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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生落子无悔-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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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难不住我,农村生活已使我变得粗野了。我领着头,我们一行人顺着列车一路走过去,看到一个车窗口是半开着的,这就是机会。我纵身一跳,双手抓住窗沿,再翻个身,一骨碌就钻进了窗口——我的脊背肌肉非常发达,在单杠上引体向上的动作,一下就可以做五十多下。
我进去后就强力打开了窗子,一边嘴里在说:“叔叔,阿姨,我们是上海知青,要在这里上车,请借贵方一块宝地……对不起,请挪一下小桌上的茶杯。”
因为既成事实,多数乘客只好默认了。只有一个小伙子生气了:“你看看,把我的茶杯都打翻了。”
我眼睛一瞪,吼道:“已经道歉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他看我气势汹汹的样子,就不出声了。
才眨眼之间,下面的行李就都传了上来。其他几个上海知青也被随来的乡下老表连推带顶,从下面塞进了窗口。
安顿好后,我才松了口气,发现上衣已全被汗水湿透了,因为用力,也是因为过度紧张。到此时,我才陪起笑脸,向座位上那些乘客表示歉意,说也是不得已呀!我们人都已在车上,他们也就只能体谅了。
终于到上海了!走出了火车站,我看着走在路上的行人,先大吃一惊:“上海女孩子的肤色怎么这么白啊?”苍白得就像在农村杀鸡时,放了血、拔了毛后的鸡那个颜色——请原谅我的不敬,但那确是首次回上海时的第一个视觉印象,因为在农村已见惯了晒得黝黑的肤色。
走进家门后,第一感觉是房间里太明亮、太干净了。在看到家里的锅碗后,又是一惊,怎么这么小啊!锅也就乡下人的碗那么大。我问:“我们家的锅碗都换过了?”
“没有啊!”
我明白了,我已习惯了农户人家的大碗、大锅、大灶,就会产生这种视觉上的误差。一会儿,我妈下班回来了,她看着我就抹眼泪,可我却充满着幸福感。
在吃饭时,我妹大叫起来:“哥,你怎么把吃剩的骨头都往地板上吐啊?”
我一下醒悟过来:“对不起,这是在乡下的习惯。”我告诉她,乡下屋内也是泥土地,吃剩的骨头扔到地上后,狗会吃个干净。

大病一场(1)

第二年开春时,上海知青们又先后回到了农村。稍事休息后,我就投入了劳动。我已很有经验了。去年我初次下水田插秧时,那秧苗插得东倒西歪,不成行也不成线。小谢就强多了。他是高中生,在农忙时曾去上海郊区参加劳动,有过插秧的经历。
但到这时,我就是插秧的一把好手了,甚至超过当地的农民。只见我下到水田后,左手操起一把秧苗,右手从左手里分出一株秧苗,三个手指捏着敏捷地插进了水田,然后又是第二株、第三株……一排六行,插一排退一步,一排又一排……那插秧的速度,真是比鸡啄米还快,即使在前面的人已先插秧很久了,只要我动起手来,那就是稀里哗啦地,一下子就赶上去了,最后还把他远远抛在后面。而且,我插的秧,窝距行距整整齐齐,秧行排列笔直。我在村里还是“起率”(即插第一排的秧,他人则跟着我的秧排插)的。乡下人夸我聪明,学习很快,才插了一年秧,就超过了他们很多人。
其实,我只是善于总结经验罢了。插秧的动作,左手握着一把秧苗,右手的中指、食指和拇指从秧把里分出一株株的秧苗,再插到水田中。但我已悟出了窍门:提高速度的关键不在右手插得快,而是能用左手的大拇指,迅速均匀地从秧苗把中分出一株株的秧苗。多数人不习惯使用左手,所以要提高插秧的速度,就要人为地训练左手动作。在插秧季节前,我就先训练自己了,有空就左手握一把短稻草杆,练习以大拇指分秧苗的动作。这非常有效,所以到插秧时,也就看到我那种令人惊叹的速度了。
一天上午,我与会计叶钱儿争执起来,我说我一天可插一亩田的秧,他却表示不相信,他是故意激我。我们打起赌来:我单独在一块九分多的水田插秧,只要完成了就可以收工——要知道,集体出工平均每人每天才插三分多田的秧。
