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外传之水龙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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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盛名之下的高湛是一个很容易对付的人,更从不认为自己凭着按兵不动断敌粮道的稳守战略就能令魏军不战而退,但是高湛的被贬、魏军的易帅、以及新帅赵绩迫不及待的匆忙进攻,多多少少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并不畏惧敌人的进攻,也决不打算让对手在自己手中轻易地捞到什么好处,但是霍炎自己心里也清楚,凭着自己手下的五万军队,要与赵绩的十几万大军正面对抗,最多只能是据险固守,勉强自保,如果没有援兵的到来或是特出的奇谋,想要取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边关告急的奏章已经飞马送出十几天,却一直没有换来援军,等到的只是父亲的一封紧急密函,告诉他南楚这些天也在边境蠢蠢欲动,镇南将军凌风正全神戒备,不可能分兵给他任何支援。而朝中的政局自从丁延之下狱之后一直暗流汹涌,动荡不安,派系间的倾轧空前激烈,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朝廷能否及时征调兵力救援北疆,最好不要有什么指望。
换言之,一直被包围在家族势力的光环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子霍大将军,也终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与困境。
面对大军压境的强大威胁,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又一个充满硝烟的黑夜过去,战事已经持续到第七天。
北疆军中的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睡过一场安稳觉。
魏军的攻击虽然凶猛,但是战况并不太惨烈,双方的伤亡均远比霍炎预计中的要少得多。赵绩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尽管心中急于取胜,却没有要求部下不计代价地拚命进攻,而是借助战车、弩箭、油坛、石炮等攻城利器不断消耗齐军的战斗力。
仗着自己兵员众多,敌人对齐军使用了车轮战式的消耗战术,几支部队轮番进攻,几乎从没有停止的时候。时而大举进攻,时而小股偷袭,时而黎明发炮,时而趁夜攀城,搅扰得齐军永无宁日,连好好休息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霍炎也曾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派兵暗夜偷袭魏军的大营,奈何对方人数太众,精锐部队又都在前线,尽管几次奇袭都颇有成效,却始终不能使魏军伤筋动骨,更动摇不了敌军的阵线,最多也只能使魏军增加些伤亡,杀杀对方的气焰而已。
但是魏军还在增兵,粮草和攻城装备更是源源不绝地不断从后方运到前线。如果齐军还不能打开困境,任由战况再这样僵持下去,最终必然难逃一败。
就在这个时候,霍炎突然很意外地想起了卫昭,那个一直被自己刻意防备,不肯重用,但同时又不得不暗自佩服的对手。
站在青崖关的城头上,俯视着不远处黑压压连成一片的魏军大营,那个修长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影不知怎么就很没来由地浮现到了眼前。
当朔阳被魏军围困的时候,他的心情应该就是自己现在这样的吧?危急的形势,不利的处境,数倍于几的敌军,明知道孤立无援难以支撑却仍然不甘认输不肯放弃的坚持与骄傲……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卫昭困守朔阳,至少还有自己为他牵制敌军,截断敌方的粮草供应,而自己,却连一点最简单的援助都得不到。
如果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心里一定在幸灾乐祸地暗自痛快吧——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一个月前安然稳坐钓鱼台,不肯发兵援救朔阳的霍大将军,也会有今日这一天!
想到这一点,霍炎轻轻地冷笑了一下,眼中的光芒越发锐利。
我是绝不会输给他的。
卫昭既然能守得住朔阳,我也就守得住青崖关!
