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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明文精选-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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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曰:“然哉!予将终身焉,而悔其晚也。”阳明子曰:“岂易哉?公卿 
之不讲学也久矣。昔者卫武公年九十而犹诏于国人曰:‘毋以老耄而弃予。’ 
先生之年半于武公,而功可倍之也,先生其不愧于武公哉!某也敢忘国士之 
交警?” 

                            《王阳明传习录》选 

                                    一 

     于中、国裳辈同侍食,先生曰:“凡饮食只是要养我身,食了要消化。 
若徒蓄积在肚里,便成痞了,如何长得肌肤?后世学者,博闻多识,留滞胸 
中,皆伤食之病也。” 

                                    二 

     一友常易动气责人。先生警之曰:“学须反己。若徒责人,只见得人不 
是,不见自己非;若能反己,方见自己有许多未尽处,奚暇责人?舜能化得 
象的傲,其机括只是不见象的不是。若舜只要整他的奸恶,就见得象的不是 
矣;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是友感悔曰:“你今后只不 
要去论人之是非,凡当责辩人时,就把做一件大己私克去方可!” 

                                    三 

     王汝中、省曾侍坐,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省曾对曰:“不敢!” 
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细缚苦楚的,不是装做道学的模样。”王汝 
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 
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 
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 
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 
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 
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  2…

     王思任 

                                   剡 溪 

     浮曹娥江上,铁面横波,终不快意。将至三界址,江色狎人,渔火村灯, 
与白日相下上,沙明山静,犬吠声若豹,不自知身在板桐也。昧爽,过清风 
岭,是溪江交代处,不及一唁贞魂。山高岸束,斐绿叠丹,摇舟听鸟,杳小 
清绝,每奏一音,则千峦 答。秋冬之际,想更难为怀。不识吾家子猷何故 
兴尽?雪溪无妨子猷,然大不堪戴。文人薄行,往往借他人爽厉心脾,岂其 
可!过画图山,是一兰苕盆景。自此万壑相招赴海,如群诸候敲玉鸣裾。逼 
折久之,始得豁眼一放地步。山城崖立,晚市人稀,水口有壮台作砥柱,力 
脱帻往登,凉风大饱。城南百丈桥翼然虹饮,溪逗其下,电流雷语。移舟桥 
尾,向月碛枕漱取甜:而舟子以为何不傍彼岸,方喃喃怪事我也。 

                                    小洋 

     由恶溪登括苍,舟行一尺水,皆污也。天为山欺,水求石放,到小洋而 
眼门一辟。 
     吴闳仲送我,挈睿孺出船口席坐引白,黄头郎以棹歌赠之。低头呼卢, 
俄而惊视,各大叫,始知颜色不在人间也。又不知天上某某名何色,姑以人 
间所有者仿佛图之: 
     落日含半规,如胭脂初从火出。溪西一带山,俱似鹦鹉绿,鸦背青;上 
有腥红云五千尺,开一大洞,逗出缥天;映水如绣铺赤玛瑙;日益曶,沙滩 
色如柔蓝蠏白,对岸河则芦花月影,忽忽不可辨识;山俱老瓜皮色;又有七 
八片碎翦鹅毛霞,俱黄金锦荔;堆出两朵云,居然晶透葡萄紫也;又有夜岚 
数层斗起,如鱼肚白,穿入出炉银红中,金光煜煜不定。 
     盖是际天地山川,云霞日采,烘蒸郁衬,不知开此大染局作何制?意者, 
妒海蜃,凌阿闪,一漏卿丽之华耶?将亦谓舟中之子,既有荡胸决眦之解, 
尝试假尔以文章,使观其时变乎?何所遘之奇也? 
     夫人间之色仅得其五,五色互相用,衍至数十而止,焉有不可思议如此 
其错综幻变者!曩吾称名取类,亦自人间之物而色之耳,心未曾通,目未曾 
睹,不得不以所睹所通者,达之于口而告之于人;然所谓仿佛图之,又安能 
仿佛以图其万一也?嗟乎,不观天地之富,岂知人间之贫哉! 

