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泡泡-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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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有打电话过来,好像把我彻底忘记了。我不和他计较,开着车,跑到附近的超市,采购了大量的食品。在路过工艺品柜台时,我看到了许多精致昂贵的进口香蜡,五彩缤纷,有的上面还洒了金、银粉。我咬咬牙,买了两枚长着翅膀的爱神,晶莹剔透,白胖胖的小手中举着一根金色的箭。
《第三章玉念》12。(2)
回到家中,我一头扎到厨房中准备晚餐。以前我也为他做过无数次饭,但这次不一样,以前,他是我的朋友,现在,他是我的爱人。我从来没像此刻这样用心良苦、精益求精。
记得曾经看过一则美国小文:一位美丽的主妇邀请朋友来家中吃蛋糕。她烘烤出的蛋糕美味无比,当大家问她用了什么秘方时,她笑着对大家说了两个字:爱情。
的确,爱情是佐餐中最好的调料,因为爱,我像最执著的琢玉匠人,精雕细琢这道盛宴。
我做了“松仁玉米”、“清蒸桂鱼”、“田园色拉”、“油烤明虾”,甜点是细滑香糯的醪糟汤圆。醪糟非常好,放在青花古瓷碗中显得温润透彻,羊脂白玉一般。我甚至用小刀削了好几朵红萝卜花心配以青碧的西兰花,用来点缀白色的盘边。
做好饭,我找来一块红白相间的方格子棉布斜铺在桌子上,并把早上那束火红的玫瑰插在一个酒泉白玉花瓶中,置于桌子正中央。然后把几盘美丽的菜端出来,围着玫瑰摆成一周。当我把灯光拉灭,爱神点燃时,整个房间像油画一样,有种美得不真实的感觉。
我开始等他,痴痴地倚在沙发上,盯住满桌子美丽的佳肴。电话静悄悄的,死了一般。
好几次,我都不放心地把电话线拔了又插上,并用自己的手机多次拨响电话。每次,电话都是好的,从来没有出现故障。
这时,爱神开始流“眼泪”,我凑过去,专注地数着它们流出的眼泪。
当我数到第七颗眼泪时,电话终于响了。
是他。
而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青青,你还没走吗?”
“走?为什么要走?”
“我把房子卖了,所有的债都结了。我以为你会跟老罗他们一起走掉的。”
“不,我不走。我等你当面告诉我。”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好久,他低声说:“对不起,我不太想回去了。”
“你不能不回来,我在等你。我给你买了花,买了蜡烛,做了好多菜,我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你不能辜负我……”我说着,孩子似的哭了。
“为什么要等我?”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现在告诉不行吗?”
“不行,我不会像你一样,我要当面告诉你。”
“可,我现在在西山大觉寺,离家很远。”
“我不管,不管!”我犟劲上来了,威胁他,“不管多远,你也一定要回来。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轻轻地笑,叹道:“真是傻孩子!好吧,你等着我吧!”
“咔哒”一声脆响,电话挂断了。
握着听筒,我半天没反应过来。他真的打电话了吗?他果真马上要回来了吗?突然,一种巨大的幸福、羞涩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扑过来,我一激灵,兔子似的光着脚跑到楼上卧室,坐在镜子前提心吊胆地端详起自己。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挑剔。我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好看,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蓬松……天哪,这样一副鬼样子怎么见他?!
