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祝文周四杰传 作者:程瞻庐-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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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轿,杜升步行,轿又飞快,追随在后面跑这十里路,已跑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到了虎
邱,杜升休息了一会汗还没有乾枝山已捧出一个封裹完密的纸包,很郑重的交付杜升,教他
压上肩头,约莫有—二十斤的重量。而且再三嘱咐道,‘这是一件价值昂贵的古玩,万不能
放在地上着了潮湿便要有裂痕,辛苦贵管家,千万当心’。杜升那知是计?
从虎邱跑回城中又是十里路程,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我见了这包裹好生诧异,拆开看
时,里面—方青石,上有一柬,写着四句俳体诗,叫做‘尊价太无礼,唤我祝胡子,罚他驮
青石,往返二十里’。原来为着‘胡子’二字捉弄杜升,累他筋骨疼痛,卧病三天才得下
床。”华老听了掀髯大笑。谈了片刻,中门管家婆传出消息,说大娘娘知道杜老太爷来了,
在内厅迎候。华老道:“亲翁,你去会会令嫒罢”。翰林离坐入内,自有家人引导。华老道:
“再会再会,少顷和你弄盏传杯,畅谈心曲。”按下他们父女相逢。
且说华乎引着唐寅见了老总管,发下家丁衣服一套,无非是罗帽、直身、黑带、虾蟆头
靴。自古道,“装龙像龙,装虎像虎”。唐寅照着青铜镜,不觉暗暗好笑:“活像一名俊仆,
谁也不知道我是解元的化身。”华平道:“相府中书僮分着平安吉庆四人,你便是顶着华安
的缺,从此以后我便唤你华安兄弟了。”唐寅道,“岂敢,我便唤你平哥。”华平笑道:
“尊称谨壁,苹果是容易腐烂的东西。”唐寅道:“那使唤你广声华平哥哥……”唐寅是个
玲珑剔透的人,交际工夫何等敏捷!华平又是索**朋友的,见新来兄弟是个漂亮少年,又有
才情,太师一见便叹赏不置,当然有意要和他结交。便道:“新来晚到,不知坑缸井灶,你
尽管问着我便是了。”唐寅连连道谢,跟着华平到里面去拜见太夫人和两位少夫人。拜见太
夫人不妨,拜见少夫人也不妨,所妨碍的便是二公子的夫人冯玉英,是他的表妹。只怕他一
见之后道破机关,那便如何是好?转念一想:“决计无妨,表妹是个爱面子的人,即使识破
我乔装假扮,不见得当着众人道破我的秘密。”他一路寻思已到了中门左右。中门的婆子是
一个无儿无女的孀妇,华平知道无儿无女的最喜人唤他一声“阿母”。南方人唤娘叫做“阿
母”,不过把“母’字唤做‘每”字。他含着笑脸上前尊一声“阿每”,又指着唐寅道:
“这是新来的华安兄弟,奉着太师爷之命来到内堂参见太夫人、少夫人。”又指着管家婆向
唐寅介绍道:“这便是管家亲娘,你该唤他声老婆婆。”唐寅道:“他既是华平哥哥的阿每,
也是我的阿每。”便恭恭敬敬亲亲热热的上前唤一声“阿每”。管家婆上了年纪,心有所思,
便不免念念有词,他把唐寅端相了一会子。唐寅的脸蛋儿本是有目共赏,又加着满面春风,
唤这很柔媚的“阿每”两字,管家婆自言自语道:“我有了这个儿子便好了。”
唐寅便也装腔做势的自言自语道:“我有了这个阿每便好了。”管家婆忙道:“有了我
做你的阿每便怎样?”唐寅也问道:“有了我做你的儿子便怎样?”管家婆拭着真泪道:
“有了你做我的儿子,我便不会看守中门。”唐寅拭着假泪道:“有了阿每做我的亲娘,我
也不会卖身投靠。”唐伯虎这种催泪术端的厉害,把管家婆的眼圈儿都催的红了,忙道:
“阿每,你好端端起什么伤感?”华平道:“这也难怪他,他有一个几子,生的眉清目秀,
不幸三年前亡过了。
因此见了华安兄弟,要起伤感。”唐寅道:“阿每没有儿子,我也没有亲娘;阿每不妨
认我做乾儿,我也不妨认阿每做乾娘。”即刻便妥改换称呼了:“乾娘乾娘,待你乾儿子叩
见了太夫人,少夫人后,择个好日再到乾娘面前来行礼……”这几声“乾娘”的魔力非常伟
大,而且又是名副其实,方才的管家婆是个湿娘,淋淋漓漓的挂着许多鼻涕眼泪,经唐寅连
唤着“乾娘”,真个变做乾娘了,破涕为笑,面孔上立时乾净,鼻涕也没有了,眼泪也没有
了。华平在旁暗暗佩服这个新来兄弟,端的手腕敏捷,门槛精通,片言可以使人哭,片言可
以使人笑。……进了中门,里面都是些仆妇丫环,见华平领了一个陌生书僮入门,当然引起
了人人的注意。唐寅不待华平指点,早已见人奉揖,周到非凡。自古道:“逢人便呼不蚀本,
舌头上面打个滚”。年长的便呼婆婆,婶婶,年轻的便呼姊姊,妹妹,众妇女们鉴别小伙子
的眼光个个不弱。孟子道得好,“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相府僮仆何止二三十人?
