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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赵子日-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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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车的一口鲜血喷在滚热的石路上,死了。讨债的和还债的拍着胸膛吵闹,一拳,鼻子打破了。秃着脑瓢的老太太和卖粽子的为争半个铜子,老太太骂出二里多地还没消气。市场上卖大头鱼的在腥臭一团之中把一盘子白煮肉用手抓着吃了。……
  这些个混杂污浊也是北京的端阳节。
  屠场挪出城外去,道路修得不会起尘土,卖粽子的不许带着苍蝇屎卖,……这样:诗人的北京或者可以实现了。然而这种改造不是只凭作诗就办得到的!
  “老武!欧阳!”赵子曰在屋中喊:“明天怎么过节呀?”“你猜怎么着?”武端光着脚,踏拉着鞋走过第三号来:“明天白日打牌,晚上去听夜戏。好不好?”
  “不!听戏太热!”欧阳天风也跑过来:“听我的:明天十点钟起来,到中央公园绕个圈子。绕的不差什么的,在春明馆喝点酒吃点东西。我的请!我可有些日子没请你们吃饭了?是不是?吃完饭,回到公寓,光着脊梁凉凉快快的把小牌一打。晚饭呢,叫公寓预备几样可口的菜,叫李顺去到柳泉居打真正莲花白。吃完晚饭,愿意耍呢再接续作战,不愿意呢,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溜个弯儿。这样又舒服,又安静,比往戏园子里钻强不强?再说,要听戏叫老赵唱两嗓子,对不对,赵老板?”
  “还是你的小心眼儿透亮!”赵子曰眉开眼笑的说:“好主意!李——顺!”……
  “哈哈!老莫!傻兄弟!你可来了!”赵子曰跳起来欢迎莫大年。
  “老赵,老武,你们都好?”莫大年笑着和他们握手。“好!老莫你可是发福了!”武端也笑着说。他现在对莫大年另有一番敬重的样子,大概他以为在银行作事的人,将来总有作阁员的希望。
  “老赵,我来找你明天一块儿上西山,去不去?——”莫大年说着看了武端一眼:“老武也——”
  “我正想上西山!”武端赶快的回答。他并不是忘了他们已定的过节计划,而是以为和在银行作事的人一块儿去逛可以增加一些将来谈话的材料。
  “咱们三个?不够手哇!”赵子曰说。
  “什么不够手?”莫大年问。
  “三家正缺一门吗!”
  “上山去打牌?”莫大年很惊异的问。
  “这是老赵的新发明呢!”武端噗哧的一笑。
  “等一等我告诉你,”赵子曰很高兴的说:“我先问你,喝汽水不喝?”
  “不喝!叫李顺沏点茶吧!”莫大年回答:“李顺还在这儿吗?”
  赵子曰叫李顺沏茶,李顺见了莫大年亲人似的行了一个礼,可惜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他只好把茶沏来,看了莫大年几眼走出去。
  “你看,老莫!”赵子曰接着说:“在山上找块平正的大石头,在大树底下,把毡子一铺,小牌一打。喝着莲花白,就着黑白桑椹大樱桃,嘿!真叫他妈的好!”
  “我不能上山去打牌!”莫大年低声的说。
  “我告诉你,小胖子!”赵子曰又想起一个主意来:“我想起来了:卧佛寺西院的小亭子上是个好地方。你看,小亭子上坐好,四围的老树把阳光遮住,树上的野鸟给咱们奏乐。把白板滑出溜的摸在手里,正摸在手里,远远的吹过来一阵花香,你说痛快不痛快?!小胖子,听你老大哥的话,再找上一个人一块儿去!”
  “老莫可和欧阳说不来!”武端偷偷的向赵子曰嘀咕。“我已约好老李,你知道老李不打牌?”莫大年看见武端和赵子曰嘀咕,心中想到不如把李景纯抬起来,把赵子曰的高兴拦回去。“咱们要是打牌,叫老李一个人出逛,岂不怪难堪的?!”
  赵子曰没言语。
  “对了!我想起来了,老赵!”武端向赵子曰挤了挤眼:“老路不是明天约咱们听夜戏吗?这么一说,咱们不能陪着老莫上山了!”
  “对呀!我把这件事忘了,你看!”赵子曰觉得非常的精明,能把武端的暗示猜透。
  …………
  李景纯和莫大年第二天上了西山。 
  
第十七
  端阳节,一个旋风似的,又在酒肉麻雀中滚过去了。人们揉揉醉眼叹口气还是得各奔前程找饭吃。武端们于是牌酒之外又恢复了探听秘密。
  “子曰!子曰!”武端夜间一点多钟回来,在第三号门外叫。
  “老武吗?”赵子曰困眼朦胧的问:“我已经钻了被窝,有什么事明天早晨再说好不好?”
