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旅行 作者:[日]川端康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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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花子突然停下来不吃了,把手伸向饭桌,然后伸手想摸母亲或者明子,接着又把手伸向虚空找什么,突然端着煎鳟鱼的盘子站起来,大步走向客厅。
〃花子,别去,哥哥肚子不好,什么都不能吃呀。〃
她母亲赶紧去追她的时候,她已经坐在达男的枕旁,拿筷子夹起鱼来伸给达男。鱼汁滴滴嗒嗒地落在达男的脸上。
〃哎呀!〃
达男喊了一声赶紧爬起来,却连连说:
〃实在谢谢,谢谢花子!〃
他边说边把嘴凑过去,叨住花子筷子上的鱼。
花子母亲忙说:〃你可不能吃啊。花子,你搞得脏不脏啊?〃
〃没关系,没关系!〃
达男连鱼刺也不吐就吞下去了,鱼刺卡在嗓子里,弄得他很痛苦。
〃不要紧么?还是吐出来吧。〃
花子母亲很担心,但已经来不及了。
明子坐在饭桌前一直注视着一切,她被感动得要落泪。她想,即使再犯一次胃痉挛也没什么,弟弟吃下去是对的。
晚饭的时间一过,达男可能因为午间累乏了,所以睡得很香。
第三章 早晨的送别
黎明的无线电播着山间小鸟的鸣声,这是合乎季节的音乐。
明子的母亲喜欢野鸟,每天早晨为明子和达男准备盒饭的时候,一定收听广播的小鸟鸣声。
但是贪睡的达男总是赖在床上不起,直赖到最后一分钟才起来,边洗脸边穿裤子,边往嘴里执拉饭边扣钮扣。真像从失火的家里逃出去的时候一般,再不然就像耍杂技的快速化装,反正总是忙忙活活十万火急地往学校赶,所以无法沉静下来听小鸟鸣唱。
但是昨天晚上胃痉挛控制住之后相当舒服,吃了花子给的炖鳟鱼之后马上就沉沉地睡着了。
〃姐姐,姐姐,杜鹃叫哪。〃
明子被他叫醒的时候还不到5点。
〃杜鹃……?〃
于是明子仿佛仍在梦中一般:
〃是不是布谷?现在没人称它杜鹃了。
她说完翻了一个身,背对着达男。
〃喂,姐姐,它不是叫慈悲心鸟么?〃
〃它叫十一,叫起来总是十一,十一的。〃
〃我可讨厌十一这个名。还是称之为慈悲心鸟好。就说它叫的声音吧,自古以来就是慈悲心、慈悲心^……〃
〃还是十一这个名字好。让人感到新鲜。〃
〃我还是以为叫慈悲心鸟好。〃
〃为什么呀?一个男孩子家,把杜鹃叫慈悲心鸟,你是喜欢这种凄凉悲哀的名字么?真奇怪。〃
〃古人不论什么都要起个好名字,可姐姐你却不知道。〃
〃真讨厌,装得像个年老的长辈……叫郭公好也,十一也好,发音都好听。〃
明子仿佛品味发音一样,说得坚定也说得明确,随后打了个哈欠。
〃好困。还能再睡一个钟头。争论等天亮以后再说。〃
〃什么呀,争论不是姐姐你发动的么?〃
〃是么?杜鹃可以叫作慈悲心鸟,姐姐认输,反正先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但是达男挺身坐起:
〃你听,鸟叫的多欢。姐姐,把板窗打开好不?〃
〃那可不行。这家主人还睡着哪。〃
〃悄悄地,别弄出声来……〃
〃你自己去开不就完啦?〃
〃我浑身没劲摇摇晃晃啦。从昨天晌午开始就什么也没吃……啊,饿啦。〃
〃大声说话,把人家吵醒。〃
明子尽管纠正弟弟大声说话,但是听弟弟说话那么中气十足,觉得他的病已经好了,大为放心。便说:
〃多亏女主人说'实在过意不去,暂时只好绝食啦'这句话。〃
〃可也是。〃
达男好像并不完全相信地这么说。明子觉得这态度可笑,但她首先是想睡,所以直率地说:
〃我可要睡觉。〃
因为坐星期六的夜车和昨天星期天爬山,所以慵懒得很。
〃姐姐,现在叫的是大琉璃鸟。还是红肚皮?〃
明子默不作声。
〃还睡哪?〃
达男窥了窥姐姐的面孔,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叫的欢着哪,真想打开板窃听听。〃