我埋头干了起来,弯着腰不停地插着秧,插了一排又一排,中间也不休息。到了下午一点多,本是午饭时间,我也不回去,让小谢替我把饭带到了田头。到了下午,水田中的空白面积已越来越小,胜利在望了,但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我极度疲乏,真渴望能放平身体,给酸痛的腰背一个休息的机会。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因为我知道,如果躺下后那就再也不愿起来了。
到了下午五点多,终于插完最后一株秧。我一下子就坐在湿漉漉的田埂上,仰天躺下了,就那么面朝青天背朝地躺着。我陶醉在那种放松后的舒服感,还有目标实现后的成就感。好几分钟后,我才又站了起来。
收工时间尚未到,老乡们还都在田里忙着。尽管先已打了赌,但我也不好意思真的就提早收工。但在不停插秧十多个小时后,我已疲惫不堪,再也不愿弯腰了,就去干挑秧的活。
晚上收工后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身体的感觉不对了。我暗中希望那只是因为太累了,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恢复。回到家后,先躺下睡了,可到第二天早上,高烧已发到了39。5℃,全身无力。我还想坚持出工,可挣扎着下到田里,实在无法支撑,又提早回家休息了。
当时,春插最忙阶段已过去了,我就在家里整整躺了两天,烧退下了,但仍然体乏无力,没有一点食欲,知道要去看病了。由于乡下的房子室内极暗,我走到了室外,在“光天化日”之下,才发现自己全身泛黄,是那种令人恶心的黄疸色。我开始担心起来了。
我步行二里路,去了大队医务室,又找到蒋医师。当年农村实行“赤脚医生”制度,即选拔出一些有文化的农民,稍加训练后,就在乡下巡回治疗。这不能解决大问题,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减缓农村缺医少药的状况。西塘大队只有这位蒋医师是从县医院下来的,被乡下人公认为最好的医师。
我诉说了症状,他检查了一下,说我没有发烧,不会有大病,可能太累了,休息一下就会好,要注意营养,多吃些腊肉、鸡蛋等。可他的建议对我没有用,因为我不仅没有食欲,而且一看到油腻的东西就反胃,想吐。
刚好小谢参加县知青代表大会回来。他顺便去了医院验血,发现得了急性黄胆型肝炎,决定马上回上海。
我翻出医学手册,找到了对肝炎病的形容:皮肤泛黄疸色,没有食欲,怕油腻食品,体乏无力,等等。这与我的症状完全相同,而且室友已确症为肝炎,我无法再抱侥幸心理——我患上了传染性肝炎。
那时我已知道,肝炎症状极其明显。但蒋医师仍然误诊,医术也就可想而知,可据说他还是大队四个赤脚医生中最好的。真是庸医误病啊!不,那只是反映了农村落后的医疗条件。
我决定与小谢一起回上海。可全身软弱无力,村子离临江车站有几十里的路,就是去光华山林场搭拖拉机,也要步行五里路,我哪能走得动啊!乡下人告诉我,只要打一针盐水葡萄糖,就能立竿见影,恢复体力了。临走前一天,我又去找蒋医师,提出要求,他同意了。
当年的农村
尚没有今天流行的打点滴,类似方式是用一个大针筒把盐水葡萄糖液注射进静脉血管。蒋医师做好准备工作后,开始为我注射。我伸出了左手胳膊,他第一次把针头扎进了我胳膊,没有见到回血,就拔出来再扎进去,还是没有回血,就再扎……就这样地,进去再出来,反复地试了四五次。我睁大着眼睛,咬着牙,耐心地观察着他的不懈努力。
他一边工作,一边解释说,这个活挺难的,就得这么地反复尝试。他额头上冒出了汗,也真难为他,为了找到我的血管,确是费了很大劲。好不容易才听他说:“行了!”就开始为我注射。
在注射过程中,我的小臂感到又痛又涨。到最后,针筒里尚余下了约四分之一的葡萄糖液,无论他怎样尝试,还是无法注射完,也就只能作罢了。
第二天清晨,我们就动身了,先步行到林场,再搭上去临江的拖拉机,最后才上了去上海的列车。我直到在车厢的位子坐下,才放松下来,那时就觉得左手臂涨得难受。我掳起了袖子,就吃了一惊,整个左小臂肿得像小腿那么粗,而且有一大片淤青。我感到吃惊,因为不知道原因。
最后,我到了上海,突然地出现在家门口。家人们看到面黄肌瘦的我,惊愕自是不言而喻的,我妹妹马上带着我去医院看急诊。
医生也不等血的化验结果,就根据初步诊断,要求我马上住院,是传染病隔离病房。在办理住院手续时,还得称体重。我一看,才九十八斤重,又吃了一惊——我曾做健身运动,肌肉比较发达,体重一直稳定地保持在一百二十五斤左右,身体又没有什么脂肪,怎么会瘦这么多?
