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下江南-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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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晚三更时分,师父等各皆熟睡,遂带川资包裹,暗至渠中,扭破铁网,越出墙外,赶到城边,天亮出了泉州省城,搭船循海回广。次早至善起身,各徒请安毕,单不见胡惠乾,各处搜寻,知弄破铁网,从沟渠逃走。老禅师十分烦恼,长叹一声,骂道:“畜生不听师言,此去性命难保,枉费我数年教授心机,可借为父报仇孝心。”各徒闯言,再三宽慰道:“他既不遵师训,师尊不必念他,由他自作自受。”至善平日最爱惠乾,所学工夫,比别人用心,情同父子,今日见他逃走,无可奈何。
且说胡惠乾搭赴广海船到潮州府,由潮州搭讪头盐船,始到省城。来到西禅寺,探听三德和尚及洪熙官、童千斤各位师兄弟,就在寺中住下,不提私逃。各人问候至善老师及各师兄弟安好,备酒筵与胡惠乾接风,欢呼畅饮,席中谈论在少林寺所学工夫,与木人木马比较工夫,众师兄弟直饮至夜而散。次日惠乾对众人说明要专打机房之人,以报父仇。各师兄弟素知前事,为他久抱不平,且少年好胜者居多,略有一二老成,恐怕闹事,力为劝阻不住。惠乾即往灯笼铺,定做西禅寺门头外顶大灯笼一对,要点得四两牛烛者方合,其余手执小灯笼数十盏。附近灯笼铺因怕机房各不肯接,后来到远处定做,到晚点悬寺外,旁边点小灯笼数十盏,照耀十分光亮,通写红黑“新会胡惠乾专打机房”几个大字。
此时各机房中人,见此气愤,传锣齐集数十余人,各到外馆,起齐家伙,拥来寺外,意欲先打烂灯笼,后打入寺,找和尚做对。不料惠乾先派各兄弟守着灯笼,自己提着铁棍;专等大斗,一见各机房人拥挤鼓噪,齐拿军械拥进寺来,将身一纵,跳出头门,大叫:“胡惠乾在此,机房中人快来纳命。”众机房人不由分说,一拥上前乱打。胡惠乾宿恨已深,咬牙切齿,手中这条铁棍,犹如蛟龙戏水,猛虎离山。机房中人,哪里是他对手?打得落花流水,血肉齐飞。所有平日自称教师、恃勇上前者,共计打死十三人,伤者不计其数。余众奔逃,走个于净,惠乾得胜入寺,次日机房中人通行禀报南海县主周太爷,求其到场相验,捉拿凶手,以正国法。禀曰:
锦纶堂东西家行司事陈德书等,禀为逞凶不法,杀死机房十三人命,
伤者数十人,乞恩追办,以伸抑冤,而正国法事。窃身等向业湖丝,织造
渡日,安分营生,历来守法。祸因恶棍胡惠乾、贼僧三德和尚、洪熙官、
童千斤等,胆敢昨晚在西禅寺头门外,高挂大小灯笼数十个,上写“新会
胡惠乾专打机房。”敝行集众与论,不料首恶胡惠乾,手提铁棍,打伤行
友多名,情实难甘,逼得泣叩大老爷,莅验究办伸冤,感激宪恩,公侯万
代。谨告
南海县主周鸿宾太爷看完状词,吃了一惊,清平世界,胆敢行凶,实无王法。急忙出签差人捉拿胡惠乾等到案,一面打道向西禅寺来,排开公堂,传集凶手,当场将各尸身相验,注明尸格,又受伤人等,分别轻重,一同附卷存案。即打道回衙,饬将各尸收殓埋葬,立即审问胡惠乾起事缘由。惠乾哭诉当日父亲被机房中人推跌因伤致命,后自已被打重伤,幸遇方世玉救脱,引见至善样师,带回少林寺,苦练武艺。今日为父报仇,只求太爷明鉴,小人死而无恨。周县主见他供词,他今挺身投到,并不惧罪逃走,且看他相貌不凡,况本县到任以来,风闻机房恶少,恃强凌弱,曾见西关居民铺户,被该行家恃众横行,此事谅必非虚,随开言道:“这事若果真实,你倒是一个孝子,本县当通详备完,为汝开脱罪名。他们打死你父,有凭据否?”惠乾禀道:“小店开设多年,父亲受伤致死,街坊共见,求太爷访察,无有不知。如有虚言,将小人碎尸万段,曾受无辞。”周县主随即退堂,首犯收监,三德和尚、洪熙官、童千斤等,暂回寺内,听候察核明白再通详大宪定夺。