他不仅说了,而且站起来就要去。明子连忙制止。
〃不行,我给你开,你就老老实实地睡去吧。〃
明子坐起说:〃达男,脚痛不?〃
说完就给他揉了一阵腿肚子。
〃天已经亮了吧?〃
〃当然,早就亮了。
明子把板窗打开一个缝。
〃啊,下雾啦,达男,雾!〃
这回是她不知不觉的大声说话了。
雾似乎想包住明子而钻了进来。明子把睡衣的对襟拢在一起。
〃真好看!〃
她站在原地望着房后的杂木林。
〃树木好像在雾里活动哪。我的头发湿了。大概是越来越浓了吧。〃
明子边说边摸头。
雾源源不断地钻进来的同时,各种鸟的鸣声也突然显得近了。
但是,随着雾越来越浓,小鸟们也不那么起劲地唱了。
接着,明子睡了大约一个小时的觉。
她恍惚之间觉得有人进来,睁眼一看,原来花子扶着(木鬲)扇站在那里。
〃啊,原来是花子。〃
明子连忙起床,一边收拾身边的东西一边说:
〃啊,好漂亮,花子你过来看看吧。〃
方才被雾濡湿的绿叶,此刻迎着朝阳熠熠生辉。
小鸟似乎为云散雾消而高兴了,所以唱得特别畅快。
〃花子,来,来!啊,小鸟上这儿来了。这叫什么鸟?〃
明子去了廊下。
去年积存落叶的白桦根部,仍然残留着淡淡的雾霭,小鸟在那里好像边走边捡拾什么。
〃有三只呢!〃
明子扭头朝花子那边招了招手,但是她立刻愣了一下。
她意识到,那是连树叶上闪光都看不见的花子,连小鸟美妙的歌声也听不见的花子。
明子被美丽的清晨吸引,一时疏忽,竟把花子的残疾忘了。
清爽的晨风沁着明子心脾。
明子默默地慢慢打开防雨窗。
随着响声,花子的母亲也进来了。
〃起得真早。那板窗等我开吧,你给你弟弟打水好啦。达男还没起来呢。〃
明子慌慌张张地俯身行礼,道一声早安。睡衣只用细带子拢着,有些害臊。
花子的母亲微笑着看着明子。明子的睡衣是借用母亲的,颜色、花样十分朴素,这样反倒特别显出面孔,手稚嫩了。头发因为枕头揉搓而有些凌乱,更引起花子母亲爱怜。
花子母亲看到明子见了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廊下,非常恭谨,一时无所措手,感到有些难为情。她想,花子也很快地长成这么高雅的大姑娘该多好……
可是她马上就想到,当花子懂事了,到了如花似玉的年龄,她该多么忧伤啊。
花子抓住了母亲的衣角。她母亲说:
〃花子过早地把姐姐折腾醒了,那可不好。〃
明子想,尽管花子听不见,她母亲一家是每天像跟不聋不哑的孩子一样这么和她说吧。
〃不是花子吵了我。〃
明子也像能听懂的孩子就在身旁一样这么说。
〃是我弟弟吵人。天还没亮呢,他就又是小鸟啦,又是雾啦,兴奋起来闹个没完。〃
〃净撒谎!天早就亮啦!〃
达男在被窝里这么说。
〃今天已经完全好啦。太好了,太好了。〃
花子母亲扭头看了看达男,接着说:
〃那雾可重哪。你醒得那么早?〃
〃大娘,这一带是叫杜鹃呢,不是叫布谷?〃
〃叫布谷。〃
明子很快就换上了登山装,把洗脸盆拿到廊檐下,对她弟弟说:
〃你过来到这儿洗吧。〃
布谷叫着从屋后的树林那边来,向铁路那边飞去。
〃布谷!〃
达男仰头望着天空顽强地称之为布谷。
和当站长的花子父亲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大家商定:明子一个人先回去。达男再过两三天,休息够了再走比较好。这是花子父母一片好意,才把他留下来的。
昨天,花子的父亲给明子的母亲拍去电报,明子的母亲接到电报后就往车站挂了电话,对花子父亲说她要来接达男。花子父亲说,轻度的胃痉挛不必挂念,用不着专为这事跑一趟。
明子坐的那趟火车是早八点以后,离开车还有两个钟头。趁这个时间该和花子怎么玩呢,她想了想,然后把花子抱在膝上,用手指把她那刘海在手指上绕了又绕。
花子那头发黑紫色而且泛着油光……就在不停地抚弄她的头发的过程中,旭日的光照之下感到它温暖起来了。
什么时候再见到花子?不知道。
到了将要离别的时候,觉得花子着实可怜的印象就更加鲜明。
〃呶,花子,你常常到哪里去玩?咱们到你常去玩的那里吧。〃
