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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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东山走了很远,他还没有跟上去。
“我要找他谈谈。……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不是听不听指挥的问题。他是领导,更应懂得尊重别人,不然,别人也是不会尊重他的!”
转身走回去之前,他下了决心。
直到他们一前一后走回9009艇宿舍,谁都没有再跟谁说一句话。
崔东山没有给他留下时间找自己谈话。江白刚回到航海舱,楼下已经响起了艇长粗哑的大嗓门。
“谁值更?”
值更水兵的脚步声。
“去通知代理航海长,今晚到艇上值更!”他怒气冲冲地吼道。
楼上楼下都听到了他的喊声。
值更水兵“噔噔噔”地跑上二楼。
“航海长,艇长让你去艇上值更!”
“现在去不去找他谈呢?……”他想,忽然放弃了刚才的打算,“不,还是先去值更。……谈是一定要谈的,可最好等到他和我的情绪都较为平静的时候。”
但是,这个双方都较为平静的时候迟迟没有到来。崔东山每天似乎都在为什么事处在烦燥和气恼之中。
半个月以后,江白自己也不想找他谈了。
那个晚上以后,江白几乎每夜都被崔东山派到艇上去值更。白天,他则尽可能找一些公差勤务让他做。有时甚至让他一个人去做。
“猴子,叫代理航海长去大食堂帮厨!”
“猴子,支队要一个公差搬东西,叫代理航海长去!”
“猴子,……!”
这样的事情一天天都在发生。一天,赵亮和江白一起从码头上回艇,悄悄地说:
“航海长,别怪我多事啊。”
“赵亮,有话就说。”
“你把艇长得罪了。”
“我?”
“去对他认个错,别老这样。”
“认错?”江白的眉毛竖起来。
“你是潜艇学校出来的吧?”
“对。”
“还是高材生。”
“说不上。”
“啥说不上。第一名嘛。艇长恨的就是你们这些科班出身的人。”
“为什么?”
“他自己不是。他说你们瞧不起他,尤其是你。”
“这是从何说起?”
“他就是个球人。谁也拗不过他那个脾性。三个政委都跟他合不来。光棍不吃眼前亏。”
江白不想同他谈下去了。
“谢谢你,赵亮。”
“不客气。说实话,大家都觉得你不赖,我才跟你说这么几句。你甭让艇长知道,他知道了,我也没日子过了。”
既然是这样……江白想,他还跟崔东山谈什么呢?是崔东山心态不正常。是他给了自己小鞋穿并且还在给自己小鞋穿!心胸狭窄的是崔东山,有错的也是崔东山。应当是崔东山来找他谈,伤害别人的人应当先向被伤害者道歉!
他不去找崔东山谈! 怨气、轻蔑、敌意如同雨后的苔藓,在心灵的台阶上大片大片地疯长起来。
上级要来检查卫生了。
江白注意到,每次上级机关来人检查什么,艇长总是十分紧张,也总是越发怒气冲天。
“这次是总部来人检查卫生,各舱室分工负责,一点秕漏都不能出!……一舱负责楼道,二舱负责卫生区,航海舱负责楼上楼下的厕所!……”崔东山在队列前大声说。
航海舱的艇员们都偷偷望着江白。后者明白他和艇长之间的“死结”让大家也跟着吃苦了。
他忍着。
队伍解散后他就带着自己的人打扫全艇的厕所。崔东山一次次跑过来检查,十分挑剔。
“便池!……要擦拭得一尘不染!一尘不染你懂吗?”
江白不吭气,让冲洗便池的张海走开,自己蹲下去擦洗。他擦得十分认真。
整整干了一上午。崔东山最后检查了一通,没有说什么,走了。
这就是说,他也终于满意了。
说好了检查团下午来,却没有来。
晚饭前,崔东山走过来:
“代理航海长,你们派人守住楼上楼下所有的厕所,别让任何人进去!”
