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日光机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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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电水瓶冲砌这地道的福建武夷岩茶来喝。乌龙茶味道浓香馥郁,七八盅下肚后真令人飘飘然起来。
幸亏我的生活还能用这些乱七八糟的奢侈品充斥,否则它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在这个南方城市象我这样没有章法没有目标地生活着。我没有任何追求,这说来真是让人奇怪。我最多会追求一、两个歌舞厅的小姐,半是心血来潮,半是异想天开,过几天就觉得索然无味。起初,我借口到别的上市公司或证券公司搞调研,回到家松弛下下确实是想写些东西,自少年时代我就一心想当个作家,即那种名声远扬、生活富裕又情人众多的偶象作家,但自己却极少把自己所想的诉诸文字。每次我行走足上、蹲在厕中,或是干着其它琐碎事情时都有那么一大阵子才思如涌,无数素材、情节、妙语隽句一涌而上,让我像个憋足了大便的人一样坐立不安,但一俟我真地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叠稿纸时就马上楞楞发呆,顿感江郎才尽,什么也写不出来。
我在南方这几年的挫折、迷茫和绝望写出来肯定是一本好小说,但它们总是顽强地存贮在我的脑子里,好象只有在我进火化炉那一天它们才会鲜活地籍着乒乓爆闪的电火花一起奔涌而出。也许另一个阻止我迟迟写不出东西的是图书馆或新华书店那汉牛充栋的书,有谁会真正地仔细瞧上几眼呢。作家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地文字在世人眼里只是白疾的梦中呓语罢了,还不如三块钱一卷柔软的卫生纸,起码它对有痔疮的肛门是一种轻柔的抚慰。而作家粗糙的书刊纸只能撕下来捡死蟑螂或揩拭小孩子拉在地板上金黄的大便。
渐渐地,我就学会了如何享受这偷来的假日,甚至慢慢地养成了一种习惯——一星期内我总会有至少两天借口去别的公司搞调研回到家中一个逍遥。毕竟我工作的地方是证券公司的研究部。长着一个肥大中年人屁股的研究部经理时间一久虽对我有所狐疑,但每周我递给他的厚达二十八页的研究报告确实让他无话可说——大多数是我找上市公司的资料数据胡乱拼抄凑成。加之他又让我翻译一个国际三十人小组长达五百多页的证券清算法规,因此上就听之任之,不去捅破那张窗户纸。我呢,也就象一个屡屡得手的笨贼一样永远地用同一种方式继续给自己偷窃这种奢华的假日,回到家中慢慢地享受它们,不到案发绝不罢休。
我如此沉沦于无所事事的享受还有一个另外的原因,即初到南方的艰辛太令人身心疲惫了,我现在已经安定下来,是该弥补透支体力的时候了。当我手提一个帆布旅行袋来到此地时身上只有一千块钱,住在我一个远房表叔家中。这个老混蛋把我安排睡在他家的厨房,我不仅要忍受爬上爬下寻找食物的那些精力旺盛的永不魇足的黄褐色大蟑螂,还要忍受半夜老混蛋为“女孩子”弄夜宵的熊熊煤气炉火。老混蛋所住的是五房二厅的大公寓,其中四间房都住着这些“女孩子”,她们一声“李老师你真好”的娇嗔比我低声下气为他煮一天的饭还顶用。其实我老表叔是南方城市臭名昭著的一个老骗子,号称美术评论家,其实他根本不懂什么叫艺术,只会堆砌名辞写几篇唬人的评论文章。这一套在内地还能吃得开,但在这利欲熏心的南方根本没有市常幸亏老表叔的一个学生是某大公司的老总,在这个老总携带巨款去美国开公司之前给了他这套有五年租约的房子,否则的话这老混蛋早就饿死街头了。老混蛋晚年唯一的慰藉就是这些叽叽喳喳从内地闻风而来的老处女,看着她们老花一样的脸蛋他一天到晚地身心舒畅,并不时厚着老脸从城市的四面八方去凭关系“借”钱来养活她们。这些老姑娘个个都是人精,只要找到好工作好房子无一不立马走人,因为老混蛋爱给“女孩子”搓澡的怪癖着实难以让“女孩子”忘恩负义,反正内地有那么多的老“女孩子”们要闯南方,这里永远是她们息泊的最初港湾。老混蛋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唯我一人而已,如果不怕我出去宣扬他不讲道义,他早就一脚把我踹门让我滚蛋了。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真难以想象刚来南方的半年我是怎么挺过来的。晚上如煎熬在地狱里一样在闷热的感房睡三、四个小时,白天还要冒着炎炎烈日骑车一个小时去一个姓朴的朝鲜人开的纺织品公司去打杂。