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诗选-十四行诗-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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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找到了多么幸福的保障:
幸福地享受你的爱,幸福地死去!
但人间哪有不怕玷污的美满?
你可以变心肠,同时对我隐瞒。
九三
于是我将活下去,认定你忠贞,
像被骗的丈夫,于是爱的面目
对我仍旧是爱,虽则已翻了新;
眼睛尽望着我,心儿却在别处:
憎恨既无法存在于你的眼里,
我就无法看出你心肠的改变。
许多人每段假情假义的历史
都在颦眉、蹙额或气色上表现;
但上天造你的时候早已注定
柔情要永远在你的脸上逗留;
不管你的心怎样变幻无凭准,
你眼睛只能诉说旖旎和温柔。
你的妩媚会变成夏娃的苹果,
如果你的美德跟外表不配合。
九四
谁有力量损害人而不这样干,
谁不做人以为他们爱做的事,
谁使人动情,自己却石头一般,
冰冷、无动于衷,对诱惑能抗拒——
谁就恰当地承受上天的恩宠,
善于贮藏和保管造化的财富;
他们才是自己美貌的主人翁,
而别人只是自己姿色的家奴。
夏天的花把夏天熏得多芳馥,
虽然对自己它只自开又自落,
但是那花若染上卑劣的病毒,
最贱的野草也比它高贵得多:
极香的东西一腐烂就成极臭,
烂百合花比野草更臭得难受。
九五
耻辱被你弄成多温柔多可爱!
恰像馥郁的玫瑰花心的毛虫,
它把你含苞欲放的美名污败!
哦,多少温馨把你的罪过遮蒙!
那讲述你的生平故事的长舌,
想对你的娱乐作淫猥的评论,
只能用一种赞美口气来贬责:
一提起你名字,诬蔑也变谄佞。
哦,那些罪过找到了多大的华厦,
当它们把你挑选来作安乐窝,
在那儿美为污点披上了轻纱,
在那儿触目的一切都变清和!
警惕呵,心肝,为你这特权警惕;
最快的刀被滥用也失去锋利!
九六
有人说你的缺点在年少放荡;
有人说你的魅力在年少风流;
魅力和缺点都多少受人赞赏:
缺点变成添在魅力上的锦绣。
宝座上的女王手上戴的戒指,
就是最贱的宝石也受人尊重,
同样,那在你身上出现的瑕疵
也变成真理,当作真理被推崇。
多少绵羊会受到野狼的引诱,
假如野狼戴上了绵羊的面目!
多少爱慕你的人会被你拐走,
假如你肯把你全部力量使出!
可别这样做;我既然这样爱你,
你是我的,我的光荣也属于你。
九七
离开了你,日子多么像严冬,
你,飞逝的流年中唯一的欢乐!
天色多阴暗!我又受尽了寒冻!
触目是龙锺腊月的一片萧索!
可是别离的时期恰好是夏日;
和膨胀着累累的丰收的秋天,
满载着青春的淫荡结下的果实,
好像怀胎的新寡妇,大腹便便:
但是这累累的丰收,在我看来,
只能成无父孤儿和乖异的果;
因夏天和它的欢娱把你款待,
你不在,连小鸟也停止了唱歌;
或者,即使它们唱,声调那么沉,
树叶全变灰了,生怕冬天降临。
九八
我离开你的时候正好是春天,
当绚烂的四月,披上新的锦袄,
把活泼的春心给万物灌注遍,
连沉重的土星③也跟着笑和跳。
可是无论小鸟的歌唱,或万紫
千红、芬芳四溢的一簇簇鲜花,
都不能使我诉说夏天的故事,
或从烂熳的山洼把它们采掐:
我也不羡慕那百合花的洁白,
也不赞美玫瑰花的一片红晕;
它们不过是香,是悦目的雕刻,
你才是它们所要摹拟的真身。
因此,于我还是严冬,而你不在,
像逗着你影子,我逗它们开怀。
九九*
我对孟浪的紫罗兰这样谴责:
“温柔贼,你哪里偷来这缕温馨,
若不是从我爱的呼息?这紫色
在你的柔颊上抹了一层红晕,
还不是从我爱的血管里染得?”
我申斥百合花盗用了你的手,
茉沃兰的蓓蕾偷取你的柔发;
站在刺上的玫瑰花吓得直抖,
一朵羞得通红,一朵绝望到发白,
另一朵,不红不白,从双方偷来;
还在赃物上添上了你的呼息,
但既犯了盗窃,当它正昂头盛开,
一条怒冲冲的毛虫把它咬死。
我还看见许多花,但没有一朵
不从你那里偷取芬芳和婀娜。
一○○
你在哪里,诗神,竟长期忘记掉
把你的一切力量的源头歌唱?
为什么浪费狂热于一些滥调,
消耗你的光去把俗物照亮?
回来吧,健忘的诗神,立刻轻弹
宛转的旋律,赎回虚度的光阴;
唱给那衷心爱慕你并把灵感
和技巧赐给你的笔的耳朵听。
起来,懒诗神,检查我爱的秀容,
看时光可曾在那里刻下皱纹;
假如有,就要尽量把衰老嘲讽,
使时光的剽窃到处遭人齿冷。
快使爱成名,趁时光未下手前,
你就挡得住它的风刀和霜剑。
一○一
偷懒的诗神呵,你将怎样补救
你对那被美渲染的真的怠慢?
真和美都与我的爱相依相守;
你也一样,要倚靠它才得通显。
说吧,诗神;你或许会这样回答:
“真的固定色彩不必用色彩绘;
美也不用翰墨把美的真容画;
用不着搀杂,完美永远是完美。”
难道他不需要赞美,你就不作声?