江白觉得事情越来越荒唐。而且,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艇长--”
崔东山已经走了。
江白的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都去吃饭,我在这里给他看厕所!”他对赵亮他们说。
别人都去吃饭了,江白在一楼厕所门前搬了个凳子坐下。他要让这种荒唐的事越发荒唐。
他在潜艇学校苦读四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来到9009艇,给崔东山看厕所吗?
晚饭结束了。艇员们三三两两地回到艇上。竟没有人真地走进厕所,大家纷纷地去支队机关大楼里拉屎。
崔东山走出来,立在自己门口,看看江白和大伙儿,脸上难得地现出一丝笑容。
“行,继续保持!”他不知是对江白还是对别的什么人大声说。
江白坐在厕所门口不动。他觉得自己正被艇长拿来“示众”。
你是潜艇学校的高材生,可我还是叫你给我看厕所!
他正在受到考验。他要经得起这个考验!你叫我看厕所,我就看厕所!
第二天早上,他又早早起来,坐在厕所门前。
“很好!”早操回来,崔东山说。
检查团上午要来。9点钟,赵亮急匆匆地从码头跑过来,神情慌乱。
“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啦?”
“吃坏了肚子!”
江白本能地给他让开厕所门。
赵亮进去了。检查团也来了。一个中校推开厕所门,跨进去又窜出来,两手捂住鼻子!
“咋啦?咋啦?”崔东山瞪着眼珠子跑过来。
赵亮提着没系好的水兵裤跑出来。
检查团走后,9009艇的卫生得了个“差”。
崔东山气炸了肺。
“艇上有些干部,职务还是代理的,干的那叫啥子工作?叫他守个厕所门他都守不住,还以为自己了不起!还谁也看不上!……你一个学生官,刚出校门,有啥子了不起?说轻了你是不负责,说重了你是有意毁坏艇上的荣誉!”
在全艇军官大会上,他不点名地大骂了江白半个小时,唾味乱飞。
江白终于没有忍住,他猛地站起来。
“艇长,你干嘛不点我的名?!”
崔东山的眼珠子瞪大了。
“还用我点名吗,你自己不是站起来了吗?!”
江白脸色发青,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
“艇长,你要是想要会守厕所的航海长,最好请潜艇学校专门为9009艇培养一个,这门课--我没学过!”
崔东山七窍生烟。
“你……你竟敢当面顶撞我?……你有啥子了不起?你损害了艇上的荣誉,还这么蛮横,我领导不了你了,你找人领导你去!”他会也不开了,脚步山响地走出会议室,到支队汇报去了。
几天后,支队干部科长来到9009艇,专门找江白谈话。
“江白同志,你要注意呢呢!崔东山同志虽说没进过军校,可他在专业和指挥上还是有一套的,不然四年前我们也不会让他当艇长!你还年轻,刚出校门,有些事情还不懂,我要告诉你,一个人不知道尊重领导,在部队是没有前途的!”
江白原来还想做一点解释。听完这番话,一点解释也不想做了。
“你怎么不说话?”干部科长感觉到了他的沉默,脸红了,问。
“你要我说什么?你什么都知道嘛!”
科长不大的眼睛睁得很大。
“你这个代理航海长,你怎么这么骄傲?你这种脾气是不行的!”
他生气地站起来,走了。
江白过了很久很久才让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在L城潜艇基地净遇到这样一种人?!
一个星期六的黄昏,艇长到支队去开紧急会议。他走到隔壁的鱼雷舱去,将平时除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外很少来往的鱼雷长高梁叫了出来。
“走,散步去。”
两人走到码头上。
残阳半照着军港的水面。水面上有很大一片像是被血染红了。
他心里已经埋藏了那么多问题,要向这个比他早到一年、平日沉默不语、只是常在嘴角露出一丝模糊不清的微笑的校友请教。
“高梁,你告诉我,为什么艇长要给我小鞋穿?”
高梁不回答。
“为什么他会问我是不是犯了错误或者毕业成绩不好,才到了9009艇?”
高梁望着海面上如血的晚霞。他的回答令江白吃了一惊。
“因为他看不起你。”
“看不起我?”
