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诗选-十四行诗-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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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献给你的至纯无二的生命:
尘土只能有它的份,那就是尘土;
灵魂却属你,这才是我的真身。
所以你不过失掉生命的糟粕
(当我肉体死后),恶蛆们的食饵,
无赖的刀下一个怯懦的俘获,
太卑贱的秽物,不配被你记忆。
它唯一的价值就在它的内蕴,
那就是这诗:这诗将和它长存。
七五
我的心需要你,像生命需要食粮,
或者像大地需要及时的甘霖;
为你的安宁我内心那么凄惶
就像贪夫和他的财富作斗争:
他,有时自夸财主,然后又顾虑
这惯窃的时代会偷他的财宝;
我,有时觉得最好独自伴着你,
忽然又觉得该把你当众夸耀:
有时饱餐秀色后腻到化不开,
渐渐地又饿得慌要瞟你一眼;
既不占有也不追求别的欢快,
除掉那你已施或要施的恩典。
这样,我整天垂涎或整天不消化,
我狼吞虎咽,或一点也咽不下。
七六
为什么我的诗那么缺新光彩,
赶不上现代善变多姿的风尚?
为什么我不学时人旁征博采
那竞奇斗艳,穷妍极巧的新腔?
为什么我写的始终别无二致,
寓情思旨趣于一些老调陈言,
几乎每一句都说出我的名字,
透露它们的身世,它们的来源?
哦,须知道,我爱呵,我只把你描,
你和爱情就是我唯一的主题;
推陈出新是我的无上的诀窍,
我把开支过的,不断重新开支:
因为,正如太阳天天新天天旧,
我的爱把说过的事絮絮不休。
七七
镜子将告诉你朱颜怎样消逝,
日规怎样一秒秒耗去你的华年;
这白纸所要记录的你的心迹
将教你细细玩味下面的教言。
你的镜子所忠实反映的皱纹
将令你记起那张开口的坟墓;
从日规上阴影的潜移你将认清,
时光走向永劫的悄悄的脚步。
看,把记忆所不能保留的东西
交给这张白纸,在那里面你将
看见你精神的产儿受到抚育,
使你重新认识你心灵的本相。
这些日课,只要你常拿来重温,
将有利于你,并丰富你的书本。
七八
我常常把你当诗神向你祷告,
在诗里找到那么有力的神助,
以致凡陌生的笔都把我仿效,
在你名义下把他们的诗散布。
你的眼睛,曾教会哑巴们歌唱,
曾教会沉重的愚昧高飞上天,
又把新羽毛加给博学的翅膀,
加给温文尔雅以两重的尊严。
可是我的诗应该最使你骄傲,
它们的诞生全在你的感召下:
对别人的作品你只润饰格调,
用你的美在他们才华上添花。
但对于我,你就是我全部艺术,
把我的愚拙提到博学的高度。
七九
当初我独自一个恳求你协助,
只有我的诗占有你一切妩媚;
但现在我清新的韵律既陈腐,
我的病诗神只好给别人让位。
我承认,爱呵,你这美妙的题材
值得更高明的笔的精写细描;
可是你的诗人不过向你还债,
他把夺自你的当作他的创造。
他赐你美德,美德这词他只从
你的行为偷取;他加给你秀妍,
其实从你颊上得来;他的歌颂
没有一句不是从你身上发见。
那么,请别感激他对你的称赞,
既然他只把欠你的向你偿还。
八○
哦,我写到你的时候多么气馁,
得知有更大的天才利用你名字,
他不惜费尽力气去把你赞美,
使我箝口结舌,一提起你声誉!
但你的价值,像海洋一样无边,
不管轻舟或艨艟同样能载起,
我这莽撞的艇,尽管小得可怜,
也向你茫茫的海心大胆行驶。
你最浅的滩濑已足使我浮泛,
而他岸岸然驶向你万顷汪洋;
或者,万一覆没,我只是片轻帆,
他却是结构雄伟,气宇轩昂:
如果他安全到达,而我遭失败,
最不幸的是:毁我的是我的爱。
八一
无论我将活着为你写墓志铭,
或你未亡而我已在地下腐朽,
纵使我已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死神将不能把你的忆念夺走。
你的名字将从这诗里得永生,
虽然我,一去,对人间便等于死;
大地只能够给我一座乱葬坟,
而你却将长埋在人们眼睛里。
我这些小诗便是你的纪念碑,
未来的眼睛固然要百读不厌,
未来的舌头也将要传诵不衰,
当现在呼吸的人已瞑目长眠。
这强劲的笔将使你活在生气
最蓬勃的地方,在人们的嘴里。
八二
我承认你并没有和我的诗神
结同心,因而可以丝毫无愧恧
去俯览那些把你作主题的诗人
对你的赞美,褒奖着每本诗集。
你的智慧和姿色都一样出众,
又发觉你的价值比我的赞美高,
因而你不得不到别处去追踪
这迈进时代的更生动的写照。
就这么办,爱呵,但当他们既已
使尽了浮夸的辞藻把你刻划,
真美的你只能由真诚的知己
用真朴的话把你真实地表达;
他们的浓脂粉只配拿去染红
贫血的脸颊;对于你却是滥用。
八三
我从不觉得你需要涂脂荡粉,
因而从不用脂粉涂你的朱颜;
我发觉,或以为发觉,你的丰韵
远超过诗人献你的无味缱绻:
因此,关于你我的歌只装打盹,
好让你自己生动地现身说法,
证明时下的文笔是多么粗笨,
想把美德,你身上的美德增华。
你把我这沉默认为我的罪行,
其实却应该是我最大的荣光;
因为我不作声于美丝毫无损,
别人想给你生命,反把你埋葬。
你的两位诗人所模拟的赞美,
远不如你一只慧眼所藏的光辉。
八四
谁说得最好?哪个说得更圆满
比起这丰美的赞词:“只有你是你”?
