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日记.黑颜-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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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乔依然表现出良好的教养,道谢后接过杯子捧着,目光不由落在白色绘有青花的瓷杯边沿,那里缺了一小块,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他从未想过一个妓女竟然会过这样拮据的生活。这屋子虽小,却收拾得极干净,并没有妓女常有的颓废烟酒味道,也没有她身上那让人反胃的香水味。布帘隔着视线,但不用想,那点地方只够放一张床。
看他捧着水杯,却并不喝,吴桂兰眼中有着看透的笑意,也不是如何在意。比起以往接的那些客人,这个男人算是对她最尊重的了,她也并不期待他会对她另眼相看。她是出卖肉体的女人,这本来就是一个事实,用不着把自己看得有多清高。
“昨晚嘉嘉一直和你在一起?”沉吟了半响,林修乔状似随意地问。一想起今天早上嘉嘉扑到他怀里痛哭失声的样子,他就心痛不已,偏偏她又死活不开口,这才让他不得不另想办法。而眼前的女人是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的线索,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吴桂兰一听,立时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没有放弃从她这里知道那妞儿的事,也没多想,当即和他挑明了道:“不瞒你说,昨晚的确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不过除了以为自己被感染上爱滋病毒外,她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劝你还是不要再追究下去,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说这些话,还是看在那五百块钱的份上,不然她会直接赶人了事。
“爱滋?”林修乔心中升起不安,没想到嘉嘉和自己碰上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他不认为嘉嘉会像自己那样在外面乱来。
吴桂兰笑,抬起自己的右手,手心向上伸到他的面前。“我不小心受了点小伤,她的伤口沾到了我的血。你最好是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看到在那有着厚茧,不似一般女人娇嫩的掌心上横着的一道寸许长未经过处理的整齐伤痕,林修乔的眉纠结起来。
这个女人真是一个祸害!
*****
竟然……怀孕了?
看着验孕纸上出现的两条明显红线,吴桂兰无法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每月都有吃长效避孕药,接生意的时候也都做好防护措施,怎么可能?
也不知走什么霉运,自上次多管闲事之后,这两个月生意奇差,不是正在谈的生意被人抢走,就是遇到警察,有一次还被抓进局子里蹲了一晚,最后是缴了几百块钱才被放出来。就是这样也能怀上?
早上起来刚泡了面准备应付一顿,却突然泛恶心,这让她心中稍稍打了个突。这几日都是这样,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想吐,而且倦得厉害,一坐下就想打盹。之前只当是由于收入锐减,心情不好,便也没太放在心上,但如今静下来仔细一想,她的那个好像有些日子没有来了。做她们这一行的,对这种事特别的敏感,既然起了心,自然会马上想要弄清楚,以便尽快做出应对措施。于是顾不得吃面,她跑去药店买了验孕纸,打算先自己确认一下。
而如今看这纸条,好像是真有了。
将纸条丢进废纸篓里,她怔怔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这让人措手不及的事。其实在做这一行的时候,看得多了,自然会有该有的心理准备,但有是一回事,而真正怀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何况这还发生在有近两个月都没怎么和人做,她对那个职业已经有了一些陌生感之后。
真他妈的,也不知是哪个男人的。
吴桂兰有些恼怒地喃喃骂了一句。她可不打算为那些在外面乱搞的王八蛋弄个野种出来。几乎用不着考虑,她们一旦怀上便只有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去私人诊所做人流。而她,自然也是从头至尾都没有过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想法。
次日一大早吴桂兰便来到了那个其他姐妹常去的诊所,天冷,诊所还未开门。她在外面站着,打算等医生来。素着脸的她看上去比化妆后要年轻许多,淡淡的眉,单眼皮,眼角微挑,唇色苍白,没有狐媚的勾人,却清清秀秀的,不说话时就像一个刚从乡下进城里的纯朴女孩。事实上她年纪也并不大,腊月里才满二十二,可是做那一行已经有两年多了。
天空突然飘起雪来,先还是细细的像盐粉一样,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密密的,渐渐迷了人的视线。
吴桂兰依然穿着她那件袖口和下摆都磨得有些毛糙的旧大衣,一向披着的头发扎了起来,围了围巾,雪花落在身上和发上,并不会马上化去,而是渐渐堆积起来。她觉得脚有些僵冷,只能不时地在原地跺跺,然后从袋中抽出始终冰冷的手放到嘴边呵气。