“他不是因为你不行才看不起你或者怀疑你,而是因为他看不起这条艇。你到这条艇上来,当然要被他看不起。”
“他看不起这条艇?”
“对。他也看不起自己。于是也就看不起我们这些被分到9009艇来的潜校学员。”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
高梁似乎不想痛痛快快地回答。
江白诚恳地望着他。
“话说起来就长了。……因为十九年前发生的一场海难。”
“海难?”
“对。一条潜艇沉没了。”
中国潜艇史上仅有的几次海难一瞬间内全被江白回忆起来。
“你说的是哪一次潜艇海难?”
“197×年×月×日,中国的王牌潜艇4809号在郑和水道失事。艇长东方瀚海遇难。”
“东方瀚海?”
“对,就是这个东方瀚海,严重违犯基地指挥所命令,擅自更改航线去探测郑和水道,造成了艇毁人亡。”
“……这与艇长看不起9009艇有什么关系?”
“9009艇前身就是4809艇。因为那场海难,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条艇一直没有翻过身来。”
“没有翻身是什么意思?”
“十九年了,从这条艇上,没有提拔过一个比艇长更大的干部,甚至也没土生土长出来一个艇长。”
“崔艇长也不是9009艇自己培养的?”
“不是。崔东山当兵不在这条艇,是别的艇派来的。他在这条艇干了四年,先后跟三任政委合作,没有一个政委不是过渡一下就安排转业了。那些和他一批当上艇长的人,有的已当支队长了,可他还是个艇长!”
高梁没有再说下去。
江白沉默。高梁的话信息量太大。他还不能一下子将自己十分尊敬的东方瀚海和高梁口中的东方瀚海看做一个人。
虽然他明白他们是同一个人。
“即使是出过事故,为什么这条艇--其实不是一条艇,而是一个集体--就长期不能翻身呢?”他问高梁。
高梁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出过事故,别人没出过事故。和平时期没有仗打,出没出过事故就成了衡量一个战斗集体优劣的主要标准。一条长期背着事故包袱的潜艇就像一个被悲哀和歧视压迫着的人,你不可能不生出自卑心理,在别人面前再也直不起腰来。于是,它也就真地没有直起腰来。”
“……。”
“你长期直不起腰来,你就成了后进单位。一个单位越是长期后进,上级越会对你失去信心,越不会给你派来有能力的干部,因为反正你是个后进单位,搞不好的。这样,你就像是被判了无期徒刑,想翻身也不容易了!”
“……。”
“如果一个人长期呆在这样一个单位,他自己老想着提升却上不去,心理上就就不能不发生一点变异。他会无缘无故地对这条艇上的一切--包括分来的潜校学员--产生怀疑。”
江白长时间地望着高梁的眼睛。
“你是说崔艇长有点自虐而虐人的心理?”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高梁说,“有一件事你要注意,这个人并不是对你真有什么恶感,他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找一个排解怒气的目标。去年他的目标是我,今年换成了你。”
高梁停顿了一忽儿。
“我还要告诉你一句话,老崔已经打了转业报告。他不是不想干,是想用这种方法向领导显示他的不满。”
“会有效吗?”
“据我所知,支队对他这么做并不满意。9009艇是个后进艇,他是个后进艇的艇长,上级怎么会提拔他?”
“他也是这条艇的受害者?”
“这么说也可以。”
清凉的海风从军港的出口处刮过来,江白觉得心里亮堂了许多。他从心里感激高梁,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精神上一点也不感到轻松。
6
苦闷的日子开始了。
操课、吃饭、睡觉、值更、出海训练……日子一天天过去,单调而且重复。后来他想:主要是平凡,自己忍受不了平凡。无论是他与艇长之间的“死结”,也无论他被认为是今年分配到支队来的潜校学员中最差的一个,更无论在这个被人认为是长期后进的艇里,他发觉不但艇长,其实动力长徐有常、鱼雷长高梁也在想法子离开--前者要求转业,后者要求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