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探险家-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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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拖轮何时停靠、何时出发,没有固定时间。
当被困岸上的人累计到一定人数,船老板觉得跑一趟划算时,他就开始收钱,然后驶往对岸。
在这期间,男孩在甲板上等着,呆望着河下游桥上依然发亮的弧光灯,身子瑟瑟发抖,脑子里除了惊叹一无所有。
我把自己从这幻想中唤醒。
大桥缆索在所有的东西上都投下了一格格的阴影。
时值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直射下来,旅客们都闭上眼,像是在祈祷,同时挥舞着扇子.在桥的最高处,我唯一看得见的只有水面反射上来的令人目眩的光辉。
接着,桥塔出现了。
我记得库克医生曾经写到他似乎觉得这巨大的拱门就是一尊雕塑,在即将竣工时有人偶然发现它自身还能作为一座桥梁。
在每座桥塔的里面,还有两个半椭圆形的,顶部呈尖角的哥特式拱门,像两扇被取走了玻璃的教堂大窗户。
曾经有人建议建造罗马式的半圆形拱门,可这个建议被否决了,采用了哥特式的风格,目的是为了平息僧侣们的愤怒,因为这座让大教堂矮了一截的大桥冒犯了他们。
一个拱门让朝东行驶的车流穿过桥塔,另一个拱门留给朝西行驶的车流。
我们朝东驶去,直到穿过了桥塔我才觉得自己离开了曼哈顿,真正上了桥。
直到我们穿过布鲁克林那头桥塔上的半椭圆形拱门,我才觉得自己到了布鲁克林。
在两座桥塔之间,我感到了一种暂离闹市,失去位置的快感。
突然间,周围如此空旷。
我觉得好像这是我昨天从船上下来后的第一次深呼吸。
火车仿佛刚刚驶过一个叫大家开窗的信号牌,旅客们纷纷放下车窗,车厢里猛地吹进一股爽快的凉风,大家闭上眼睛,面朝着风。
女人们把自己的扇子搁在一边,男人们摘下帽子。
显然,沉浸于从河上、从海上吹来的微风,这是大桥带给本地的一个奢侈,只有在这样的高度才能如此地远离烟雾,如此地凉爽清新。
人们面朝着风,如同在春天第一个温暖的日子里圣约翰斯的人们面朝太阳一样。
车窗放下时,一并吹进来的还有外面的声音:车轮的铿锵声、车轮下桥面的嗡嗡声、缆索奇怪的蜂鸣声。
我们刚一驶过布鲁克林这头的桥塔,车窗全又拉上了。
桥下,在沿河两岸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是那些仓房,从船上望去,它们仿佛是沿着水边铸起的一堵实墙。
船坞、干船坞、谷物升降机、货运站,还有在它们的阴影下库克医生度过童年的炼糖厂,好像维持纽约城五大街区生活的所有东西都是从布鲁克林运来的。
布鲁克林的这部分街道要比曼哈顿的宽敞,人行道也一样,因此街道和人行道都不那么拥挤。
这里的汽车比曼哈顿要多,不过,马拉的车辆就更多了。
街上驶过一辆闪闪发亮的四轮四座大马车,顶棚撑起为它的主人遮挡太阳,两匹马跟车夫一样梳理得油光水滑的,车夫手持缰绳高高站立,仿佛在向所有其他车辆显示自己车辆的优先权。
在默特尔大道有个车站。
到那儿后,我问一个跟我一起下车的旅客去布希威克街和威洛比街的路口怎么走。
他说:〃你应该继续坐下去,那地方也有个车站。
〃他给我指了路。
我沿着布希威克街步行,经过一片接一片的用砖砌成的坚实的独幢楼房。
这些楼房外表很不起眼,看上去更像堡垒,不像住宅。
库克医生的房子也不例外。
这房子楼高三层,中间有个五层的小塔楼。
最上层的窗户呈山形,下面几层的窗户是凹进去的,上面是半圆形弧拱。
房子被一圈铁栅栏围起,不过没有前院。
我把胳膊伸过栅栏就能摸到房子。
前门差不多就开在人行道上,之间只隔了几级水泥台阶。