开始做这一行的时候她不满二十,刚从牢里出来,身上没有一分钱,还该着一个老乡的帐,而英妹儿又恰在此时考上重点大学,学费对于家里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吃够没文化的苦,她不愿意自己的弟妹们再如她和爸妈一样,于是便跟着一个在牢里认识的姐妹做起了这一行。那个姐妹在一年前因为吸毒过量死了,她便越发爱惜起自己的命来。
妈的,医生死哪去了,现在还不来。撇唇在地上啐了一口,她慢慢晃悠着离开了诊所的大门。晚点再来吧,再等下去,不必做手术,她就要先被冻死了。
坐牢的事家里人到现在都被瞒着。想到坐牢,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现在想来,坐那个牢还是因为她没文化也没有钱吧。当时才十六岁的她在一户人家里当保姆,刚从乡下出来的女孩儿懂什么,被女主人的两滴眼泪就弄得义愤填膺,答应和她一起去捉她男人的奸。谁料这奸是捉到了,但后来反莫名其妙变成那女人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想尽办法要与他言归于好,而自己则成了她讨好自己男人的工具。为了不和男人离婚,那女人竟然用药帮着男人强暴了她,而且还把她每天都绑在以前睡的小房间里供男人玩弄。
可惜她吴桂兰从小到大就不是任人欺负而不还手的主。那一天,她哄得那男人去了戒心松开了她身上的绳子,然后用在学校里打架累积起来的经验将男人狠揍了一顿,临走前让他断了子绝了孙,又把那个女的脸给划了。
她这么做究竟是不是该坐牢,她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反正已经坐了,再去追究该不该,也没什么意思。只是隐隐地,她知道在这事上自己吃了亏,只是一个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懂的乡下女孩,又有谁愿意为她出头呢。所以她从来也不想,也不抱怨。
抱怨有屁用!她突然笑了起来。一想起那个被她划花脸的女人最后看她时那恶毒怨恨的眼神,她就觉得特滑稽,好像最应该恨的人是她才对吧。
摇了摇头,她把这些陈年往事都抛开,发现自己已来到市内最繁华的街道上,即使在下雪,路上行人仍然很多。身旁是一家音像店,里面正放着一首时下已经烂大街的歌,她一边慢悠悠走着一边跟着哼了起来。每天走在路上都有得听,想不会唱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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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捡到一个男人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家里估计还眼巴巴等着自己寄钱回去。一年一节的,不能不给弟妹们添置点穿的;还有爷奶爸妈,一年到头像牛一样在地里拼了命的苦,总不能让他们连年也过得不舒心吧。一想到这些,吴桂兰的头就犯了命地疼。这两个月根本没赚到什么钱,不要说多寄点回去,就是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难不成要她动存在银行里的那点老本?
折子上还要添五百才凑得齐两万,左想右想,她还是咬牙从里面取了四千寄回去。这钱是她每月零零碎碎地攒下来为自己存的,打算存到五万就回县里租个小门面开个粉面馆,不说赚钱,可以养活自己一家人也就差不多了。但现在看来,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攒得足,如今物价上涨得又快,到时五万恐怕又不够了。
从邮局出来,吴桂兰将汇款单紧紧攫在手中,心如当下的天气一样冷寒冷寒的。英妹儿读重点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老贵,除了她现在做的这一行,换做其他正经活儿,哪一种都供不下来,但如今连这一行也不好做了。可是说也奇怪,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运气最背,别的人好像也没见得生意比以前差到哪里去啊。
先是轻轻松松赚了一个酒鬼和那个姓林的几百块钱,然后便开始走霉运,是不是连老天都在怪她占人便宜啊。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荒谬得近乎好笑。但当手插进大衣袋子里摸到那张数字已明显减少的存折时,她的笑容变得有些沉重,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还是去找点事做吧,都说这段日子比较好找临时的工作,而且薪水也不低。不如去试试,总比每日在外面闲晃分文不进的好。
“妈的……吃霸王餐吃到老子头上来了……”愤怒的喝骂声断断续续传过来,打断了吴桂兰的思绪,她顺声看去,只见前面一家小餐馆外面围满了人,都在指指点点,幸灾乐祸地谈论着什么。
她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从人群外围绕过,连眼睛也没往里面瞟一下。只是没走两步,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一个人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直直撞向她。
不长眼的东西!闪避不及被撞了一个趔趄,她低咒一声,怒目看向那个莽撞的家伙,不想竟对上一双清亮中透着歉疚的漂亮眼睛,仿佛被清澈的泉水洗过,怒火一下子就没了。
怎么有些眼熟?她有些纳闷地瞪着眼前这张挂彩的脸,心中暗自琢磨着。
“对不起……”无措的道歉被一声痛哼代替,男人在她面前被后面追上来的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撂倒在地,拳脚瞬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跑,老子叫你跑!”