明子望着花子的脸等她有所表示。
但是花子茫然不知,毫无反应,明子便下意识地拉着花子的手就走。
花子走出院子,然后走到树下站住。
〃这是合欢树吧。雾把它打湿了,它还睡觉呢。〃
明子把着花子的手让她抚摸合欢的叶子。
此时卡罗从门口进来。
花子仿佛想说:
〃我和卡罗一起总在这树下看火车哪。〃
从这里她们打开了后院的木门上了铁路。
花子蹲下来抚摸铁轨,过了一会,她把面孔凑近铁轨,几乎把脸贴在轨上。仿佛想从铁轨上听到遥远的什么……
明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这种不可思议的行为。
〃花子,你喜欢火车吧?这是因为你爸爸当站长的缘故?〃
此刻的花子像个吃奶的孩子摆弄玩具一样,玩路轨,尽管作为玩具,路轨未免有些太大。
不过,仔细看一看就发现,花子的脸上浮现着阵阵喜悦、恐惧、憧憬、茫然。
明子也蹲了下来,把耳朵贴在铁轨上。
和电线不同,因为它是很粗的铁轨,所以听不见风声。不过,它使人感到这样能听到各种声音。被雾弄得湿了的铁轨,经早晨的太阳晒温的铁,仿佛柔和地吸往脸。
〃花子,你去过东京么?〃
明子这样问她。
但是,要想让花子知道东京,怎么做才好呢?
〃和姐姐一起坐火车去东京吧……〃
她说着话就把花子的肩头扳住,像火车摇晃似的摇她的身体。
花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却高兴得发出奇怪的声音。她像个婴儿似地摆动双手。尽管那是和年龄不相称的智力发育滞后的孩子的动作,但是依旧讨人喜欢。
她突然想:〃就这样把花子真的偷走……
她又想:〃这孩了是哑巴,她自己即使被偷,对谁也不会说。别人问她家在哪里她也听不见。然后找一位东京名医治治,如果眼睛看得见了,耳朵听见了,嘴会说了,那该是让人多么高兴的事啊。〃明子想:
尽管她家住在偏僻的乡下,身任站长之职的父亲,当然会找名医给她看过,但是,医学日新月异,类似奇迹般的治疗方法,也许正在有着新的发现,有本领的医生也许正藏在某处。
即使现在还没有治疗方法,但是等到花子长大的时候,一定有办法把她治好。把她治好的如果不是日本医生,那就是西方某国的医生……
明子还想起花子的父亲说过的话:
〃怀着希望等待着这个机会。〃
花子喜欢铁路,也许是铁路对花子有诱惑力的缘故。
明子想:
〃铁路把花子带到了新的命运之途。〃
当她这样描绘花子的未来时,从来没有想过的铁路,此刻看来似乎很有意义了。明子想再一次听听路轨而蹲下来的时候,传来那种叫声像敲梆子似的梆梆鸟的叫声。树林深处许多小鸟都在歌唱。
明子催促花子去树林里听小鸟的歌唱。
那称之为日雀的小鸟,叫得声高而嘹亮。充分表现出山间的清幽与寂寥。那么小的小鸟为什么叫得那么响而且声音清澈?那红肚皮的羽毛之美,略带颤音的叫声……
明子不能分出许多鸟的叫声,但是布谷和(是鸟)囗的叫声却分得清。
明子沉浸在小鸟的音乐之中,竟然把花子忘掉。但是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听不见小鸟叫声的花子只有一脸茫然。
朴树的大叶子和抱树的中不溜叶子之间,有白桦、榆树的嫩叶,而且洋槐也开花了。但是花子什么也看不见。
明子好像觉得只顾自己赏景未免不合适,不由得低下头来,只见大朵的朴树花瓣散落在脚下,已经烂了。
卡罗打着响鼻拱开深草而来。
它把雉鸡惊得振翅飞起。
明子折了一枝刺槐花,说了声〃香啊!〃便给了花子。告诉她:
〃叶子有些像合欢花,看起来是白的,实际上是淡黄。有淡粉色稍带紫色的呢。〃
花子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是她毫不在乎,甩手啦,抓树枝啦,揪草叶啦,即失跌倒也不哭。
她非常结实,作为一个孩子,她有些野,总有动物的幼仔那般习性。明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