年纪不到三十刚但头顶全秃的朴总全靠有个娇滴的漂亮老婆,天天我大部分时间开车送这位朴夫人去各个宾馆找南韩人谈业务,朴夫人很有献身精神,未谈几句就会朝我使个眼色把我支走同那些韩国色鬼们睡觉。我算得很准,坐在车上不到二十分钟朴夫人就会眉飞色舞满脸春色地拿着合同回到车上天晓得她用什么超群的床上功夫让那些吃了春药的汉子们那么短时间就败下阵来。至今这对我仍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在我离开朴总夫妇三年后我见过一次朴夫人,她比以前显得更年轻,身上的衣服更高档,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的更贵重更灿烂。也许她是个懂得采阳补阴的女强人……总之我已在奏用完秋天的存贮,身体永远处于疲惫之中。证券公司的研究部恰似我退休后的场所,文科研究生糊弄拼凑几篇文章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因此我如同一只倦鸟返回了林巢一样喜爱我所在的研究部我能舒舒服服地在里面消耗掉我仅剩下的一点儿青春。
这种偷来的假日很快就消磨过去,一刹眼就消失了。享受完奇妙的武夷名茶,我会给自己用火腿、煎牛肉、黄瓜、蕃茄,以及美味的色拉酱做两个厚厚的三明治,慢慢而又坚决地把它们吞吃下去,一边吃一边听音乐。同时我把29寸的彩电打开,把声音拧到最小,以使自己的各种感官都有愉悦的对象。渐渐地,我的耳中便充满一种轻微的温柔振荡。睡意象雾气一样在我眼中弥温开来,似乎身处于原始森林的最深处,鸟鸣声宛转动听,一片光辉灿烂,对面墙壁巨大的俄罗斯田园风景画似乎变成了视野中的地平力图像,山峦和田野渐渐于睡梦中溶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当我擦去嘴角的流涎时,真实生活的巨大虚空和对明天的恐惧和烦燥又接踵而至,生活又沿着一个异常光滑的斜坡飞快地向下滑落……(六)“喂,哥们儿,别净往咱香港打电话好不好,等你亲自来到这儿我再告诉你实价儿。”
出乎我们的意料,电话里并未传出我们所期待的广东话,反而是字正腔园的京腔,而且对方上马就知道我们是从国内给他拨的电话。
“……喂,你是香港苹果按摩院吗,我们想去按摩呀,你说个实价,我们人已在香港啦……”裴东以为对方只是蒙唬自己,不甘心地说。
“哎呀,老兄,别自欺欺人好不好,我知道你国内大机关有订《西方日报》,看见了我们按摩院的广告,我们这里的电话有显示对方电话的功能,你老兄别再烦了好不好,否则我给你们公安局打个电话告了你,到时候一查电话费单非行把你老兄抓起来不可……”未等香港按摩院那个一口京腔的汉子话音落地,坐在一旁正用INTERNET进行国际征友的林学明冲了过来,急忙按下了电话的扩音器,有些气急败坏。“喂喂喂,你们二位不要太过份,按《西方日报》的咸湿热线打一打就算了,怎么又打到按摩院去,对方如果真使坏告发,银行按照电话单查下来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真有这事,你就死活不承认,谁能证明你星期天在办公室,又谁能证明这些电话是你打的,嘁!”裴东晃着二郎腿,一脸地不屑。
“就是就是,放心,没事,没事……”我在一旁帮着腔,脸上有些讪讪。
有近半年多的时间,几乎每个星期天裴东和我都会和林学明在他的银行办公室相聚,按照裴东从他所在的日本公司带出的《西方日报》上的“真人成人性热线”电话指引,直接打到美国或香港。起先是打到美国,主要是好奇想听听美国娘儿们在电话里怎样浪声浪气地说话,渐渐地发觉打这热线还能练习口语和听力,而且还能学不少俚语,诸如PUSSY、FUCK、COCK等等。日子久了,英语的词汇学得差不多了,便又开始打电话到香港的成人热线练习用广东话和热线里的娘儿们打情骂俏,久而久之和其中几个或名HELLEN、或名SHERLY、或名DIDI的女人熟得不得了。这些电话女郎个个燕语莺声,声音甜得象荔枝。几星期前裴东去香港旅游,约出其中一HELLEN到兰桂坊吃饭,结果一见面差点没吐出来。“地地道道一广东种娘们,三十七、八岁了,又黑又矬又高颧骨,大脑袋小屁股大脚丫子,两片大厚嘴唇肿了式的还搽满鲜红的唇膏……”正因如此,百无聊赖之余,裴东才拨通了香港按摩院的电话想换换,孰料接线的竟是个大陆口音的男人,对方电话还有显示号码的功能。
半晌无言。
裴东躺在沙发上,又在心游万仞:
“我少年时代经常整天整天地做白日梦,梦见自己变成个飞檐走壁的大侠,能够在晚上走进任何女老师的窗户偷看她们……有时还希望真能吃上什么药能隐形,那样就能天天呆在女浴室或女厕所不出来谁也发现不了,嗯,到商店银行拿钱也可以,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最不济的白日梦是能有穿透衣服的视力——那样一来所有女人在我面前都是光的……”这狗东西一脸沉迷,兀自在那里回忆少年大好时光。
“哦,我多梦的少年时代呀!”
