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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当代-2004年第1期-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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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尧:有时候,我觉得左翼和右翼在思想上缺少真正的交锋,没有一个交集点。关于民主问题也是这样,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韩少功:80年代的启蒙主义说,市场化和私有化能带来民主。有两个大学生跑到海南打工,热情万丈地进了一家私营企业,后来惊讶地发现,老板根本不把他们当人对待。他们不服气,去同老板理论,问你为什么不把我们当人对待。老板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当人对待?我出了钱,买了机器,也买了你们,你们就是我的机器。你们不想干就给我滚蛋。这两个大学生事后非常纳闷:不是说资本主义讲民主吗?这个资本家怎么这样呵?想当年,他们在国企干的时候,还可以同厂长和车间主任拍桌子骂娘,只要不犯法,厂里也不能开除他们。 
  王尧:西方的民主是大街上可以骂总统,但在公司里不能骂老板。 
  韩少功:民主政治势在必行,这在知识界没有多少分歧。但政治民主是否要以经济民主为前提,是否能在贫富严重分化和强化社会等级制的基础上建立起来,是否需要配置经济和文化资源相对公正的分配,这一点不可不深究,不应该绕过去。当一个人吃不饱饭的时候,没有工作的时候,选票只是幻术,你说他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其实毫无意义。在一个等级制森严的私有化社会里,民主即使有,也不会是大多数人的民主。我参加过一次全国民营企业报刊主编的座谈会。有意思的是,我发现很多主编私下里都有一种苦恼。他们虽然已经身处“体制外”了,但并没有版面上的民主和自由,新闻管制严着哩。你不给老总歌功颂德,不给企业粉饰太平,你的饭碗就端不稳。他们以前最瞧不起《人民日报》,但没想到自己来办报刊,比《人民日报》一类媒体更缩手缩脚。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王尧:国家和市场这样一个二元对立的概念,也曾经是启蒙主义的核心概念之一。 
  韩少功:这种对立也许曾经是一部分事实,但与我的很多印象无法吻合。我经常见到一些科长很难找到局长,局长很难找到市长,但有些资本家几乎每一分钟都可以把局长或者市长叫到他们的餐桌上去。餐桌上这些呼朋引类的家伙,是“国家”还是“市场”?是权力还是资本?我倒是见到过很多“国家”反“国家”的现象,比如贪官的“国家”反清官的“国家”,部门利益的“国家”反公共利益的“国家”。一些腐败的当权者,比你还恨“文革”,比你还恨“极左”,对革命传统和道德约束嗤之以鼻,一心向往市场化、自由化、西方化这些香饽饽,与奸商们在五星宾馆里扎堆,喝XO,打高尔夫,有一种苦尽甜来的翻身解放感。我们有些朋友可能没有想到,启蒙主义的话语很对他们的心思,包括你说的多党制。他们已经有上亿的黑钱捏在手里,根本不在乎任何政治体制。 
  王尧:资本权力化,权力资本化,是你经常强调的一个中心问题。 
  韩少功:即使在欧洲的历史上,国家与市场也不总是绝然两分的。当年欧洲有官商冲突,也有官商结合。重商主义完全是国家行为。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莫斯科公司、几内亚公司,都是官商一体,甚至拥有外交与军事的特权。美国的计算机和IT产业,一开始也是国家投资和专营的军事工业,做成强势以后才要求自由贸易,才要求其他国家“零关税”,在这一点上连台湾都很有意见。因为台湾较有优势的芯片和笔记本电脑,进入美国倒是不能享受“零关税”。还有日本、韩国的经济起飞,全都是在国家关税保护之下发展起来的,全都是靠资本与权力的紧密关系实现的。只要不是傻子就可以看出,市场完全“自由化”的说法,让“国家”完全退出“市场”的说法,常常是一些强势国家和强势阶层的经济策略,欧美国家自己也做不到这一点。 
