。他说上了唐大爷的大当,咎在自己,不在你大爷。你大爷本是很热心的,曾经
两度点破机关。华相爷自己粗心,不曾留意及此,他现在已自知懊悔了。”枝山笑道:“那
么老祝出场的机会不远了。”便令祝僮通知内堂,快去请这位老太师在八谐堂上赴宴。又向
沈唐二人说道:“我们也须按着锦囊行事了。”
按下运筹帷幄的祝枝山,且说文、周两解元陪着华鸿山直入内堂。其时八谐堂上已铺设
得金碧辉煌,居中设着一桌山珍海昧的丰盛筵席,定的位次,华老南面而坐,两旁四人恭陪。
所有椅靠桌帏,都是大红绉纱洒金大枝牡丹,很有富贵堂皇的气象。恰才聚会的唐家九美、
文家三美、周家二美、以及祝家一美、沈家一美,一共一十六位美人都暂避在丹桂轩中。这
丹桂轩便是第一回书中唐解元和文祝周三人饮酒行令的所在。丹桂轩便是八谐堂前进的旁落
房屋,距离是不远的。按下慢题,且说华老到了内堂,由陪宾的请他上坐。他坐在居中,上
首坐的是沈达卿,下首坐的是文徵明、周文宾。每首坐两人,上首却空着一张坐位。沈达卿
道:“老太师原谅,今天恭陪钧坐,本定着祝沈文周四人,只为老太师对于枝山稍有芥蒂,
因此他恐怕老太师见了不欢,预先避席。陪坐之中少了一人,实在不恭之至。”华老笑道:
“便是祝孝廉一同饮酒,这又何妨。老夫听了文孝廉的话,所有芥蒂完全消释了。”徵明道:
“既是老太师海量宽容,枝山便不须避面了。听说他怕着老太师谴责,今天到了这里,只是
躲在园中,不敢出面。”华老笑道:“出面何妨,谁与他计较往事。”文宾道:“老太师既
然不咎既往,我们不如遣人去请他入席。”于是吩咐家人到花园中去请祝大爷入席。
无多时刻,祝枝山早已进了八谐堂,向着华老深深一揖,谢了那天馈赠川资,方才入座。
家僮们两旁敬酒,不须细表。酒过三巡,枝山假作惊讶道:“老太师当朝柱石,如何下顾吴
门,倒要请教。”华老道:“老夫此来,为着寻觅唐寅。”枝山拈着短须道:“老太师要觅
唐寅,为什么近处不觅,先到远处来呢?那天唐寅便站在老太师后面,晚生几回指点,老太
师却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华老道:“已往的事,现在不必说了。那里知今日的逃奴,
便是昔年的才子。唉,一作逃奴,便失却了才子的声价。祝孝廉,老夫为这分上,很替你们
吴中才子可惜。”枝山道:“恰才听得子畏说起,去年卖身作奴,不过游戏三昧,并没有什
么真凭实据。”华老怫然道;“祝孝廉,休得听那逃奴的妄言,卖身投靠,须立文契。文契
现在,怎说没有凭据?”枝山道:“子畏又曾向晚生说起,他虽然做了低三下四的人,却抱
着一种光明磊落的态度。进门的时候,便把来意说明。出门的时候,又把姓名说破。中间还
有题的小词,做的对仗,他又处处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不知老太师可曾处处理会。”华老道:
“他临走时的题壁诗,平头写着‘六如去也’,这是有的。不过发现在他既逃以后。要是他
早题了这首平头诗,老夫便可以看破机关,不容他这般猖狂无礼。至于他在题词中表明来意,
是在去年描写观音时题的一首平头《西江月》嵌着‘我为秋香屈居僮仆’八个字,不过题画
时,老夫不在家中,这幅图画,也在唐寅出走以后,方才看见。要是早见了这首平头《西江
月》老夫便算糊涂,毕竟也会看破机关。可惜发现得太迟了。”枝山道:“听得子畏说起,
每逢老太师出了上联,他对的下联,总把他的来意说明。可是有的?”华老听了,很有些不
好意思。只为‘赏风赏月赏秋香’七字,明明是唐寅道破心事,可笑自己被他瞒过,翻被二
郎一言道破。他想到这里,便沉吟了片晌。枝山又催促道:“老太师这对仗可是有的?”华
