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雀 作者:项子-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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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们行走的很慢,因为在这种天气走快速行走的话,冻僵的脚一定会痛的。他们或许是去商铺里买东西,也或许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就算天更冷,风更寒,人们还是会出门的,哪怕家里有暖暖的火炉。
寒风吹过的青石路上,每个人都因为冷而发抖,但有一个人没有发抖,脸也没有因为冷而冻的赤红,他是个乞丐。
他静静的半卧在一个墙角,他不发抖的原因不是因为有豪华保暖的棉衣。
他只有一身薄如纸的衣衬,衣衬原本或许是雪白的,现在却已污垢不堪,狼狈不已。寒风则刚好可以从他衣服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破洞吹过,吹到他的肉体和精神上。
乞丐半卧在那里无半点动静,既不发抖,也不打喷嚏,好像一点也不冷。有人或许会认为他死了。但一个死人是绝对不会有那种凄凉而冷傲的眼神的。
他不发抖不是因为不冷,是因为他已经被冻麻了,已感觉不到什么是冷,什么是热。脸没有被冻的赤红,是因为已经被冻的发白了,苍白。
全身麻痹的乞丐,似乎和一个死人已无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嘴里有一口热气,身体里有颗跳动的心脏。
这个乞丐和绝大部分乞丐都一样,蓬头垢面,脸上的灰挂下来大概有一斤,膨胀的头发和胡须已经可以做一件给他自己裹身的衣服,双脚双手指甲内的赃物没一两也有五钱,脚上那双破旧的草鞋大概已经穿了好几年。
他脸上有几道发丝那么细的血痕,不是刀剑划的,是被寒风活生生刻上去的。
一个残边用作乞讨的瓷碗就放在他脚边。
有一点和其他乞丐不同,这个乞丐的眼神并不可怜,反而是一种傲气。一个乞丐的眼神为什么有这种傲气呢?
世上所有的人都有资格为自己感到骄傲的,哪怕是一个卑微的乞丐。
乞丐半卧在这个墙角里不是因为这里舒服,只是因为整条青石街上,只有这里的阳光才是最强烈、最暖和的。
而且全镇最富有的财主,就住在他身旁的高墙内,他在这里还能时不时的闻道院子里飘出的饭香,运气好时,这位财主会给他一碗剩饭或一锅隔夜的粥。当这个财主芳龄十八岁的女儿从不远的大门出入时,乞丐还能一睹她的芳容呢,只不过乞丐看财主女儿时的眼神,还是那种自大而冷傲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就在乞丐幻想着街边王老二摊位上的牛肉汤时,一个人站在了他面前,一个女人。
这人是朱梦航,她也和乞丐一样穿着一身薄如纸的白衣服,她的衣服很新,很干净,没有一个破洞,和乞丐有鲜明极端的对比。
最奇怪的是,她和乞丐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冷。
第一件蜘网玄衣被唐门的掌门人唐姥姥用匕首做暗器刺穿后,她就立刻赶织了这第二件蜘网玄衣,比第一件更加牢固,更加保暖。
朱梦航鄙夷的看着眼前的乞丐,乞丐则用他傲然的眼神和她对视,他没有举起脚边的碗向她乞讨。因为乞丐清楚的知道,带着鄙夷眼神的人,绝对不会施舍一点东西给自己的,那怕只是一颗米!
而且这个乞丐更不愿意向这个第一次跟自己见面,就用这么嚣张眼神来看自己的女人乞讨!他可以容忍别人瞧不起他,容忍匆匆走过又撇了自己一眼的行人,他甚至可以容忍大冷的冬天没有棉袄。
这不代表他没有尊严,他绝不允许别人用不是看待人的眼神看自己这么久,所以他没有伸手向朱梦航乞讨,只是用冷冷而骄傲的眼神盯着她!
一个乞丐见过的人绝不比一个平常人少,遭过的白眼更加比平常人多的多。这个乞丐所见过所有的眼神中,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是最嚣张的。
他已经发怒了,甚至想给朱梦航一巴掌,当他看见朱梦航右手提着的短剑时,出手打人的冲动立刻蒸发消失。
这柄剑,却是衬托她嚣张眼神最好的东西,只不过这个乞丐不懂罢了。
乞丐正在对这个女人感到疑惑时,朱梦航却已转身离开,嚣张的眼神在乞丐面前消失了,他心中的疑惑却更浓了。
“臭娘们!莫名其妙!”乞丐心中狠狠的咒骂了一句,随即他脑海里又开始幻想王老二摊上的牛肉汤了。
王老二经营的路边摊很小,只有五张桌子,他炖的牛肉汤是全镇出名的。甚至在这寒冷的冬天,人们还肯离开自己家里暖烘烘的火炉,仅仅是为了在他的摊子上喝一碗牛肉汤。
半年前,乞丐喝过好心的老王施舍给自己的一碗牛肉汤后,就对那种肉香念念不忘。
乞丐将路人们施舍给自己的铜钱慢慢积累起来,每隔几天,总是要去王老二的摊位上喝上一碗牛肉汤。所以乞丐成了王老二的回头客。
然,乞丐从没有厚着脸皮去向王老二乞讨过,而是用比一般人更加辛苦来的钱去买。
乞丐一边幻想,嘴角渐渐的挂起了微笑,仿佛又闻到了牛肉汤的味道。他忽然感到一阵热气扑来,牛肉汤的香味也沁鼻而入,朱梦航已站在了他面前,手里端着一碗牛肉汤!