…  3…

     张明弼 

                                 避风岩记 

     避风岩在端州之北三十里许,或曰与砚坑相近,古未有是名,余避风其 
下,故赠以是名也。 
     余何以避风其下?崇祯己卯仲秋,余供役粤帷,二十五日既竣事,则遍 
谒粤之大吏。大吏者,非三鸣鼓吹不启户,非启户则令长不敢入,余东驰西 
骛,左詗右需,目厌于阍驺卤簿绛旗朱帽之状,耳厌于笳鼓引赞殿喝之声, 
手足筋骨疲于伏谒拜跽以头抢地之事,眩瞀车上,至不择店肆而解衣卧之。 
凡六日而毕,则又买舟过肇,谒制府。制府,官厌贵,礼愈绝,控拜数四, 
颔之而已。见毕即登舟,将返杨山。九月胐,宿三十里外。力引数步,偶得 
一岩,江回峰抱,风力稍损,乃息焉。及旦而视之,则断崖千尺,上侈下弇, 
状如檐牙。仰而睨之,若层衡之列烟上,崩峦倾返,颓石矗突,时有欲落之 
势,慄乎不可以留焉。狂风飚不息,竟日居其下。胥仆相扶,上舟一步,得 
坐于石隙草际。听怒涛声,若奔军败马;望沸波,若一群白鹅鼓翼江心;及 
跳沫山足,又若千百素鳞争跃上岸。石崖磔磔,不沾土壤;而紫茎缠带,青 
芜数尺,一偃一立,若青狮奋迅而不得去,又若怒毛之兽,风过毛竖,不能 
自休。身住江坳,目力相界,不能数里,而阴氛交作,如处黑帷。从者皆惨 
容而相告曰:“日复夕矣,将奈何?”余笑语之曰:“第安之,第安之。吾 
视夫复嶂重峦,缭青纬碧,犹胜于院署之严丽也;吾视夫崩崖倾石,怒涛沸 
波,犹胜于贵人之颐颊心腑也;吾视夫青芜紫茎,怀烟孕露,犹胜于大吏之 
绛骑彤驺也;吾视夫谷响山啸,激壑鸣川,犹胜于高衙之呵殿赞唱也;吾视 
夫藉草坐石,仰瞩云气,俯观重泉,犹胜于拳跽伏谒于尊宦之阶下也。天或 
者见吾出则佝偻,入则簿书,已积两载矣,无以抒吾胸中之浩浩者,故令风 
涛阻滞,使此孤岩以恣吾数刻之探讨乎?或兹岩壁立路绝,猿徒鼯党,犹难 
托寄,若非习金丹火龙之术,腾空蹑虚,不能一到;虽处大江之中,飞帆如 
织,而终无一人肯一泊其下,以发其奇气而著其姓字;天亦哀山灵之寂寞, 
伤水伯之孤清,故特牵柅余舟,与彼结一日之缘耶?余年少有志,养二龙于 
水壑,调一鹤于中峰,与羽服思玄之徒,上烟驾,登月馆,以望四海三山, 
如聚米萦带;而心为时夺,至堕俗网,往返数千里,徒以充厮养之役,有才 
无时,甘于下人;今日见此水石,若见好友,犹恐谆芒、卢敖诸君,诋余以 
井甃之识,而又何事愁苦于兹崖之下乎?” 
     从者皆笑,余乃纳以兹名。 
     岩顶有一石,望之如立人,或曰飞来之塔顶也;或曰当是好奇者,跻是 
崖之巅,如昌黎不得下,乃化而为石云。岩侧有二崩石,一大一小,仅可束 
两缆。小吏程缨曰:“当黑夜暴风中,舟人安能择此?神引维以奉明府耳。” 
语皆不可信,并记之。 

…  4…

     何景明 

                                  说 琴 

     何子有琴,三年不张,从其游者戴仲鹖,取而绳以弦,进而求操焉。何 
子御之,三叩其弦,弦不服指,声不成文。徐察其音,莫知病端。仲鹖曰: 
 “是病于材也。予视其黟然黑,厓然腐也。其质不任弦,故鼓之弗扬。”何 
子曰:“噫!非材之罪也,吾将尤夫攻之者也。凡攻琴者,首选材,审制器。 
其器有四:弦、轸、徽、越。弦以被音,轸以机弦,徽以比度,越以亮节。 
被音则清浊见,机弦则高下张,比度则细大弗逾,亮节则声应不伏。故弦取 
其韧密也,轸取其栝圆也,徽取其数次也,越取其中疏也。今是琴,弦之韧, 
疏:轸之栝,滞;徽之数,失钧;越之中,浅以隘。疏,故清浊弗能具;滞, 
故高下弗能通;失钧,故细大相逾;浅隘,故声应沉伏。是以宫商不识职, 
而律吕叛度。虽使伶伦钧弦而柱指,伯牙按节而临操,亦未知其所谐也。 
      “夫是琴之材,桐之为也。桐之生邃谷,据盘石,风雨之所化,云烟之 
所蒸,蟠纡纶囷,璀璨岪郁,文炳彪凤,质参金玉,不为不良也。使攻者制 
之中其制,修之畜其用,斫以成之,饰以出之。上而君得之,可以荐清庙, 
设大廷,合神纳宾,赞实出伏,畅民洁物。下而士人得之,可以宣气养德, 
道情和志。何至黟然厓然,为腐材置物邪!吾观天下之不罪材者,寡矣。如 
常以求固执,缚柱以求张弛,自混而欲别物,自褊而欲求多。直木轮,屈木 
辐,巨木节,细木 ,几何不为材之病也。是故君子慎焉。 
      “操之以劲,动之以时,明之以序,藏之以虚。劲则能弗挠也,时则能 
应变也,序则能辨方也,虚则能受益也。劲者信也,时者知也,序者义也, 
虚者谦也。信以居之,知以行之,义以制之,谦以保之。朴其中,文其外。 
见则用世,不见则用身。故曰:“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材何罪焉!” 
     仲鹖怃然离席曰:“信取于弦乎,知取于轸乎,义取于徽乎,谦取于越 
乎。一物而众理备焉。予不敏,愿改弦更张,敬服斯说。” 

…  5…

     归有光 

                                 沧浪亭记 

     浮图文瑛,居大云庵,环水,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沧浪 
亭记》,曰:“昔子美之记,记亭之胜也。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 
     余曰:昔吴越有国时,广陵王镇吴中,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孙 
承佑,亦治园于其偏。迨淮海纳土,此园不废。苏子美始建沧浪亭,最后禅 
者居之。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有庵以来二百年,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 
构于荒残灭没之余。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夫古今之变,朝市改易。尝登姑 
苏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阖闾、夫差之所 
争,子胥、种、蠡之所经营,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虽然,钱鏔因 
乱攘窃,保有吴越,国富兵强,垂及四世。诸子姻戚,乘时奢僭,宫馆苑囿, 
极一时之盛。而子美之亭,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可以见土之欲垂名于千载 
之后,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则有在矣。 
     文瑛读书喜诗,与吾徒游,呼之为沧浪僧云。 

                                 项脊轩志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 
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 
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见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 
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积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 
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 
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 
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疱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 
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孔二世, 
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 
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 
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 
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 
也?”此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 
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 
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 
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 
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 
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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