老是注重不欺工夫的,对于濂洛关闽四道学家的学说,都下一番深切的研究。便道:“祝孝
廉,说也笑话,这是八月中秋所出的对仗。他把‘赏风赏月赏秋香’七个字,对那老夫的上
联‘思国思民思社稷’,其时老夫却被他瞒过。二小儿素性愚鲁倒被他猜破机关。惜乎老夫
固执己见,以为秋香二字,并不指着上房婢子,反而斥责二郎,道他是徒读死书。”枝山道:
“子畏表明来意,不仅在中秋夜的对仗中间,微露端倪,据他向我说,八月十三日,他进了
相府,老太师便出对句,试试他的才情,其时相府中来了贵宾,老太师偶然触机,便出了一
个上联,叫做‘太史多情,快意人来千里外。’可是有的?”华老点头道:“确有其事。”
又向徵明说道:“这一天便是令岳到来。”徵明道:“子畏兄对的什么对句?怎样的自己表
明着来意?”华老道:“对句是很工的。”说时又搔了搔霜鬓,便道:“老夫毕竟年迈了,
这个对仗三天前曾经想着,怎么便在口边,一时又想不起来。祝孝廉,他可曾说起是怎样对
的。”枝山道:“他对的‘姮娥有约。’以下的句子老太师记得么?”华老道:“你提起这
四个字,老夫便想着了。他对的是‘姮娥有约,访秋香满一轮中。’其时正近中秋,他对的
是应时对仗,并没有表明来意啊。”枝山道:“老太师试诵一遍,便可以知道他的用意了。”
华老道:“他对的上四下七,上句是‘姮娥有约’,下句是‘访秋香满一轮中’他只说些中
秋故典,何曾表明来意?”枝山大笑道;“老太师高才博学,怎么把子畏的对仗读了破句。”
这句奚落语,又激怒了华老,连即正色说道:“祝孝廉休得胡言,老夫早登甲第,久掌文衡,
便是周诰殷盘,也不能把老夫难倒。何况这浅近对仗,不是上四下七的读法,怎样读法?”
枝山道:“老太师你读作上四下七,唐寅的来意容易瞒过。你读作上七下四,唐寅的志愿便
可瞭如指掌了。老太师如不相信,且照着上七下四重读一遍。”华老道:“重读何妨,上句
七字便是‘姮娥有约访秋香’”。沈达卿和文周两解元听了,也都大笑起来。都说这七个字,
便是子畏的供状。他的用意,早已如见肺肝。枝山道:“老太师读了这七个字,感想如何?”
华老拈眉道:“老夫上了唐寅的当了。当时读作访秋香满一轮中。访秋两字略停,香字和满
字相连。因此他藏着婢女的名字,老夫可以被他骗过。”枝山道:“这便是老太师一时失察
了。”华老听了失察二字,好生难受,便道:“祝孝廉且慢相讥,老夫忠厚待人,怎识人心
险恶。‘君子可欺以其方。’他便把这对句来尝试,其实呢,上七下四的读法,也叫做一时
强辩。上句‘姮娥有约访秋香’七字,便算成立,下句‘满一轮中’四字,如何解法?欠佳
啊欠佳,不通啊不通。”枝山笑道:“老太师,这四个字也有用意。子畏志在娶了秋香,在
那轮香堂上圆满姻缘。老太师方才坐茶的地方。便是子畏的轮香堂,轮香二字,便运用‘香
满一轮中’的故典。”华老摇头道:“老夫又不是神仙,怎会知晓唐寅七曲八绕的心思。况
且他家中的大厅唤做轮香堂,直到今日才见,老夫又不会未卜先知。”枝山道:“子畏又向
晚生说起,不但对仗上面表明来意,便是他亲写的一纸卖身文契,也曾表明来意。这不是他
的卖身文契,这是他的志愿书啊。老太师如不相信,尽可遣发贵管家到相府中去检出这张文
契,子畏的志愿不难一目了然。”华老笑道:“不须遣发家奴,这纸文契便在老夫身边,文
契的格式,虽有未合,但是写的明明白白。为着家况清贫,鬻身作奴,这便是唐寅的来意。
并没有其他的志愿啊!”枝山道:“老太师既把文契带在身边,便用请一观,究属真相如何,
不难水落石出。”华老便在袍袖摸出这纸文契,传给众人观看,确是唐寅亲笔,除却年月日
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