门洞凹了进去,顶上是用黑大理石一层一层垒起的拱门,拱门的底座、门的两侧是两根嵌入墙内的白色大理石柱子。
没有什么地方能找到库克医生的名字,也没有哪儿写着这房子住着一位医生,里面还有个诊室。
仔细查看之后我才发现,门上塞邮件的狭缝上方有几个花押字,几个小小的银字:F。A。C。我思忖着是否敲门,但想想这样做除了让我们俩尴尬之外也许没有别的结果。
很难说谁会在房子里面。
朋友、同事、病人。
我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自报家门。
站在屋外,我可能会被他或其他人从窗户看见,或者他可能会出来,或在门口出现,与谁道别。
我从口袋里掏出表。
12点半。
我只用了旅店侍者所预计的一半时间就赶到了这儿。
我在附近转悠了一个小时,从一处走到另一处,寻找庇荫的地方,可很难找到。
这地方没有公园,没有遮荫的商店,只有一幢接一幢没有尽头的房子。
我站在那幢房子的街对面,在另一幢楼房的跟前,头顶上的树叶半遮半掩着阳光,双手交叉着把提包提在面前,好像这样提着包能让我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这样的动作更显得合理。
掠过蜂拥来去的马车、大车和汽车,我注视着那幢房子。
仆人一个接一个地从靠屋后的那扇门离开了。
2点20分,我被热得头晕眼花,衣服被汗水湿透了。
可没有见到他,我怎么能回曼哈顿过夜,让这一天的大事半途而废呢?如果等下一次不论何时我再从曼哈顿来布鲁克林,我会显得很荒唐,整个事情都可能弄糟的。
我穿过街道。
房子的前门开在中间那栋高大塔楼的底层。
我差点没找到门环在哪儿。
我提起门环,敲了几下。
门开了,有人在跟着门往后退,因此那门好像是自动打开的。
〃请进。
〃一个男子说,声音很大,很正式,我猜想可能是仆人,可能因为什么原因没被支走,或提前回来,可能是库克医生信得过的能保密的人。
我走进屋。
从阳光下走进这无窗的门廊,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当我转过身面朝那个开门的人时,他转过去面对着门,两只手都放在门上,一只捏着门把,另一只手五指伸开平放在门面的木头上,轻轻地毫无声息地把门关上。
他转过脸来,背靠着门,头倚在门上,仿佛刚刚撵走了哪个他很乐意摆脱的人。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根据许多我看过的照片,我认出了那轮廓。
〃你就是德夫林?〃他说。
〃是的。
〃我说,希望在回答我的名字时也加上他的名字。
可〃库克医生〃不是回答〃德夫林〃时用的,而且这样称呼他还为时尚早,我希望有朝一日能这样称呼他。
〃你知道我住哪儿。
〃我说,语气里没打算要责备他。
他似乎也没把这话当成责备。
相反,他朝我挥挥手笑了,仿佛他不配得到我的恭维。
这时,我能看清他的模样了,看上去跟他在〃比尔及亚号〃上拍的那些照片没多大区别,脸修得很干净,但头发很长,梳到了耳朵背后,人跟照片上一样瘦削,脸同样憔悴、深陷。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刮得很干净,穿得很好,一件白色的带镶边的衬衫,一件黑色的背心,一条黑色的便裤。
他突然走上前来,用胳膊把我抱住,拥抱时他下巴和喉咙弯曲的地方紧紧地贴着我的脖子。
他很壮,抱得很猛,我几乎倒在他身上,双臂无力地提着那个皮革提包,在我俩的身体之间那提包被挤压得吱吱作响。
就在我放下提包准备也拥抱他时,他却松开了手,提包掉在了地上,我也差一点倒在了地上。
〃你不舒服?〃他问。
〃外面太热。
〃我说,〃大概还不习惯吧。
〃〃这天气你穿多了。
〃他说,〃都湿透了。
快进来,喝杯凉水。
真正谈话之前有些事我得告诉你。