我开始化妆,仔细地描绘着。我勾了细细的眼线,刷了淡淡的睫毛,往苍白的脸颊处晕了一圈粉色胭脂,立刻,我的脸如同初绽的桃花一样,泛着一层诱人的娇嫩。
不知何时,我的头发好长好长了,我没有梳辫子,一任它顺滑地垂下,直至腰际,像块华丽的锦锻,丝丝缕缕,撩起人无尽的情欲。
我看着看着,脸红了。急忙钻进一条粉色公主裙中,束好腰,并为自己的耳朵镶上一对白玉兰耳环。
我终于无法挑剔了,于是自恋地扭过身,前前后后地欣赏着自己。突然,在镜子中,我看到另一张女孩的脸,像忧郁的天使,美丽的眸子里泪花滚滚。
我吓一大跳,一回头,哦,是冰儿!不,是冰儿的照片。
不知为何,冰儿的照片上突然被溅上了一层水珠,看上去,好像正在恸哭一般。
打扮好,我冲下楼。看看表,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此时不会堵车,再过二十分钟,他就应该到了。我尝了尝菜,有些凉,于是,把菜一盘盘地送到微波炉里热。
菜热好后,我打开音响,里面正在唱着老式的爵士乐:这一个美丽的美丽的笨女人她的故事发生在每个角落里她让我相信了自己的爱情不能和她一样软弱无力不能迷迷糊糊勉强自己每一个美丽的美丽的笨女人都需要向天祈求感情出现奇迹未来的日子需要多少的谎言用来欺骗自己麻醉自己需要多少同情多少勇气这一个美丽的美丽的笨女人她的故事发生在每个角落里她让我相信了自己的爱情不能和她一样软弱无力不能迷迷糊糊勉强自己爱不是死心塌地就有结局笨女人……
“笨女人”?!
我笑笑,走到窗户边。不知何时,下雨了,细雨如清亮的玉丝,密密匝匝、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啊?”我仰望苍穹。
但苍穹不语,只是一味静默,静默地看着这个亘古不移的哀怨人间……
《第三章玉念》13。(1)
我没有等到一同回来。
当我再次看到一同时,他静静地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满管子。
在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一位警察拎着一个巨型黑色垃圾袋走来,“扑通”一声丢到我面前。
“是你家的吧?”他问。
“什么?”
“打开看看。”
我的手哆哆嗦嗦的,怎么解也解不开那个简单的结。看我那费劲样,警察用力一拉,“扑”地一声,袋子大开,立刻,一大团毛茸茸、血淋淋的动物躯体暴露出来——我眼前一片漆黑,晃了两晃,软绵绵地倒下。
我再度醒来时,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雪白的墙、雪白的门、雪白的床单……耳边,有人正在窃窃私语:“真恐怖,听说车都被压成了一张铁皮。”
“哦,好像还是辆奔驰!”
“奔驰又怎样?撞到那么大的卡车身上,还能往哪儿奔?!”
“是啊,如今这交通事故太吓人了,今年据说都已经死了好几百万了。”
“不过,这家伙倒命大,要不是那狗挡着,估计他也得成张人皮。”
“是啊,没见过那么忠义的狗,临死了还救了主人一命。”
“这年头,狗比人强!”
……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弹簧似的跳起,只是立刻,“哎哟”我大叫一声,手背上,一根钢针活生生地戳出肌肉。
“干吗呢、干吗呢?!”一位护士尖叫着呵斥,急忙上前按住我,不由分说地把针重新插进我血管。
“护士,护士!”我一把扯住护士的白大褂,心惊肉跳地问,“那男人怎么了?死了吗?”
“叫什么叫?!”护士毫不客气地训斥,“没死!”
“哦——”我长舒一口气。
“腿锯了,死不了了。”护士又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
什么?!“轰”地一声,我脑子炸开了,我又重重地、重重地跌倒在床上。
两天后,我才得以亲自走进重症监护室。庄一同已经脱离危险,但因为锯掉两根大动脉,还得在监护室中观察一段时间。
两天,不过两天,我的一同便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
他的头发全白了,从发根到发梢,白得不掺一丝杂色;他脸上的肌肉也消失大半了,薄薄的一张脸皮塌塌地耷在骨头上,让他脸部的轮廓更像一尊雕塑——冷峻、苍凉;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似乎不愿意面对这个惨淡的人间;最可怕的是他的身体,不过两天工夫,那像豹子一样的四肢如今缩成短短一截……
我又怕又爱地凑上前。一同没有醒,或许是他不愿意醒。
我轻轻地抚摸他。从他瘦嶙嶙的手到干枯的胳膊,从他冰凉的脸颊到雪白的头发……
这是我的爱人,即便残缺了,也依然是他啊!