象是要挑战霍炎的信心,城下的魏军发起了又一波猛烈攻击。
第二十章 下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经历过白天魏军的大大小小数次进攻,城头的守军早已经疲惫不堪,神经也由于反反复复地紧绷、放松、再次紧绷被磨得麻木而厌倦,只盼着这一天早点结束。
而距离换防还有一个时辰,应该接替前线防务的部队还没有开始集结。
这正是一天中齐军防卫最薄弱的时候。
敌人却准确地抓住了这个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发动了全面进攻。从城上一眼望去,方圆数里之内几乎看不到一寸土地,到处都是魏军褐色的衣甲,飘扬的旗帜,以及刀枪锋刃上反射的闪闪寒光,汇集成一片无可阻挡的巨大洪流,缓慢但是坚定地向着齐军的阵营不断推移,声势之浩大,仿佛把整个青崖关都要淹没了。
这是开战以来,魏军所发动过的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几乎所有的部队都被调集了起来,簇拥着阵形正中赵绩的帅旗,士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奋勇激昂,大有不拿下此役誓不罢休之势。
而这一次的进攻,也确实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凶猛,更加凌厉。
激昂嘹亮的号角声中,一批又一批巨大的石弹被投上城墙,砸得城头火花四溅,碎石乱飞。而只要有士兵被石弹击中,大多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血肉横飞地倒了下去。在石弹投掷的间隙里,密如飞蝗的弩箭激射而至,夹杂着一团团燃烧的火焰,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紧跟着石弹和弩箭的,则是魏军的战车和云梯,以及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敌人。
如果不是霍炎恰好在城头,也许齐军真的会全面溃败。
自魏军进攻的那一刻起,霍炎就一直站在城头的最前方,始终不曾退后过半步。他甚至没有借助垛口掩蔽身形,就那样毫无遮挡地挺立在城头,督促着齐军及时应变,奋勇抵抗。
亲兵们连忙送上盾牌,霍炎却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就将之远远丢到一旁,只是握着自己的佩剑长歌,随时拨打开城下射来的飞石和冷箭。
尽管形势十分紧急,霍炎的脸上仍没有一丝慌乱之色,表情依旧冰冷而深沉,象岩石般坚硬得不可动摇,就连发布命令的语调都与平时一般无二,声音甚至没有高出半分,每一道指令都清晰、准确、简洁、有效。
随着一道道指令的下达,齐军从最初的惊慌中迅速镇定了下来,立即组织起有序的防御。在主帅身先士卒的精神鼓舞和后退者斩的严令威胁下,奋不顾身地顽强抵抗敌军的猛攻,丝毫没有任何退缩。
战况愈演愈烈,攻守双方开始短兵相接,展开了激烈而残酷的肉搏,双方的伤亡人数都远远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齐军的防线几次被密集如雨的石弹和弩箭撕开,又几次在霍炎简捷有力的命令下迅速补上,不断有士兵惨呼着倒下,接着有更多的士兵咬着牙顶上来,用檑石、刀剑和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随着战事惨烈程度的上升,霍炎所站的位置也越来越危险。有好几次,接踵而来的石弹都是堪堪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去的。旁边的部下几次劝他退到安全的地方继续指挥,却无一例外地被他眼中冷冷的威严逼了回去。
没有人比霍炎更清楚,今日之战众寡悬殊,局势恶劣,对方的气势如排山倒海般强大狂猛,以不下此城誓不甘休的势头殊死攻城,本身就已先声夺人,令己方的士气大受挫折。在这种情况下,齐军正需要一位冷静自信、坚定如石的主帅来稳定军心,而士兵的勇气与斗志,更是靠自己治军的铁腕手段与誓死不退的决心和意志支撑起来的。
所以一步也不能退。
即使不做什么,单只是傲然不动地站立在城头,就已经是对己方士兵的最大激励与鼓舞,更是对敌军士气的最大挑战。
更何况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也不放心将前线指挥的重任交给别人。
或许只除了……
有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霍炎心中闪过一丝后悔——也许不该那么彻底地清除卫昭,而是该将他收为己用的。如果能够收服卫昭,以他的才能与智慧,必将成为自己麾下最得力的将领,更可以充分地弥补自己所缺少的对北疆的了解与经验。
这个念头只是在心中闪了一下,就被又一波密集的箭雨打断了。
霍炎眉头一皱,挥剑挡开射向自己的几只弩箭,不再分心去想别的,将全部精神都投入到了眼前的战场上。
第二十一章
战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凌晨。
在霍炎精确有效的指挥下,齐军的防线始终如岩石般坚不可摧,顽强地抵抗住了敌军好几次狂风暴雨般的猛烈进攻。
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魏军原本是一鼓作气的攻势终于在几次强攻未果的挫折下再而衰,三而竭,阵线渐渐开始松动,有了鸣金收兵的迹象。
看着城下魏军的缓慢后退,霍炎的眉头并没有展开,心中非但不觉得轻松,反而有些微的气恼与郁闷。
早在好几天之前,他就已经注意到,对方的主帅刚猛有余而沉稳不足,性子似乎有些粗疏火爆,进攻时虽然悍勇激烈,后退时却总有些杂乱散漫,指挥作战也远未达到如臂使指、得心应手的境地。这说明赵绩还没有完全掌控住自己的十几万大军,而他治军也远不如高湛那么法度严谨、张弛有度。
每一次看着对方撤军,霍炎都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抵御住开城反攻的诱惑。
这是一项绝对的冒险,风险很大但值得一试。在援军无望的情况下,死守无异于困坐等死,与其被耗得弹尽粮绝,还不如冒险背城一战,趁敌军斗志全消、阵形未稳时奋起反击!
