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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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子,左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风姿绰约,容貌极美,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竟无半点血色。那女童却相貌丑陋,鼻孔朝天,一张阔口,露出两个大大的门牙,直有凶恶之态。她一手拉着那个美女,另一手却持一根青竹棒。
群丐一见这两个女子进来,目光不约而同的都凝视着那根青竹棒。张无忌见这许多女子进来,自觉仍是骑在史火龙肩头,未免太过儿戏,但陈友谅的剑尖不离周芷若后心,自己可不能轻易放开了丐帮帮主。但见群丐人人目不转睛地瞪着那女童手中的竹棒,似乎天下唯有这根竹棒才是第一要紧的物事,甚么白衣少女、黑衣少女、黄衫少女,以及这个丑女童本人,谁都是对之视若无物。他暗暗诧异,打量这竹棒时,只见那棒通休碧绿,精光溜滑,不知多少年来经过多少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却也不别无异处。
那黄衫美女目光一转,犹似两道冷电,掠过大厅上众人,最后停在张无忌脸上,冷冰冰的道:“张教主,你年纪也不小了,正经事不干,却在这儿胡闹。”这几句话中微含责备之意,但辞语颇为亲切,犹似长姊教训幼弟一般。
张无忌脸上一红,分辩道:“丐帮的陈长老以卑鄙手段,制住我的……我的同伴,我只好擒住他们的帮主。”
那美女微微一笑,柔声道:“将人家帮主当马骑,不太过份一点吗?我从长安来,道上听人说明教教主是个小魔头,今日一见,唉,唉!”说着螓首轻摇,颇有不以为然的神色。
史火龙突然大叫:“张无忌你这小淫贼,快快下来!”想伸手去扳他腿,苦于后颈经脉被拿,半点劲道也使不出来。张无忌听他当着妇道人家的面斥骂自己为“小淫贼”,又羞又怒,左手一股内力从他后颈透了过去。史火龙全身酸麻难当,忍不住大声:“啊哟,啊哟”的呻吟起来。
群丐见张无忌如此无礼,而本帮帮主却又这等孱弱,无不羞愤交集,均觉史火龙在敌人手下居然出声呻吟,实大失英雄好汉的身分,别说他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之主,便是寻常一个丐帮弟子,也不该对敌人低头示弱。
陈友谅道:“张无忌,你放开我们史帮主,我便收剑如何?”
他不待方答应,当即还剑入鞘。他料得这一着必可收效,果然张无忌说道:“甚好。”身形一晃,已站在周芷若身边,但见她双眉深锁,神情委顿,不由得甚是怜惜,扶她在庭中一张石鼓凳上坐下。
陈友谅转向那黄衫美女,拱手说道:“芳驾惠临敝帮,不知有何教言?尊姓大名,可得见示否?”又问那丑陋女童道:“小姑娘,你这根竹棒是哪里来的?”
那黄衫美女冷冷的道:“混元霹雳手成昆在哪里?请他出来相见。”张无忌听到“混元霹雳手成昆”七字,心下大奇,却见陈友谅脸上陡然变色。但他神色迅即宁定,淡淡的道:“混元霹雳手成昆?那是金毛狮王谢逊的师父啊。你该问明教张教主才是。”黄衫美女道:“阁下是谁?”陈友谅道:“在下姓陈,草字友谅,乃丐帮的八袋长老。”
黄衫美女嘴角向史火龙一撇,问道:“这家伙是谁?模样倒是雄纠纠的一副英雄气概,怎地如此脓包?给人略加整治,便即大呼小叫,不像样子。”
群丐都感脸上无光,暗自羞惭,有些人瞧向史火龙的眼色之中,已带着三分轻蔑,两分气恼。陈友谅道:“这位便是本帮史帮主。他老人家近来大病初愈,身子不适,你是客人,我们让你三分。若再胡言乱道,得罪莫怪。”说到最后两句,已是声色俱厉。