下一个精密的批评,有了这般白净,没有这般清秀;有了这般清秀,没有这般温文。昔人说
的“看煞卫阶”。到今朝真个成了事实。相府中仆妇丫环,谁也都要取出手帕拭抹拭抹眼睛,
争先恐后的来看这个新来兄弟。可惜华平不曾利用时机做一笔投机生意,要是利用众妇女欢
迎唐寅的心理,把唐寅引入一间屋子里面,外面挂着“入内观看每位百文”的广告,吾想那
些婆婆、妈妈、姊姊,妹妹一定把他们平日磕头请安赚下来的赏号钱都来买券入门,饱看这
个漂亮书僮。……仆妇丫环的宣传本领比什么人都厉害,任凭三分才貌,到了他们嘴里也会
说的完全无缺,何况唐寅本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得见一面便自夸眼福非凡,窃窃的私
议道:“这个新来兄弟端的人间独一,世上无双双莫怪太师爷—见以后便把他夸奖不绝。”
也有这时不在中门以内,错过了欣赏机会的,后来听得人家宣传新来兄弟怎样漂亮,怎样温
和,便自恨眼福不佳,不能够先睹为快。尤其是管理小厨房的石榴丫环,他素性崇拜美少年,
志在得一个如意郎君,品貌双全的和他做一对儿。但是本身不过一名婢女,许配终身也不过
是个家僮之辈。家僮里面也有几个清秀人物,不过面貌好了品性不好,有些喜饮杯中物,动
不动便撒酒风。石榴自思:“我为什么去嫁酒鬼?”也有嗜赌成癖,辛苦得来的金钱都向赌
场中去报效。石榴自思:“我为什么去嫁赌鬼?”左也不配,右也不配,他的芳龄便在“不
配不配”的声中蹉跎过去。他进相府时恰交一十八岁,太夫人为着他办事能干,很想指定一
个僮儿和他白首偕老。为着他择婿甚苛,却把太夫人的一片热心渐渐的冷了。秋月春花,等
闲虚度,现在二十四岁了。他抱定“年年十八岁”的主义,人家问他芳龄几何,他总说今年
一十八岁。他的一十八岁恰和唐寅的一十八岁同一虚假。不过唐寅实年二十四岁,说少六岁,
人家见了并不疑惑。石榴的一十八岁,华府中除却两个踱头以外,谁都不肯相信。今天唐寅
进中门参见女主人,恰值石榴到小厨房中去料理羹汤,所以没有会面。后来有人告诉他,石
榴异常懊恨,累他澈夜思量,辗转不能成寐。未见面先害相思,这是受了宣传的影响,以致
来日见了唐寅,发生着片面的恋爱。这是后话,按下慢提。且说华平领着唐寅直到紫薇堂的
庭心中,声称奉了太师爷之命,带领新来僮儿华安参见太夫人,那时太夫人恰在内堂,和丫
环们闲谈,所谈的便是今天老相国收买一名俊秀僮儿,会得出口成章,似乎有些怀疑,不信
僮儿中有这般人才。正待吩咐丫环出去传唤这个新来僮儿,忽听得华平已把他带领入内行那
叩见之礼。立命丫环着他进见,丫环打起软帘传唤新来兄弟,唐寅道:“来也……”这“来
也”两个字随风送入,何等清楚。
唐寅的身子未到里面,唐寅的声浪早已灌进了太夫人的耳朵。毕竟相国夫人,不比等闲
之辈。太夫人不由的暗唤一声:“奇啊!”奇在那里?奇在这“来也”两个字。发音清朗,
简直不易听得,既不是堕落少年的口吻,也不是村夫俗子的呼声。有了这般的音调,不该卖
身投靠,来做低三下四之人。太夫人正在思潮上下,软帘动处, 新来的僮儿早已进了紫薇
堂。里面上下人等都觉得眼前一亮,唐寅为着秋香分上,免不得向着皇封太夫人行个全礼。
他虽然屈膝,他却有个譬解,秋香是太夫人的宠爱丫环,宛比女儿一般,我向太夫人屈膝,
宛比新女婿见丈母娘,当然也要行个跪拜之礼。因此抢步上前,尊一声:“太夫人在上!