反攻的计划在霍炎心中反复酝酿,已经渐渐臻于成熟,之所以一直没有实施,是因为霍炎并不急于求胜,他一直在冷静地等待着一个最好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就是现在。
也许是在长达一夜的猛烈进攻中耗尽了体力也消磨了斗志,这一次魏军的后撤格外散乱,几乎可说是全无章法。疲惫的士兵一个个松松垮垮,就连带队的将官都懒洋洋地骑在马上,懒得去约束自己的部下。
连日来一直把对手压着打,打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死死地守在青崖关内苟延残喘,这种局面上的绝对优势使得魏军全没把身后的齐军放在眼里,尽管并没有取得胜利,却摆出了一副凯旋的姿态。
如果这个时候还不反击,那大概就只能困在这里等死了……霍炎冷冷地盯着敌军,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副将冯敬:“后备队在哪里?”
“就在营中待命。”
“今天的伤亡呢?”
“准确的数字还没有报到,大约在六千左右。”
“传我的命令,调后备队上来,让各营将领集结除伤员和老弱以外的士兵,立即整队到关门口待命!”
“……是。”冯敬一边答应着,一边疑惑地看了主帅一眼。
“把铁骑军和飞弩队放在前面。”
“是。”
“半刻之内要集合完毕。”
“是!”
尽管经历了一夜的激战,士兵们也已经十分疲惫,霍炎的命令还是得到了迅速的执行。没到半刻功夫,所有的队伍都已经集结完毕,等候在了关门口。
霍炎巍然高居马上,披着雪亮金甲的挺拔身姿沉稳如山,一旦开口,声音更是如金石掷地般决绝而坚硬。
除了简洁的战术布署,他一共只说了三句话。
“今日的反攻只许取胜,不许失败。”
“此役的战功加倍奖赏,后退者一律立斩无赦。”
“全军出关后就关闭城门,除非大军凯旋,否则凭谁的命令都不许开! ”
一声号令,城门大开,霍炎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一马当先地率队冲出,拉开了全面反攻的序幕。
对于齐军出人意料的大举反攻,魏军显然是毫无防备。
当黑衣黑甲的铁骑军以压倒一切的气势旋风般卷到面前时,堕后的魏军士兵惊慌失措,一时根本想不起抵抗,只能仓皇地拚命奔逃。这种近乎溃败的气氛迅速传染给身边的队伍,接着又飞快地蔓延到全军,瞬息之间,军心大乱,竟呈现出一副兵败如山倒般的狼狈景象。
赵绩倒还算比较镇定,马上做出了及时的反应,大声呼喝着命令下属将领约束各部,制止溃逃,回兵阻挡。尽管一时还无法扭转被动的局面,但总算勉强稳住了阵脚,艰难地边打边退,缓慢地逐步向大营靠近,准备退到那里与留守部队会合,立定脚后再抓住机会组织反击。
如果照这样打下去,他也许真的有机会扭转局面,反戈一击。
然而喘息未定,变故又生,魏军正吃力地阻挡追击,身后的大营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有几十处火头同时冒起,留守的士兵仓皇奔跑在越烧越烈的火光中,乱成一片。
与此同时,另一队铁骑无声无息地从魏军侧翼陡然冲出,象尖刀一样迅速插入魏军阵中,势如破竹般直捣中军。
遇此变故,不光赵绩乱了阵脚,就连霍炎也有些愕然。
他确实派出了一队人马飞骑包抄魏军侧翼,但是由于兵力有限,一共只有一千人,目的只在于扰乱敌军,不可能形成这样的声势。
更绝不可能动作这么快。
何况他并没有派兵去偷袭魏军大营。
是哪里来的援军呢?北疆周围数十郡之内,应该无可调之兵了。更不用说鲜少有人有这样的胆量,竟敢以区区数千人暗夜奇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