在抽血化验时,我心里着实害怕,因为有过蒋医师打针的经历,但还是装出勇敢的样子——男子汉哪能怕痛啊!我左臂的淤青和水肿尚未完全消除,所以只能伸出了右手臂。只见她用橡胶管把我胳膊捆上,把注射针头敏捷地扎向我手臂,一针见血,然后缓缓地抽出了血液。拔出针尖也是快速地一下,然后熟练地压上棉花球。我几乎没有痛的感觉。
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禁肃然起敬,佩服地说:“医生,你的技术可真高明哪!”
她不以为然地说:“这算什么?你锻炼过身体,血管很粗,这是最容易的。我们在实习时,都要用兔子耳朵的血管练习扎针。”
我告诉了她蒋医师为寻找我的血管,三番五次扎针的故事,她同情地摇了摇头。我又展示了仍青肿的左手臂,询问缘故。
她苦笑了:“因为针头没有扎进血管
葡萄糖液就都注射进了肌肉。”——难怪在蒋医师注射时,我又涨又痛,而且到最后也无法注射完所有针液。

跌倒了再爬起来

急性肝炎在初发期有传染性
必须住院隔离。在传染期过后,就可以出院疗养了。我出院后也与其他知青联系,他们在我和小谢离开后,都先后回了上海。大家聚在一起,就是发牢骚,觉得农村太苦,没有前途,不想回去。
我妈妈说:“即使他们不回去,你还是按时回去,正好有机会表现自己。”
所以,春节后不久,我就先回到了乡下。后来听说,村里老表已在议论,说知青们正躲在上海享清福,不回来了。但见到我后,就知道我体质确实不好。所幸的是,那次大病给予我一个重大教训,使我开始注意身体。我逐渐地康复了。转眼又到农忙时,我又投身于紧张的劳动中。
我亲眼目睹的一件惨事
令我极度得惊骇。我们隔壁住的是叶文照家
他是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小小的个子,连他老婆在他旁边都显得像个庞然大物。但他却是村里有名的强劳动力,犁、耕、耙、挑担、推车,都是好样的。家中有五个小孩,最大的才十四岁,所以经济情况也不是很好。
他平时不苟言笑,也不会像某些农村干部那样,经常要我们从上海带回一些紧俏货。有次我送了他一条上海肥皂,这在那个年代是个稀罕物,备受农民欢迎,他却一定要付我钱。但是,在那冷淡的外表下,他是个热心肠的,对我们上海知青很照顾。
那一年春插农忙时,都没有看到叶文照,一打听才知道他病了。对乡下人来说,工分犹如生命。他没有出工,那就是说他病得不轻了。有一天,我又见他侄子用独轮车载着他出了村子,听说是去樟树县医院看病,那一定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但过两天,他们又回来了,说诊断结果是肝癌晚期,没有治了。让送回来,那就是等死。
下放在我们村的小匡原是樟树卫生学校的。她告诉我们,急性肝炎若没有及时治疗,那就会转化为肝癌。
我们也去探望了文照。他已痛得既不能躺也不能坐,手里抓着一根拐杖,上身趴在桌上,痛苦地在哼着。他肚子鼓得大大的,已有腹水了。见到了我们,又用拐杖示意别走近——据说肝癌晚期的传染性最强。到那个时候他还在为人着想。
他老婆在客厅给我们让了座,从那里我们还能听到呻吟声:“老天为啥要我受这个罪啊……我这辈子没有害过谁……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哪!”真是惨不忍睹。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听说他精神好了一些,还喝了半碗粥。有经验的老人却悄悄地议论:“这是回光返照。”果然当天晚上,我们就听到他家方向传来了嚎啕大哭声。
村民们就讨论开了,为什么村里有这么多的肝炎病患者?小匡说:是公共厕所位置不恰当,离水井太近了。
那所谓的公共厕所,也就是一个土砖盖成的简易房子,里面是一个粪池,像游泳池那样的坑,上面横放着一些木板条,出恭就蹲在两条木条之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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