那黄衫美女神色漠然,向一名黑衣少女道:“小翠,将那封信还了给他。”那黑衣少女应道:“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托在手中。张无忌一瞥,见封皮上写着:“面陈明教韩大爷山童亲启”,另一行写着四个小字:“丐帮史缄。”
掌棒龙头一见那信,登时满脸紫胀,骂道:“小贱婢,原来途中一再戏弄老子的偷信贼,便是你这死丫头。”挺起手中铁棒,便要扑上前去厮拚。那黑衣少女格格一笑,说道:“我丫头是丫头,可是没死。这么大的人,连封信也看不住,不害羞。”说着纤手一扬,那封信平平稳稳的向掌棒龙头飞来。
掌棒龙头当即一把抓住。
张无忌那晚曾见史火龙命掌棒龙头送信去给韩山童,以韩林儿为要挟,胁他归降丐帮,此时听了这番对答,料知必是那些白衣黑衣少女途中戏耍掌棒龙头,盗了他的书信,以致他迫得重返卢龙。但掌棒龙头武功精强,听他说话,竟是直至此刻方知戏耍他的人是谁,那么这八名少女若非有过人的机智,便是身具极高武功,更可能是那黄衫美女暗中主持,将一位丐帮高手耍得团团乱转。想到此处,不禁对那黄衫女子好生感激。
那黄衫美女说道:“韩山童起义淮泗,驱逐鞑子,道路传言,都说他仁厚好义,不扰百姓。既是这么一位英雄人物,岂能为了儿子而背叛明教,投降丐帮?你们就算将这信送到韩大爷手中,那也只自讨没趣而已。我见这位龙头大哥胡涂得可笑,又因丐帮中有件大事,须他亲自在场,才截下他的信来。”
张无忌抱拳道:“多谢大姊援手相助,张无忌有礼。”黄衫女子还了一礼,道:“不必客气。”
黄衫女子又向丐帮众人道:“你们以为擒住了韩林儿,便能逼迫韩山童投降么?掌棒龙头大哥,那日你在道上接连受阻,以为改行小道,便能避过么?嘿嘿,就算避过了,这信送到韩山童手中,于你丐帮也无好处。”
陈友谅心中一动,接过那封信来,只见封皮完好无缺,撕开封皮,抽出信笺,一瞥之下,脸色登时大变。原来一封向韩山童招降的信,已变成丐帮向明教投诚的降书,文字中卑躬屈膝,尽极谦抑,自骂过去所作所为实是万恶不赦,声称自今而后,决定痛改前非,务恳明教宽洪大量,既往不咎,收录作为下属,俾为驱赶元虏的马前先行。
黄衫女子冷笑道:“不错,这信我是瞧过啦,可不是我改的。我看了此信才知掌棒龙头早已着了人家手脚,上了大当。
我念着跟丐帮上一代的渊源,不愿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帮,到今日如此出丑露乖,这才截下来。你们想想,此信由丐帮掌棒龙头亲手送到了明教手中,丐帮今后还有颜面立足于江湖之上么?”
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掌钵龙头、掌棒龙头等先后接过信来,一看之下,无不惊怒,心下却又不禁暗叫:“惭愧!”果如黄衫女子所言,这封卑辞奴言、没半分骨气的降书一落入明教之手,丐帮丑名扬于天下,所有丐帮弟子,再难在人前直立。如此说来,黄衫女子截下这封书信,实是帮了丐帮一个大忙。然则偷换书信,却又是何人?
黑衣少女小翠笑道:“你们想问:这封信是谁换的,是不是?”丐帮不答,但人人脸上均露出急欲知晓的神色。小翠道:“掌棒龙头,你除下外袍,便知端的。”
掌棒龙头早已满脸胀得通红,颈中青筋根根凸起,听得此言,当即双手拉住外袍两边衣襟一扯,噗噗数声轻响过去,扣子尽数崩断。他向后一甩,已将外袍丢下,喝道:“那便怎地?”只听得他身后群丐齐声“咦”的惊呼,似乎瞧到了甚么怪异物事。掌棒龙头道:“甚么?”转过身来,只见六七人指着他的背脊。掌棒龙头更是焦躁,双手一阵乱扯,撕破内衫前襟,将贴肉的衣衫除下,露出一身虬缠纠结的肌肉,挥过内衫一瞧,只见衫上用靛青绘着一保青色大蝙蝠,双翼大张,狰狞可怖,口边点着几滴红色血色点。
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等齐声叫道:“青翼蝠王韦一笑!”