裴东居然诗人一般地吟哦起来。
就是这么一个粗俗下贱低级庸碌至极的东西,平素白日里一身行头人五人六地跟着日本公司的矬老板们坐着皇冠3。0四处巡游,晚上还能冒充大款到歌舞厅去和蓝薇薇那样漂亮的小妞大侃特吹。这种王八蛋怎么能活得这么好呢。想到这里往往令我从心底泄气,对这世界充满了愤世嫉俗的情绪。
平庸的生活创造出平庸的环境、平庸的友情、平庸的爱恋、平庸的境遇,就连空气都显得平庸。很象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无人换水的玻璃鱼缸内,在浑浊的臭水中生活,吞食着残渣和自身的排泄物,眼巴巴看着外面透明的世界,但不能有任何关联。眼前游来游去的只有这几只固定的永远长不大的鱼,相互厌恶,相互仇恨,相互排斥,却又不愿意相互失去——如果寂寞的臭鱼缸里,剩下一条鱼,就会孤独而死。
(七)
又是国外出差。生活在别处,昆德拉这样说。别处的生活我都发现不了什么新鲜特别。
走在日本的土地上,我心里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充满仇恨。
东京皇宫附近的街道上是那样洁净,路上的行人衣冠鲜洁,行走的姿势拘谨而仓促,表情安恬和顺,全部乖乖的样子。就是这样一个爱洁净爱樱花爱小动物的民族却能在一场战争杀害三千万中国人!想想都令人发指。到东京的这天恰逢八月十五日,我刚刚在东京王子大酒店看完电视节目,一个是故事片,描写东南亚日兵在二战时的思乡和善良,几个艺术气质极浓的日本兵最后失败时高唱家乡歌谣忠烈地饮弹自惊—自杀倒真实,但艺术和歌谣同二战时的日本兵根本挨不上边,他们只知道肢解,强奸,割下男人的生殖器,用刺刀挑出女人腹内的婴儿,或是脱下裤子奸尸,凡是你从古今中外史书上读到的所有残忍的细节日本人在中国都演示得淋漓尽致。他们的人性之中什么都不缺,惟独缺少怜悯与艺术。另一个频道的电视节目是纪念广岛和长崎的片子,日本解说员沉痛的喋喋不休,只要提到二战就要提到原子弹,就要提到他们是受害者,殊不知同中国那些受尽折磨而死的人们来说那原子弹瞬间而就的死亡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帐总有一天要算的。我想无数中国人心中都有这种抗日情节,一百年后这种情感节仍旧鲜明。这不仅仅是民族主义那么简单,埋藏在中国人心中的愤恨其能量超过亿万个广岛原子弹。即使是在东京歌舞一番町拉皮条的上海青年恭顺的脸上我也看到了不可掩饰的仇恨,这种仇恨永不褪色。
大和民族是个贱骨肉的民族。可以从四五年麦克阿瑟的纪录片中看到,枯干瘦小的天皇诚惶诚恐地在麦克阿瑟面前发抖,其身形象只柔弱的耗子,这个天照大神的子孙象只狗一样谦卑,他身后有那么多日本国民象给亲爹过生日一样地用日本式的英语向麦克阿瑟高呼“HAPPYBIRTHDAY”。麦将军象个太上皇一样得意。俄国人也很会整治他们,不仅占了他们的北方四岛,还把几十万关东军驱赶到西伯利亚做苦力,大多数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关东军最后冻饿交加象耗子一样大批死掉,俄国人间接地为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