别替缄默辩护,因为你有力量
使他比镀金的坟墓更享遐龄,
并在未来的年代永受人赞扬。
当仁不让吧,诗神,我要教你怎样
使他今后和现在一样受景仰。
一○二
我的爱加强了,虽然看来更弱;
我的爱一样热,虽然表面稍冷:
谁把他心中的崇拜到处传播,
就等于把他的爱情看作商品。
我们那时才新恋,又正当春天,
我惯用我的歌去欢迎它来归,
像夜莺在夏天门前彻夜清啭,
到了盛夏的日子便停止歌吹。
并非现在夏天没有那么惬意
比起万籁静听它哀唱的时候,
只为狂欢的音乐载满每一枝,
太普通,意味便没有那么深悠。
所以,像它,我有时也默默无言,
免得我的歌,太繁了,使你烦厌。
一○三
我的诗神的产品多贫乏可怜!
分明有无限天地可炫耀才华,
可是她的题材,尽管一无妆点,
比加上我的赞美价值还要大!
别非难我,如果我写不出什么!
照照镜子吧,看你镜中的面孔
多么超越我的怪笨拙的创作,
使我的诗失色,叫我无地自容。
那可不是罪过吗,努力要增饰,
反而把原来无瑕的题材涂毁?
因为我的诗并没有其他目的,
除了要模仿你的才情和妩媚;
是的,你的镜子,当你向它端详,
所反映的远远多于我的诗章。
一○四
对于我,俊友,你永远不会哀老,
因为自从我的眼碰见你的眼,
你还是一样美。三个严冬摇掉
三个苍翠的夏天的树叶和光艳,
三个阳春三度化作秋天的枯黄。
时序使我三度看见四月的芳菲
三度被六月的炎炎烈火烧光。
但你,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明媚;
唉,可是美,像时针,它蹑着脚步
移过钟面,你看不见它的踪影;
同样,你的姣颜,我以为是常驻,
其实在移动,迷惑的是我的眼睛。
颤栗吧,未来的时代,听我呼吁:
你还没有生,美的夏天已死去。
一○五
不要把我的爱叫作偶像崇拜,
也不要把我的爱人当偶像看,
既然所有我的歌和我的赞美
都献给一个、为一个,永无变换。
我的爱今天仁慈,明天也仁慈,
有着惊人的美德,永远不变心,
所以我的诗也一样坚贞不渝,
全省掉差异,只叙述一件事情。
“美、善和真”,就是我全部的题材,
“美、善和真”,用不同的词句表现;
我的创造就在这变化上演才,
三题一体,它的境界可真无限。
过去“美、善和真”常常分道扬镳,
到今天才在一个人身上协调。
一○六
当我从那湮远的古代的纪年
发见那绝代风流人物的写真,
艳色使得古老的歌咏也香艳,
颂赞着多情骑士和绝命佳人,
于是,从那些国色天姿的描画,
无论手脚、嘴唇、或眼睛或眉额,
我发觉那些古拙的笔所表达
恰好是你现在所占领的姿色。
所以他们的赞美无非是预言
我们这时代,一切都预告着你;
不过他们观察只用想象的眼,
还不够才华把你歌颂得尽致:
而我们,幸而得亲眼看见今天,
只有眼惊羡,却没有舌头咏叹。
一○七
无论我自己的忧虑,或那梦想着
未来的这茫茫世界的先知灵魂,
都不能限制我的真爱的租约,
纵使它已注定作命运的抵偿品。
人间的月亮已度过被蚀的灾难,
不祥的占卜把自己的预言嘲讽,
动荡和疑虑既已获得了保险,
和平在宣告橄橄枝永久葱茏。
于是在这时代甘露的遍洒下,
我的爱面貌一新,而死神降伏,
既然我将活在这拙作里,任凭他
把那些愚钝的无言的种族凌辱。
你将在这里找着你的纪念碑,
魔王的金盔和铜墓却被销毁。
一○八
脑袋里有什么,笔墨形容得出,
我这颗真心不已经对你描画?
还有什么新东西可说可记录,
以表白我的爱或者你的真价?
没有,乖乖;可是,虔诚的祷词
我没有一天不把它复说一遍;
老话并不老;你属我,我也属你,
就像我祝福你名字的头一天。
所以永恒的爱在长青爱匣里
不会蒙受年岁的损害和尘土,
不会让皱纹占据应有的位置,
反而把老时光当作永久的家奴;
发觉最初的爱苗依旧得保养,
尽管时光和外貌都盼它枯黄。
一○九
哦,千万别埋怨我改变过心肠,
别离虽似乎减低了我的热情。
正如我抛不开自己远走他方,
我也一刻离不开你,我的灵魂。
你是我的爱的家:我虽曾流浪,
现在已经像远行的游子归来;
并准时到家,没有跟时光改样,
而且把洗涤我污点的水带来。
哦,请千万别相信(尽管我难免
和别人一样经不起各种试诱)
我的天性会那么荒唐和鄙贱
竟抛弃你这至宝去追求乌有;
这无垠的宇宙对我都是虚幻;
你才是,我的玫瑰,我全部财产。
一一○
唉,我的确曾经常东奔西跑,
扮作斑衣的小丑供众人赏玩,
违背我的意志,把至宝贱卖掉,
为了新交不惜把旧知交冒犯;
更千真万确我曾经斜着冷眼
去看真情;但天呀,这种种离乖
给我的心带来了另一个春天,
最坏的考验证实了你的真爱。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请你接受
无尽的友谊:我不再把欲望磨利,
用新的试探去考验我的老友——
那拘禁我的、钟情于我的神袛。
那么,欢迎我吧,我的人间的天,
迎接我到你最亲的纯洁的胸间。
一一一
哦,请为我把命运的女神诟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