  王尧:重新思考社会发展道路,似乎成了你90年代思想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成了你一个新的兴奋点。 
  韩少功:90年代后期,我有机会去了一些周边国家。我到印度新德里机场,看到一条大标语:“欢迎你到最大的民主国家来。”口气很牛吧?想一想也有道理,他们比美国和欧洲加起来的人口还多,选举,多党制,舆论自由,确实是民主的制度和氛围。国大党与人民党互相监督,互相竞争,英国给它设计的一整套制度坚持下来了。印度比中国要穷很多,但民主还是行之有效,搞了这么多年也让人觉得不错。但你往深层里看,印度官场的腐败却一点不比中国少,甚至比中国更严重。诗人西川说,他走到哪里都被刁难,不给官员塞点钱就不行。所以说多党制是否一定可以克服腐败?是否一定可以促进市场经济的发展?这里是有疑问的。尼赫鲁大学的校长问我:为什么印度吸引的外资只有中国的一个零头?为什么跨国资本更喜欢共产党的中国?这个问题也是不应该被知识界绕过去。从印度回到新加坡,那里是另外一种情况。新加坡不像是一个民族国家,更像是一个严格管理的大公司,是带有花园和街道以及海关的大公司。西方很多媒体指责新加坡是权威制,甚至是集权制。李光耀说过,一人一票并不好,以后应该考虑给精英人士一人五票,或者一人十票。这算是知识加权制或者资本加权制吧,与民主原则确实有很大距离。在新加坡你不能吃口香糖,也不能随便抽烟,有很多的不自由。新加坡的作家说,你们中国作家多幸福啊,什么都敢写,什么都能写,写得那么黄也没关系,顶多就是落个开除党籍,而我们这里动不动就抓到监狱里去了。但新加坡的经济发展得很好,到处很有秩序也很整洁,从印度来这里简直是一步到了天堂的感觉。 
  王尧:俄罗斯的私有化改革后果,在90年代也让很多中国人深感意外。 
  韩少功: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在那里,还嫁了个俄罗斯老公。苏联解体以后,他们周末就去郊区大生产,种土豆,种黄瓜番茄。有些工厂发不出工资了,就发点产品让你自己去卖。私有化运动在这些企业不是促进了市场经济,而是差点退回到自然经济了,退回到了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与启蒙主义的推断并不一致。国民经济一再负增长,如果没有石油撑住,倒退了上十年还不知道哪里是谷底。当年帮助俄罗斯设计私有化运动的美国教授,拍拍屁股跑回美国,写了一本书,承认“休克疗法”完全失败。 
  克服左、右两种教条主义 
  王尧:有一种批评,认为“新左派”更多地关注国外,是照搬欧美左派的理论,甚至是拿西方后现代的药来治中国前现代的病。我想你不会没有注意到这种意见。 
  韩少功:贫富分化、生态恶化、消费主义文化……但愿这些都不是中国的问题而只是欧美的问题。不幸的是:它们偏偏是身边的现实。我不否认“新左派”里确实也有奇谈怪论。有一种是金领“新左派”,过着很舒适的日子,并不准备真做什么实事,只是得意于自己的道德造型。他们关心人民是对的,但空谈之下就容易神化人民。比如鼓吹工人治厂,但很多工人要的是少干活多拿钱的大锅饭,你怎么办?想用公有制普遍地取代私有制,但公共权力的腐败和低效如何避免?这一设计对道德的依赖如何落实?对民众道德滑坡和各种陈腐积习是否有些过于低估?还有一种是短裤“新左派”,眼里熊熊燃烧着穷人的怨气和仇恨。穷人当然有权利怨恨,但建设性的态度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大家都活,是顾全大局,否则革命就会表现出狭隘性、偏执性、暴力性,就会用新的不公代替旧的不公,用新的悲剧代替旧的悲剧。那样一些恶性循环的改朝换代,并不具有制度革新的意义,我们在历史上看得多了。 
  王尧:要胸怀真诚,要深入实践,要倾听底层的声音,这对于右翼和左翼来说都是同样的要求。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每一种思想都可能走偏。 
  韩少功:深入实际是一味化解教条的良药。《天涯》上凡是有分量的文章,都是眼睛向下看的,是摆事实讲道理的,以充分的社会调查为基础。比方说温铁军、黄平他们在“三农”问题上的研究,来自几年或十几年的深入调查,有驳不倒的数据和事实。黄平成年累月在贵州、陕西、四川的农村跑,风尘仆仆像个乡镇干部,有时在机场与老婆见一个面,取几件衣服,才下飞机又上飞机。 
  王尧:一些学者有“三农”问题上的研究,其意义不可低估。 