新来家僮华安叩见。”说时双膝跪下。这时候,紫薇堂上寂静无声,几乎绣花针落地都
听得微细的声音。为什么这般静悄悄呢?原来大家都看得呆了。正是:
荀令熏香留坐席,何郎傅粉浣朝衣。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程瞻庐《唐祝文周四杰传》
第 八 回
乱磕头俊婢戏书生
频屈膝解元拜表妹
紫薇堂上一主四婢都看得呆了,变做了静悄悄不闻声息。他们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春
香,夏香、冬香三人,虽在虎邱山上见过唐寅,但是当时没有注意他的面貌,只为唐寅跪倒
拜佛时,三香也是跪倒拜佛。后来夏香把唐寅用力一推,这时唐寅依旧伏在蒲团上,不曾抬
起头来。所以三香只觉得新来兄弟的俊俏,却不知道便是虎邱山上相逢的少年。秋香和唐寅
曾打几个照面,怎有不认识之理?
一见唐寅上这紫薇堂,便不觉芳心怦怦,暗想:“这傻角真好大胆,从苏州追到东亭镇
还不算数,竟会卖身投靠,混入相府。他存的什么心?当然注意在阿侬身上。唉?傻角傻角,
你太痴心妄想了?‘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你卖身到相府,徒然眨落了你的
身分;你要在我的身上占着分毫便宜,今生休想!相府中两位公子尚且近我不得,稍有非礼
太夫人便要罚令踱头长跪,何况你是一个童儿呢?”……太夫人听得“来也”两个字,已觉
得这僮儿大有来历,软帘一动便注意到僮儿的面貌。他以为音调虽好,面貌上总不免有些破
绽,谁料又是一个骨秀神清的好相貌。如此人才竟会沦落到家奴队里,这正是一种意想不到
的事……其实呢,太夫人在虎邱山上烧香完毕,秋香扶他下轿的时候曾和唐寅彼此迎面而过,
不过在这时侯,太夫人目不旁视,没有注意到那人面长面短;便算曾见一面,现在唐寅已改
换了僮儿装束,太夫人也辨不出来人便是烧香所见的少年了。……唐寅跪伏在地,不听得太
夫人唤一声“罢了”,暗自思寻:“他和华鸿山真不愧是同睡在一张床上的人。我见华鸿山,
华鸿山不肯便说‘罢了’;我见太夫人,太夫人也是这般。”从前专制时代,国家专制,家
族也专制,主母和僮仆的名分如隔云泥,宛比皇后和臣僚的名分也是如隔云泥。主母不唤一
声“罢了”,做奴才只有伏地不起的分儿,万不能昂头起立。唐寅跪在地上,却有一种自得
其乐的方法,他注意到一主四婢的五封金莲。他私自忖量道:这居中一封风头鞋大都是太夫
人的金莲了,我不须注意及此。其他四名侍女分立左右,我入内时已经留意的了,右面靠着
太夫人的便是我的意中人秋香。我不能抬头饱看秋香的面。何妨低头细细赏鉴秋香的脚。太
夫人不唤一声“罢了”,倒是付给我一个赏鉴金莲的好机会。他肚里思量,他的视线早射到
了秋香的罗裙下面,这三寸光景瘦蹙蹙的金莲,穿一双绿罗挑绣的弓鞋,比着其他三对金莲,
尤其超群出众。他竟陶醉在秋香裙下了。但愿太夫人一辈子不唤“罢了”,他便可以一辈子
欣赏莲钩。这不是编者形容过甚之词,实在缠足时代的金莲魔力有不可—世之概。
自来有名人物,大抵崇拜金莲。但看杨铁崖,是元末明初的大文学家,用着鞋杯饮酒,
流传至今,以为韵事。编者记得二十余年前的金莲魔力,比从前缠足时代已稍衰落了。但是
他的余力,尚且可以使当时豪俊拜倒石榴裙下。近代某文豪有《喝火令》两首咏其事云:
心比珠还慧,颜如玉不雕。砑罗裙下拜双翘,立
把刚肠傲骨英气一齐消。
眼借眸波洗,魂随耳堕摇,低鬟一笑过花梢。可
惜匆忙,可惜性情娇,可惜新诗无福写上紫弯绡。再觅
仙源路,刘郎鬓欲雕。苍苔隐约印双翘,拜倒下风偷
嗅香气未全消。
花底炉烟祝,灯前卦盒摇,茫无头绪问收梢。何
日重逢?何日许藏娇?何日腮边双泪亲手拭鲛
绡?
填这两首词的是前清光绪末年的一位吴中名士。其时提倡天足的呼声,已经一呼百应,
三寸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