过了两天,县主易服私行,从前胡惠乾开店之处,与人闲谈,佯以胡惠乾为癫狂。该店邻合,不识县主,代抱不平道:“不识其事者,自然以为他癫狂,知其事者,还要称他做孝子。”周县主闻言,连忙根究其故,这人道:“你这老先生是外路人,我不妨直对你说,否则多言惹祸。此事已有数年,只因锦纶堂行中人众财多,又最义气,一闹出事,通行使钱,出力帮助,东家行事,有身家者居多,平素安分。若这西家行,都系手作单身汉子,十居七八,争强斗胜,惹祸踊跃,一经有事,东家亦不敢阻止,反要随口附和,以博众伙欢心,若不如此,即上会馆,知照通行不接这字号生意。故此每有因小事,议罚东主炮竹,通行摆酒,赔不是者,以为常事,此是该行东弱西强的向例。胡惠乾之父,曾在本坊开设酒米杂货店多年,其时被机房中人打伤,回乡后身死,后胡惠乾到衙投诉,称言为父伸冤,结下嫌冤,几乎被打丧命,幸遇西禅寺武馆中人救去,数年以来,未闻音讯。”又将近日强横,伊自己受欺忍之事,详细说得清楚。县主仍恐未实,又在附近确询,果然情真,返回衙中,心中大怒,原来该行横行霸道,立即据实通禀各大宪,奉批将案注销;胡惠乾释放,当堂诚以:“此后不许再行滋事,本县念汝孝行,从宽发落,务宜安分营生,若再生事,定行重办,”即出示分贴机房一带,及西禅寺前,以禁械斗滋事。告示云:
特授南海县正堂,加一级,纪录五次周,为晓谕事,照得除暴安良,
为民除害,本县一秉至公,颓风力挽,你等恃强众逞凶,积冤当除,案据
织造湖丝行锦纶堂司事陈德书等,禀称胡惠乾不法逞凶,打死行友一十三
命,损伤数十人,发即验明附案,该凶手自行投到,供称机房恃众凌逼,
父仇未雪,身屡重伤,殴辱不堪,情急拼命斗杀,为父报仇,祈求公断。
案关出入,只得详加访察,前情属实,因锦纶堂以众凌寡,既死其父,复
绝其子,孽由自作,夫复何辞?除将此案通详注销,姑念无知,两免究办,
你锦纶堂务宜恪守训示,痛改前非,各安生理,自示之后,仍敢故前辙,
倚势横行,一经告发,或被访闻,定即从重治罪,勿谓本县不教而诛也,
凛之遵之,无违特示。
当下机房众友,见了这张告示,自知理亏,兼畏胡惠乾凶勇,各人放心,各做生意,并不生事,岂料胡惠乾自不知足,他见打死许多人命,官府不加究办,更加凶横无忌,每日在街上闲行,身藏铁尺,撞见机房中人,平空就打,伤者不少。每晚与武馆中那些不安分的师兄弟,暗藏军器,专打机房,常站在带河基,晚景图,龙津桥,金沙滩,青紫坊一带,见机房中人,无不被其打伤,虽不致命必断手足,头破额裂,方才住手,任意胡为。所以后来大宪访闻,将他立正典刑,皆因自取。
是时锦纶堂东西两行中人,受伤甚重,被辱不堪,只得闭了店门,通行罢市,齐集会馆,西家师爷陈德书,东家师爷李桂芳、白安福即吩咐传签,请本行各店铺,机房东西主伙众人,一同商议道:“本行昔日各友生事,阁下祸根,拖累通行,现为县太爷访闻示责,不准为伤亡各行友伸雪冤仇。事出万不得已,推求其故,本属理亏,且无人敌得胡惠乾拳脚工夫,权且忍耐,众行友此后切勿生事,各友忍气吞声,各做生意。怎料胡惠乾情势强横,寻隙架祸,连接几晚,又打伤我行友数十人,此事告官,断然不准,如此日夜不能安身,其势已迫,为今之计,当设何法以济目前。自古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有主意,只管请议,”
众人见各东家一齐议论,其中就有闯过祸的,自悔当初不该行凶,惹是招非,结下冤仇,至有今日。亦有安分老诚之辈,暗中恼恨诸人平日任性横行,弄出事来,今日拖累通行,遭此惨报,彼此相视,并无一人答应。各东家见各人这般景象,谅无长策,遂叹道:“被人欺到这般,通行却不做生意,也要争气,难道就是如此罢了,然我们肯罢,恐贼子反不肯饶我们安静。”白安福道:“为今之计,只有不惜钱财,访请一个精于拳棒好汉到来,将这狗头打死,以泄这口恶气,除去本行之害。”