〃我似乎觉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仓促,赶紧拎起提包,跟着他穿过门廊,走过挂着一连串椭圆形镜子的前厅,来到一间很大的客厅。
他指着沙发的一头让我坐下。
〃我去给你倒杯好喝的凉水,马上回来。
〃他说。
客厅的天花板很高,等他说完,一阵拖长的回音依然在空气中振动。
我模模糊糊能看清这房间。
镀金的天花板,墙与墙之间的地毯,黑色的小雕像,带着巨大把柄的大花瓶,或真或假的蕨类植物和叶子,还有一张大理石台面的写字台,上面放了本砖头模样的书。
他很快就回来了,端着一大杯捣碎的冰块和橙汁。
我坐着,怀里抱着那个提包,两只手握住提手。
我松开一只手,端起杯子,一时间毫无意识贪婪地猛饮起来。
〃好喝吧?〃他这样问,似乎我正带着好情绪在喝他开的什么味道难喝的药水。
我一口气把橙汁喝完,只剩下冰块。
〃还要吗?〃他笑着问。
我摇摇头,心想要是我开口,肯定会打嗝的。
他拖来一把扶手椅,正对着沙发坐下。
〃德夫林,见到你真高兴。
终于见到你了。
我没有你的照片,不知道你啥样。
〃可我下船时他就认出我了。
他肯定不会把我认错的,那个东张西望,孤身一人的年轻人除了是德夫林·斯特德,还有可能是别的谁?他说:〃通常,当你写信给谁时,你脑子里就会有那个人的形象。
当我写信时,我发现自己在想你的母亲。
我这样说应当感到不好意思,但我没有。
即使在我知道你是我儿之前,我就经常回忆起她的容貌,记得比别的人都更真切。
〃我意识到,此时不是给他看照片的时候。
〃我也很难。
〃我说,〃只是收信,读您的信,不能给您回信。
〃他点点头。
理由我现在无法解释。
我告诉自己,第一次会面就期待我所有的疑问得到解答,这样未免太不合情理了。
〃您和爱德华叔父通了很多信?〃我问道。
他皱起嘴唇仿佛在说:〃这要看你说的很多是指多少了?〃〃可以说我和你叔父有必要时才相互写信。
〃〃你叔父〃,而爱德华也称他是〃你的通信人〃。
只要涉及对方,他俩都不提姓名。
〃爱德华掺和进来,掺和进整个事情,我感到很吃惊。
〃我说。
〃实话告诉你,〃他说,〃我自己也有些吃惊。
但他做了,那是我俩的运气。
有时间我会把一切全告诉你。
〃我点点头,好像我早已期待他会说这话。
〃还有一点是我俩的运气。
〃库克医生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把我的帽子摘下来,这样能把我看得更清楚。
〃你跟我长得不太像,除非有人有意在你我之间寻找相似之处,其实也很容易。
〃听到这我非常高兴,同时感到纳闷,为什么我在比较我俩的照片时没能发现这样的相似。
他不必拿自己的照片跟我的比较就能做到这一点。
我猜想,他经常给自己拍照,因此他能如实地想象自己的长相,而我却不能。
在镜子里或照片上,我的长相总是让我惊诧。
我看着他,努力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他从我脸上看到的什么。
我在想,母亲会怎么看我,好像她不知道我父亲是谁,不知道我的另外一半,那个不属于她的一半是从谁那儿遗传而来的,不知道我在长大后开始显露的究竟是谁的相貌特征,她是能够发现这些特征的,就像库克医生那样,而不像我。
我想象她仔细打量我的脸、我的肤色、我的眼睛、我的嘴巴,努力想从两个生命的交融体中辨出哪些特征是他的。
这个人就在这儿,这个陌生人,这个她认识了仅三个礼拜的人,正透过她儿子的脸注视着她。
在库克医生看来这么一目了然的事,我怎么就视而不见呢?〃这房子真是不一般!〃我说,心想大概是用远征的回报建造的,我觉得他在信中夸大了自己对〃资助者〃的依赖。
不过,自我进门后一直挂在他脸上的那种笑容消失了。
〃是的,很不一般。
太奢侈、太过分了。
我对玛丽说过,这房子太大了,大得每个房间的气候都不一样。
人家说这房子是靠啤酒建的,是库克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