  “子曰!秘密!”
  “你等一等,就起!”赵子曰说着披上一件大衣光着脚下地给武端开门,回手把电灯捻开。
  武端进去,张着嘴直喘,汗珠在脑门上挂着,脸色发绿。“怎么了?老武!”赵子曰又上了床,用夹被子把脚盖上,用手支着脸蛋斜卧着。
  “老赵!老赵!我们是秘密专家,今天掉在秘密里啦!”武端坐在一张椅子上,帽子也没顾得摘。
  “到底怎一回事,这么大惊小怪的?!”赵子曰惊讶的问。两眼一展一展的乱转象两颗流星似的。
  “欧阳回来没有?”武端问,说着端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的灌了一气凉茶。
  “大概没有,你叫他一声试试!”
  “不用叫他!有他没我!”武端发狠的说。
  “什么?”赵子曰噗的一声把被子踹开,坐起来。“你看了《民报》没有,今天?”武端从衣袋里乱掏,半天,掏出半小张已团成一团儿的报纸,扔给赵子曰:“你自己念!”
  “票友使黑钱,女权难展。夜戏不白唱,客串贪金。”赵子曰看了这个标题,心中已经打开了鼓。“……赵某暗使一百元,其友武某为会员之一,亦使钱五十元。呜呼!此之谓义务夜戏!……”赵子曰咽了一口凉气,因手的颤动,手中的那半篇报纸一个劲儿沙沙的响。
  武端背着手,咬着嘴唇,呆呆的看着赵子曰。
  “这真把我冤屈死!冤死!”赵子曰把报纸又搓成一个团扔在地上。“谁给我造这个谣言,我骂谁的祖宗!”武端还是没言语,又抱着茶壶灌了一气凉茶。
  “登报声明!我和那个造谣生事的打官司!”赵子曰光着脚跳着嚷。
  “你跟谁打官司呀?”武端翻着白眼问:“欧阳弄的鬼!”“老武!这可是名誉攸关的事,别再打哈哈!”赵子曰急切的说:“你知道欧阳比我知道的清楚,你想想他能作这个事?!他能卖咱们?!”
  “不是他!是我!”武端冷笑了一声。
  “凭据!得有凭据呀!”
  “自然有!不打听明白了就说,对不起‘武秘密’三个大字!”
  赵子曰又一屁股坐在床上,用手稀离糊涂的搓着大腿。武端从地上把那团报纸捡起来,翻来覆去的念。胃中的凉茶一阵一阵叽哩咕口录的乱响。
  “哈哈!你们干什么玩儿哪?”欧阳天风开门进来,两片红脸蛋象两个小苹果似的向着他们笑。“老武!有什么新闻吗?”
  武端头也没抬,依然念他的报。赵子曰揉了揉眼睛,冷气森森的说了句:“你回来了?”
  欧阳天风转了转眼珠,笑吟吟的坐下。
  赵子曰是不错眼珠的看着武端,武端是把眼睛死钉在报纸上,一声不言语。
  武端把报纸往地上一摔,把拳头向自己膝上一捶。赵子曰机灵的一下子站起来,遮住欧阳天风。
  “老赵,不用遮着我,老武不打我!”欧阳天风笑着说:“事情得说不是,就是他打我,也得等我说明白了不是?!”“不是共总一百五十块钱吗,”武端裂稜着眼睛说:“我打一百五十块钱的!”
  “老武!老武!”赵子曰拍着武端的肩膀说:“你等他说呀!他说的没理,再打也不迟!欧阳你说!说!”
  “老武!老赵!”欧阳天风亲热的叫着:“你们两个全是阔少爷,我姓欧阳的是个穷光蛋。吃你们,喝你们,花你们的钱不计其数。我一个谢字都没有说过,因为我心里感激你们是不能用言语传达出来的。如今呢,这一笔钱我使啦。你们知道我穷,你们知道我出于不得已。这一百多块钱在你们眼中不算一回事,可是到我穷小子的手里就有了大用处啦!”
  “钱不算一回事,我们的名誉!”武端瞪着眼喊。“是呀!名誉!”赵子曰重了一句,大概是为平武端的气。“别急,等我说!”欧阳天风还是笑着,可是笑的不大好看了:“当咱们在名正大学的时候,我办过这样的事没有?老赵?”
  “没有!”