众人齐道:“此计极妙,不知何处有武艺高强之人,若是本领平常,徒然订费心机,不能争气。”白安福道:“闻得武当山老道士冯道德门下第三徒弟,姓牛名化蛟,现在西炮台,开设武馆,教习拳棒。若能请到他来,何愁胡惠乾贼种不灭乎?若不加重厚礼,以结其心,恐他不肯下毒手,取胡惠乾狗命。”众行友大喜,忙即凑备花红银三千两,着白安福立即往西炮台武馆,请牛化蛟教师到来,除灭胡惠乾。
白安福奉了众人之命,来到西炮台武馆中,见了牛化蛟,彼此礼毕,门人奉上香茶,道了姓名,就将来意详细说明,牛化蛟听罢,答道:“既承不弃,邀打胡惠乾为各位出气,无不应允,若要伤他性命,清平世界,如何使得?断难应承。”白安福见他推却,遂在衣袖中取出三千两花红银单奉上,说道:“师父只管放心,伤了他命,纵有天大事情,有敝业担当,决与老师无涉,如果不信,就在会馆当众将花红单注写明白,为日后凭据如何?”牛化蛟本不敢应承,见聘金三千两之多,已经心动,又听得对众立明凭据,不干自己,即满口答应道:“你便放心,包管取他性命。”白安福大喜,连忙雇轿请牛化蛟坐了,自己也坐了轿,一同回锦纶堂会馆而来,牛化蛟手下一班徒弟,除留二人看馆外,其余四人,随伴同来,以观动静。行来已见锦纶堂会馆门首,白安福急忙下轿先进。
是日该业因罢市,未曾开工,东西两行人集议之后,仍聚馆内,见请了教师回来,各人喜悦出迎,大开会馆中门,十分恭敬。牛化蛟下轿,与众人拱手让进客座,各行长及东西家师爷,彼此礼毕,分宾主坐下,带来徒弟四位,皆坐师父之旁,下人恭敬茶烟,各通姓名,行长拎耆何世谦拱手道:“素仰老师威名,如雷贯耳,今得光临相助,实乃众人不胜之幸。望老师俯念敝业伤亡各友死得无辜,我等众人屡遭羞辱强横之苦,大展威勇,结果胡惠乾狗命,我等通行感恩不浅。生者既保全工艺,不至失业流离,死者得伸雪冤枉,免得冤沉海底。”牛化蛟忙拱手答道:“某人一介武夫,知识庸愚,谬承过奖,兼承厚礼,实深惭愧,然平生最肯锄强扶弱,若将他结果,只是人命关天,非同儿戏,列位还须仔细考虑。”陈德书说道:“老师放心,今日当众立明合同,倘若胡惠乾死后官司追究,由敝业担当,不干师父之事。”牛化蛟道:“小弟依命而行,包管取他狗命,以泄列位之恨。”
二位师爷即就写明合同,送与牛化蛟收执为据,大排筵席,款留他师徒五人饮酒,细将起初情由,查问清楚。拍案怒道:“就是父仇当报,须将害他父亲的几人致之死地,怎行连累通行,难道杀绝一行以报父仇,有是理乎?这胡惠乾与我无仇,如此横行,定然饶他不得。约定明日标贴长红,约胡惠乾三日后在医灵庙擂台比武,免却在街上误伤行路之人。”各说:“有理!”是晚牛化蛟师徒在会馆安歇。
且说西禅寺住持三德和尚及洪熙官乃是老诚之辈,再三劝胡惠乾不可过于滋事,不听,只得写信告知师父。胡惠乾闻言吃了一惊道:“二位师兄万不可写,我从今日起,机房中人,我也不乱打他们。”三德和尚大喜道:“你在这里生事,连累为兄弟的,出家人声名不好听,前日打死众人,若非县主明鉴,你性命难逃,幸你一点孝心,化险为夷,若再有人命闯出来,县太爷肯轻饶你吗?我二人劝你,凡事知足不辱。”胡惠乾答道:“谨依师兄教训。”次早起来,却见寺外照壁贴着长红,写道:
启者,我织造行锦纶堂,与胡惠乾有隙,屡被欺凌,伤死多人,冤无
可诉,现请化蛟教师三日后在医灵庙水月台上,当场比武,以台上者胜,
台下者输。生死不追,各安天命。胡惠乾如有本领,至期赴台相斗,以定
雌雄,若贪生怕死,不敢前来,非好汉也。锦纶堂通行预启。
胡惠乾见此长红,勃然大怒,他来寻我,一不做二不休,以消此气。暗藏利刃,闯进一带机房,将现织机头拦中截断,各人不敢与他交手。及到请牛化蛟来赶,胡惠乾已经截完,回寺去了。牛化蛟即分派带来四名徒弟,李雄、马勇、张威、侯孟各领机房中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