又有一个卷头发化着浓妆的女人也追了上来,跟着踢打起地上抱着头蜷着身子不吭一声的人来,嘴里还不停地吐出尖刻的咒骂声。
跟她没关系吧……“哎!小姐。”吴桂兰发现自己的行为总是不受理智控制,明明不想管闲事,偏偏手已经随着嘴巴自作主张地拉住了那个女人。
明明已经是徐娘半老了,一下子就被喊年轻了二十岁,女人即使有被干涉的不悦也没立即发作出来,只是不友善地瞪向拉住自己的吴桂兰。“干什么?”
“别打了,要出人命的啊。”吴桂兰目光专注地看着女人厚粉也掩不住的眼尾纹,笑嘻嘻地劝道。心中想着,如果他们就此住手,她不介意出一点小血,帮着把饭钱给了。这种小餐馆再贵也贵不到哪去吧。
“走开,管得着吗你,这种吃白食的打死一个少一个。”女人一把甩开吴桂兰的手,轻鄙地道,说着又赶上去踢打起来。
吴桂兰被她甩得一踉跄,恼了,瞟了眼餐馆的名字,“李氏牛肉粉”,又看了眼围上来袖手旁观的人群,不由冷笑起来,但随即便被妩媚的笑代替。
“哟——这不是李哥吗?”她扭着蛮腰绕到另一边,一把抱住那个气焰嚣张的男人手臂,嗲声道,“我刚才还没看出来呢。”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一幕惊住了,包括男人自己。他停下打人,一头雾水地看向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看她年轻,长像也不算差,便没有推开,“你是谁?”
“哎呀,哥,你这么快就把人家忘了……”吴桂兰不依地蹭了下男人的身体,睨到旁边的女人眼中冒出熊熊怒火,笑得更加灿烂,“人家是星月洗脚城的兰儿啊,原来你说等你和家里的母老虎离了婚就和人家一起过日子,都是哄人高兴的鬼话啊。”说到这,她神色哀怨起来,不依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男人的身上,但是谁都看得出来没有使劲。
“星月……”男人显然被唬住了,反应有些微迟钝,“我没见过……”
“李大财!”一声河东狮吼,将男人吓回过神。
“秀,她肯定认错人了,我不认识她。”男人有些慌乱有些不舍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吴桂兰怀中挣脱,不安地为自己辩解。
“哥,你好没良心,前两天才在人家那里过夜,一转过身就想撇得干干净净吗?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吴桂兰冷笑着火上浇油。
围观的人看到这样的闹剧,都窃笑起来。那个女人向来就是个凶悍的货,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也不听男人解释,冲上去一巴掌煽向吴桂兰。“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吴桂兰哼笑,手一扬已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她力气大,女人哪里是她的对手。“要撒泼找自家男人去,少冲老娘来。”她趾高气扬地一把将女人甩向身边的男人。
跌进男人怀中的那一刻,女人将所受的气都发作在丈夫身上,没头没脑地又抓又咬起来。“都是你……都是你……没良心的……”
男人手忙脚乱地接着,想为自己辩解,奈何女人根本听不进去。被打得厉害了,又在那么多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