  “我们的交情不减于先前,为什么我现在这样办呢?”“反正你自己明白!”武端说。
  “哈哈!这里有一段苦心!”欧阳天风接着说,眼睛不住的溜着武端:“你们二位不是要作官吗?同时,你们二位不都是有名闹风潮的健将吗?以二位能闹风潮的资格去求作官,未免有点不合适吧?那么由闹风潮的好手一变而为政界的要人,其中似乎应当有个‘过板’;就是说:把学生的态度改了,往政客那条路上走;什么贪赃,受贿,阴险,机诈,凡是学生所指为该刨祖坟的事,全是往政界上走的秘宝!事实如此,这并不是我们有意作恶!比如说,老赵,有人往政界举荐你,而你的资格是闹风潮,讲正义,提倡爱国,你自己想想,你这辈子有补上缺的希望没有?反之,你在社会上有个机诈敢干,贪钱犯法的名誉,我恭贺你,老赵,你的官运算是亨通!卖瓜的吆喝瓜,卖枣儿的吆喝枣儿,同样,作学生的吆喝风潮,作官的吆喝卖国;你们自然明白这个,不必我多说。现在呢,你们的姓名登在报纸上了,你们的名誉算立下了;这叫作不用花钱的广告;这就是你们不再念书而要作官的表示!再说,就事实上说,我们给女权发展会尽义务筹款,我问问你们,钱到了她们手里干什么用?还不是开会买点心喂她们?还不是那群小姐们吃完点心坐在一块儿斗小心眼儿?那么,你们要是不反对供给她们点心吃,我看也就没有理由一定拦着我分润一些!她们吃着你们募来的钱,半个谢字不说;我使这么几块钱,和你们说一车好话,你们倒要恼我,甚至要打我,你们怎么这样爱她们而不跟我讲些宽宏大量呢!”
  赵子曰的两片厚嘴唇一动一动要笑又不愿笑出来,点着头咂摸着欧阳天风的陈说。武端低着头,黄脸上已有笑意,可是依然板着不肯叫欧阳天风看出来。欧阳天风用两只一汪水的小眼睛看了看他们两个,小嘴一撇笑了一笑,接着说:“还有一层,现在作义务事的,有几个不为自己占些便宜的?或者有,我不知道!人家可以这样作,作了还来个名利兼收,我们怎就不该作?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听我的指挥往下干,我管保说,不出十天半月你们的‘委任状’有到手的希望。你们要还是玩你们学生大爷的脾气,那只好作一辈子学生吧,我没办法!作官为什么?钱!赔钱作官呀?地道傻蛋!你们也许说,作官为名。好,钱就是名,名就是钱!卖国贼的名声不好哇,心里舒服呢,有钱!中国不要他,他上外国;中国女子不嫁他,他娶红毛老婆!名,钱,作官,便是伟人的‘三位一体’的宗教!——”
  “哈哈!”赵子曰光着脚跳开了天魔舞。
  “哼!”武端心中满赞同欧阳天风的意见,可是脸上不肯露出来。“哼!你猜——”
  “老赵!还有酒没有?”欧阳天风问。
  “屈心是儿子,这一瓶藏了一个多礼拜没动!来!喝!我的宝——喝!”
  欧阳天风的人生哲学演讲的结果:武端把西服收起来换上华丝葛大褂,黄色皮鞋改为全盛斋的厚底宽双脸缎鞋。赵子曰除制了一件肥大官纱袍外,还买了一顶红结青纱瓜皮小帽。武端拿惯手杖,乍一放下手中空空的没有着落,欧阳天风给他出主意到烟袋斜街定做一根三尺来长的银锅斑竹大烟袋,以代手杖;沈重而伟大的烟袋锅,打个野狗什么的,或者比手杖更加厉害。如此改扮停妥,彼此相视一笑。欧阳天风点头咂嘴的赞美他们:“有点派头啦!”
  赵子曰在厕所里静坐,忽然想起一个新意思,赶快跑到武端屋里去:
  “老武!又是一个新意思!从今天起,不准你再叫我‘老赵’,我也不叫你‘老武’!我叫你‘端翁’,你叫我‘子老’!你看这带官味儿不呢?”
  “我早想到了!”其实武端是真佩服赵子曰的意思新颖:“好,就这么办!老赵,啵,子老!欧阳说今天他给咱们活动去,你也得卖卖力气钻钻哪!我告诉你有一条路可以走:你记得女权发展会的魏丽兰女士?——”
  “一辈子忘不了!那时想起来那时恶心?”赵子曰不用闭眼想,那位魏女士的丑容就一分不差的活现出来。“别打哈哈!老赵,你猜怎么着,子老!”武端说着把大烟袋拿起来拧上一锅子老关东烟,把洋火划着倒插在烟锅上,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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