韦一笑从前少到中原,声名不响,但近年来在江湖上神出鬼没、大显身手,威名之盛,已颇不下于白眉鹰王。张无忌心下暗喜:“若非韦兄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原是难以戏弄得这掌棒龙头全无知觉。”
掌棒龙头一怔,提起那件内衫,劈脸向张无忌打来,骂道:“好啊,原来是你们这批魔崽子戏弄老夫。”张无忌衣袖一拂,那内衫被一股劲风带得冉冉上升,挂在庭中一株银杏树丫枝之上,临风飘扬,衫上那只吸血大蝙蝠更显得栩栩如生。张无忌笑道:“掌棒龙头,敝教韦蝠王手下留情,你难道不知么?他当日若要取你性命,你便怎样?掌棒龙头一想,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
陈友谅心知此越闹越臭,只有拦下不理,是为上策。问那黄衫女子道:“请问姑娘高姓,不知与我们有何渊源。”
黄衫女子冷笑道:“跟你们有甚么渊源?我只跟这根打狗棒有些渊源。”说着向丑女童手中的青竹棒一指。
群丐早认出这是本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却不明何以会落入旁人手中,各人的眼光都瞧着史火龙,但见他脸色惨白,不知所措。传功长老问道:“帮主,这女孩拿着的打狗棒,是假的么?”史火龙道:“我……我看多半是假的。”
黄衫女子道:“好,那么你将真的打狗棒取将出来,比对比对。”史火龙道:“打狗棒是丐帮至宝,怎能轻易示人?我也没随身携带,若有失落,岂不糟糕?”群丐一听,都觉这句话不成体统,身为丐帮帮主,怎会怕打狗棒失落?
那女童高举竹棒,大声道:“大家来看。这打狗棒是本帮……本帮一代代传下来的棒儿,怎么会假?”群丐听她口称“本帮”,暗自惊奇,走近细看,见这棒晶润如玉,坚硬胜铁,确是要本帮帮主的信物无疑。各人面面相觑,不明其理。
黄衫女子道:“素闻丐帮帮主以降龙十八掌及打狗棒法二大神功驰名天下。小虹,你先向史帮主讨教讨教降龙十八掌的功夫。小玲,你待小虹姊姊胜了之后,再向史帮主讨教讨教打狗棒法的功夫。”两名手持长箫的少女应声跃出,分站左右。
陈友谅怒道:“姑娘不肯见示姓名,已是没将丐帮放在眼中,更令两名小婢向我们帮主挑战,江湖上焉有这个道理?史帮主,待弟子先料理了这两个丫鬟,再来领教这位姑娘的高招。咱们要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如此轻视丐帮。”史火龙道:“他奶奶的,很好,就请陈长老下场。”陈友谅刷的一声拔出长剑,缓步走到中庭。
那小虹道:“姑娘叫我讨教降龙十八掌,你会这路掌法?
使降龙十八掌是用剑么?”陈友应谅喝道:“史帮主何等身分,怎能跟你小丫头动手过招?降龙十八掌的神功,岂是你小丫头轻易见得的?”说着又踏上一步。
黄衫女子向张无忌道:“张教主,我求你一件事。”张无忌道:“姑娘请说。”黄衫女子道:“请你将这姓陈的家伙撵了开去,将那冒充史帮主的大骗子揪将出来。
张无忌先前只一招便将史火龙擒住,觉得他功夫实在平庸之极,再想起那日韩林儿一口浓痰吐去,史火龙竟然没能避开,心下早已起疑,又见他事事听陈友谅指点,自己没半点主意,凭他武功、识见,决不能为丐帮之主,这时听黄衫女子说他是“冒充帮主的大骗子”,前后一加印证,已自明白了六七成,一点头,已欺到史火龙身前。
史火龙一招“冲天炮”打出、砰的一拳,打在张无忌胸口,张无忌哈哈大笑,说道:“降龙十八掌神功,是如此脓包吗?”伸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将他提了出来。陈友谅自知非张无忌敌手,不等他动手,已自行退入了人丛之中。
那丑女童突然放声大哭,扑将上来,抓住史火龙乱撕乱打,叫道:“你害死我爹爹,害死我爹爹,你这恶贼。”史火龙被张无忌拿住后心穴道,动弹不得。他身材高大,那女童的小拳头只打到他肚子。张无忌手臂一拗,将了脑袋按了下来。那女童抓住他头发一扯,史火龙满头头发忽然尽皆跌落,露出油光晶亮的一个光头。原来他竟是个秃头,头上戴的是假发。乱抓之下,那女童忽然又抓下了他一块鼻子,却无鲜血流出。
众人惊奇已极,凝目细看,原来他鼻子低塌,那高鼻子也是假装的。群丐一阵大哗,齐问:“你是谁?怎地来冒充史帮主?”
张无忌提起他身子重重一顿,只摔得他七荤八素,半晌说不出话来。张无忌微微一笑,自行退开,心想此人冒充史火龙,真相既然大白,自有群丐跟他算帐。
掌棒龙头性如烈火,上前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打了他七八个重重的耳光。那假帮主双颊红肿,大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是陈……陈长老叫我干的。”执法长老心头一凛,喝道:“陈友谅呢?”却已不见陈友谅人影,料想他一见事情败露,早已逃之夭夭。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