  韩少功:倒是有些为难他们的文章常常在玩弄抽象概念。比如说社会主义有平等,资本主义有自由,这样比较有什么意义?说平等高于自由,或者说自由优先平等,这样的概念折腾有什么意义?我们只能反思现实中的社会主义,或者现实中的资本主义,就像我们只能吃下活生生的萝卜,从来不会有人能吃上一个最理想、最标准、最经典的萝卜。天下有那样的萝卜吗?中国这样一个文化古国和人口大国的改革是没有前例的,别国经验也不能替代中国的经验,人家的药方不一定治得了我们的变异病毒。中国的权力资本化与资本权力化,就是变异性的病毒之一,与欧美列出的病毒样本不一样。 
  王尧:以我在苏州这个地方的经历,我感到在90年代后期,对现代化的目标也有所调整,生态、资源问题都在考虑进去。 
  韩少功:我从飞机上看,江浙这边的水面大多是黑的。人口这么稠密,GDP挂帅势必会遗害无穷。这一点连当年的马克思也有所忽视。他生活在欧洲呵,没有感到太多生态环境的压力。欧洲工业革命时总共人口不足一亿,又先后向外输出移民六千多万,说英语的人口的1/3去了美洲、澳洲和非洲。有点污染和破坏算什么?有一些社会理论家最近提出,中国在70年代末实现了“以阶级斗争为中心”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转移,进入21世纪以后,应该实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向“以社会协调发展为中心”的再次转移。所谓“协调”,是指兼顾经济与生态,兼顾效率与公平,兼顾物质建设与精神建设等等。这种看法不无道理。 
  王尧:西方发达国家在这方面既提供了教训也提供了经验,很多理论是从他们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韩少功:一战以后,欧洲的古典自由主义向左转,实际上是转变为民主的自由主义,开始重视社会保护和社会福利,缓解劳资矛盾,遏制贫富分化。但到30年代遇上一劫,市场不灵了,欧洲各国大萧条,失业率猛升到20%至40%,各国封关设卡切断自由贸易,专制寡头一个个登台,民主制度大面积崩溃。怎么办?人们开出很多药方,法西斯主义就是一味药,被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用上了,变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计划经济也是一味药,当时这个词在英国议会使用频率最高,只是这味药后来被美国用得最好,叫罗斯福新政,采用非市场化的手段,金融管制、以工代赈、国家举债投资等等,让美国走出了困境。所以西方的资本主义里有社会主义。我在法国一家中餐馆吃饭。老板是台湾人,说法国的高福利养懒了人,工人阶级最难缠,除了罢工就是放假,财政负担不起,于是一再加税,搞得生意人扛不住,他的餐馆也很难赚到钱。他抱怨“法国太社会主义了,哪比得上中国的资本主义”。他的话在中国人听来一定很怪异,也难以接受。但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长期来的互相汲收与互相促进,却是难以否认的事实。 
  王尧:这些事实的比较改变了你对中国问题的思考,开始把现代化的想象落实到中国本土上来。比起西方的知识分子,我们面临着双重的遗产,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在实现现代化和反思现代性的双重挤压中,中国知识分子在这个时候开始成熟了。 
  韩少功:90年代的经济发展成果有点出人意料,90年代很多社会问题的严重程度也有点出人意料。中国这辆车,好像是跑在一条基础不牢、设备不全的高速公路上,需要有特别高超的驾驶技术,即成功的思想创新和制度创新。经过了一个多世纪的折腾,我们有了你说的双重的遗产,也面临着克服左、右两种教条主义的任务。可惜的是,我们的教条主义积重难返。有时候明明路面上冒出了险情,方向盘、变速器、制动闸吱吱嘎嘎就是不到位。 
  王尧:看来,用文学的方式来考察这些问题已经有很大局限。这几年,经济学家、社会学家的著作都很畅销。 
  韩少功:文学也能做很多事,有些作家就一直在做,而且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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