从这之后,我再也没有离开过他。我不吃不喝,一刻不离地坐在他身边,盯住吊瓶里的营养液一滴滴地滴入他体内,心中无喜亦无悲。
我说过:“顺从是最好的方式”。于是,我,顺从。
他整整昏迷了四天四夜。当他醒来时,我正在用一把“谭木匠”按摩梳轻轻按摩他的头颅。可能因为舒适,他竟然闭着眼睛微笑了。
“一同,一同——”我惊喜地伏下身。
他缓缓、缓缓地翕动眼皮,好像一只苍老的蝶,哆嗦着抖开残缺的翅膀,终于,他看见了我,他笑了。
“一同!”我哭着把头埋到他身上。
“青青,傻孩子!”他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摸着我的头发。
我抹了抹泪,强作欢颜道:“一同,你终于醒了,你睡了整整一百个小时!”
“呵呵,快赶上睡美人了。”他哑着嗓子调侃。
“我吓坏了,吓坏了,你知道吗?”我说着,又不争气地掉下眼泪。
“别怕,孩子,别怕!”他又是像往常那样宽慰地拍拍我的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难道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我愣住,不知该如何向他告知不幸。
“是,好好的,好好的。”我咽口唾液,艰难地说,“以后,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再也不可以。”
“是啊,我再也不敢了。即便敢,也不行了。”他平静地望着天花板。
“你,你——”
“青青,我感觉到了,我的腿没了。”
我愣住。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他的脸色平静极了,好像一百年前早已知道。
我一直没有把扎勒的惨状告诉他,他也没问,我想我们大家心知肚明。痛苦不能承受“反刍”。
我把扎勒的尸体领回去,把它深深地埋在花园樱桃树下。扎勒活着时,最喜欢吃樱桃,这下子,也算遂它所愿了。
知道一同的不幸后,许多朋友前来拜访。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悲痛、有的同情、有的怜悯、有的愤慨,当然,也不乏幸灾乐祸之人。无论什么样的心态,我们都感恩地接受。而对于我这个“小朋友”,他们都不解而艳羡。
以前在他们眼中,我是因为钱才成为“小朋友”,那么,现在呢?
许多人都旁敲侧击地追问,朋友、医生、护士、病友。在他们眼中,我这么一青春妙龄、如花似玉的女孩为什么要服侍这么一老头子,为他擦身换药、喂药喂饭,甚至亲手清理大小便。
《第三章玉念》13。(2)
我不想理他们。有谁会相信一个二十五岁女孩子的爱情?
这天,天气晴好。我奋力把一同挪到轮椅上,推着他出去晒太阳。
医院有个不大的花园。此时正是冬季,园子中一片凋零,倒是几株光秃秃的柿子树,高高的枝丫上挂着几个灯笼一样的火红柿子。
“啊,冬天到了。”一同感叹道。
“是啊,春天还会远吗?”我接口。
一同笑了,扭头道:“青青,你真是乐观的孩子。”
“你也乐观啊,双腿没了,一句怨言也没有。”
“呵呵,其实,这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以前关节炎发作时,疼得天天想锯掉。现在好了,一了百了。”
“嘴硬!”我笑着撇嘴,接着,眼睛又有点儿湿了。我赶紧悄悄地把眼泪抹掉。
我们沉默地前行,花园中也有一些散步的人,看到一同的断肢,奇怪地扭着头一看再看。我们视若无睹。
这有什么呢?我想真正的残缺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灵魂上的。
坐在花园中的长椅子上,一同问我:“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说有件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人真的好奇怪,在经历了种种劫难后,心智反倒单纯得像孩子一般。
“我是想,想告诉你——”
一同微笑,用他一贯安详的目光鼓励我:“说吧,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好吧。”我笑了笑,望着远方,深吸一口气,说,“可能你会嘲笑我,可能你会责怪我,可我还是得告诉你,我爱上了一个人。”
“这是好事啊,我应该为你高兴才是,怎么会责怪你呢?”
“可,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谁?”
“你!”
一同愣住,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像被仙女的魔棒定住一般。
“我知道你会奇怪,但没办法,我真的就这么爱上你了。其实我想我肯定很早就爱上你了,只是这种感觉直到那天我才敢肯定下来。所以,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