这赞词蕴藏着你的全部资产,
谁和你争妍,就必须和它比拟。
那枝文笔实在是贫瘠得可怜,
如果它不能把题材稍事增华;
但谁写到你,只要他能够表现
你就是你,他的故事已够伟大。
让他只照你原稿忠实地直抄,
别把造化的清新的素描弄坏,
这样的摹本已显出他的巧妙,
使他的风格到处受人们崇拜。
你将对你美的祝福加以咒诅:
太爱人赞美,连美也变成庸俗。
八五
我的缄口的诗神只脉脉无语;
他们对你的美评却累牍连篇,
用金笔刻成辉煌夺目的大字,
和经过一切艺神雕琢的名言。
我满腔热情,他们却善颂善祷;
像不识字的牧师只知喊“阿门”,
去响应才子们用精炼的笔调
熔铸成的每一首赞美的歌咏。
听见人赞美你,我说,“的确,很对”,
凭他们怎样歌颂我总嫌不够;
但只在心里说,因为我对你的爱
虽拙于词令,行动却永远带头。
那么,请敬他们,为他们的虚文;
敬我,为我的哑口无言的真诚。
八六
是否他那雄浑的诗句,昂昂然
扬帆直驶去夺取太宝贵的你,
使我成熟的思想在脑里流产,
把孕育它们的胎盘变成墓地?
是否他的心灵,从幽灵学会写
超凡的警句,把我活生生殛毙?
不,既不是他本人,也不是黑夜
遣送给他的助手,能使我昏迷。
他,或他那个和善可亲的幽灵
(它夜夜用机智骗他),都不能自豪
是他们把我打垮,使我默不作声;
他们的威胁绝不能把我吓倒。
但当他的诗充满了你的鼓励,
我就要缺灵感;这才使我丧气。
八七
再会吧!你太宝贵了,我无法高攀;
显然你也晓得你自己的声价:
你的价值的证券够把你赎还,
我对你的债权只好全部作罢。
因为,不经你批准,我怎能占有你?
我哪有福气消受这样的珍宝?
这美惠对于我既然毫无根据,
便不得不取消我的专利执照。
你曾许了我,因为低估了自己,
不然就错识了我,你的受赐者;
因此,你这份厚礼,既出自误会,
就归还给你,经过更好的判决。
这样,我曾占有你,像一个美梦,
在梦里称王,醒来只是一场空。
八八
当你有一天下决心瞧我不起,
用侮蔑的眼光衡量我的轻重,
我将站在你那边打击我自己,
证明你贤德,尽管你已经背盟。
对自己的弱点我既那么内行,
我将为你的利益捏造我种种
无人觉察的过失,把自己中伤;
使你抛弃了我反而得到光荣:
而我也可以借此而大有收获;
因为我全部情思那么倾向你,
我为自己所招惹的一切侮辱
既对你有利,对我就加倍有利。
我那么衷心属你,我爱到那样,
为你的美誉愿承当一切诽谤。
八九
说你抛弃我是为了我的过失,
我立刻会对这冒犯加以阐说:
叫我做瘸子,我马上两脚都躄,
对你的理由绝不作任何反驳。
为了替你的反复无常找借口,
爱呵,凭你怎样侮辱我,总比不上
我侮辱自己来得厉害;既看透
你心肠,我就要绞杀交情,假装
路人避开你;你那可爱的名字,
那么香,将永不挂在我的舌头,
生怕我,太亵渎了,会把它委屈;
万一还会把我们的旧欢泄漏。
我为你将展尽辩才反对自己,
因为你所憎恶的,我绝不爱惜。
九○
恨我,倘若你高兴;请现在就开首;
现在,当举世都起来和我作对,
请趁势为命运助威,逼我低头,
别意外地走来作事后的摧毁。
唉,不要,当我的心已摆脱烦恼,
来为一个已克服的厄难作殿,
不要在暴风后再来一个雨朝,
把那注定的浩劫的来临拖延。
如果你要离开我,别等到最后,
当其他的烦忧已经肆尽暴虐;
请一开头就来:让我好先尝够
命运的权威应有尽有的凶恶。
于是别的苦痛,现在显得苦痛,
比起丧失你来便要无影无踪。
九一
有人夸耀门第,有人夸耀技巧,
有人夸耀财富,有人夸耀体力;
有人夸耀新妆,丑怪尽管时髦;
有人夸耀鹰犬,有人夸耀骏骥;
每种嗜好都各饶特殊的趣味,
每一种都各自以为其乐无穷:
可是这些癖好都不合我口胃——
我把它们融入更大的乐趣中。
你的爱对我比门第还要豪华,
比财富还要丰裕,比艳妆光彩,
它的乐趣远胜过鹰犬和骏马;
有了你,我便可以笑傲全世界:
只有这点可怜:你随时可罢免
我这一切,使我成无比的可怜。
九二
但尽管你不顾一切偷偷溜走,
直到生命终点你还是属于我。
生命也不会比你的爱更长久,
因为生命只靠你的爱才能活。
因此,我就不用怕最大的灾害,
既然最小的已足置我于死地。
我瞥见一个对我更幸福的境界,
它不会随着你的爱憎而转移:
你的反复再也不能使我颓丧,
既然你一反脸我生命便完毕。
哦,我找到了多么幸福的保障:
幸福地享受你的爱,幸福地死去!
但人间哪有不怕玷污的美满?
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