装牛肉汤的碗很旧,比起乞丐那只乞讨用的碗,已经是很新了。那装着牛肉汤的碗,乞丐是再也熟悉不过了,正是王老二摊上的碗!这种牛肉汤的香味也只有王老二能炖出来!
也只有这牛肉汤能让他感觉兴奋!
朱梦航手中牛肉汤的热气,被寒风吹的四处飘散,她将牛肉汤递给了乞丐。
乞丐眨了眨眼睛,嗅了嗅香味。热气扑到了他脸上,让他发麻到感觉不出寒冷的身躯忽然恢复知觉,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很冷!
这诱惑实在太大,他这辈子最不能承受的诱惑,就是这碗牛肉汤。哪怕刚才就是被这个女子用嚣张眼神看了很久的。
在他嘴角边那滴口水就要低落时,他接过了朱梦航手中的牛肉汤。连一个感激的眼神都没给她,就仰头喝下了这对他来说十分奢侈的东西!
刚出锅的牛肉汤还是滚烫的。乞丐却无视这种烫舌的温度,“咕咚咕咚”大喝起来,仿佛还嫌这汤不够热。
乌黑的手弄脏了洁白的瓷碗。
他喝下了最后一口汤,嘴里一边嚼着最后一块牛肉,一边将碗放到了一侧。
朱梦航厌恶的注视着他。
乞丐吞下了最后一块牛肉,他的脸并没有因为一碗热汤下肚而红润,反而更加苍白!他的双目忽然圆睁起来,仍然傲气的看着朱梦航!但眼神中已经参杂了疑惑和恐惧。
乞丐虽然是乞丐,他还是清楚的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刚给他喝的牛肉汤,里面绝对有问题!他忽然吐了几口白沫,十分明白自己就要死了的事实!
乞丐就是因为经不起牛肉汤的诱惑而中毒的。
就在他快要咽气的时候,傲气的眼神还是没有变的温顺些,瞳孔大的不能再大。怒气、不甘和疑惑的看着她,喉咙里却说不出话,乞丐的眼神在说。“为什么要毒死我?”
“因为你的眼神很像一个人。”朱梦航看都没有看他,就在她转身离开并说了这句话的那一瞬,乞丐的双眼已经失去色彩,他死了。
他到致死也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和自己不认识的女人会毒死自己。更加不甘她将毒药下在他视为神圣的牛肉汤里。
乞丐的尸体很安详的半卧在那里,动作和一炷香前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丝毫区别,唯一有区别的,就是那双惊惧的双眸。
一个活人,没了心跳和没了呼吸,那这个人就是死人,现在这个乞丐就是死人。
装牛肉汤的碗冷了,就和乞丐的尸体一样冰冷。
路上的行人完全没发现这个乞丐已经死了。
有一个人将这一幕全部看在了眼内,他刚才就坐在离乞丐不远处的一个茶摊上,喝着和牛肉汤一样滚烫的茶水。
“朱大小姐竟然连一个卑微的乞丐也不放过,佩服佩服。在下就算练个一百年也比不上你一半的狠毒,失敬失敬!你师父莫魂虽然已经很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了,可他也没你十分之一狠毒,惭愧惭愧!素闻莫魂用毒的功夫举世无双,今日一见其高足已令我五体投地,厉害厉害!”茶客微笑着说道,端着茶杯的右手只有一根拇指,但这并不妨碍他举杯喝茶,也不妨碍他心口讽刺道:“只不过这个被你毒死的乞丐,有些可怜。”
“你想帮那乞丐报仇么?”朱梦航说这句话时,已经坐到了茶客对面,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唇饮下。
有胆量第一句话就是开口讽刺朱梦航的,恐怕只有崔京龙一个人。
朱梦航认得崔京龙。
“我不但不想为那臭要饭的报仇,反而要谢谢你帮我杀了他。”崔京龙放下手中喝干的茶杯,大冷的天,他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衣,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这足以说明他的内功是雄浑深厚的。
甚至在他喝了几杯热茶后,额头上已泛出了赤红的油光。他双手放在了双膝上,不去碰茶桌和茶杯,唯恐中了朱梦航在暗中下的毒。
朱梦航道:“哦?你为什么要谢我?你认识那乞丐么?”
崔京龙道:“不认识。”
朱梦航奇道:“那你为什么希望他死?”
崔京龙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毒死他?”
朱梦航道:“他的眼神,几乎和我愿意痛恨他一生的人一摸一样,我不想看见这种眼神,所以我就毒死了这乞丐。你又是为什么想他死?”
崔京龙一怔,随即嘻嘻一笑,道:“事情很巧,那臭要饭的眼神,和我一个仇家的眼神几乎也是一摸一样?”
朱梦航道:“哦?天底下有这么冷傲眼神的人不多,不知你的仇家是谁?”
崔京龙道:“就是因为有如此冷傲眼神的人不多,所以恐怕你的仇人和我的仇人就是同一人。”他双目转向朱梦航,眼睛已经湿润,颤道:“老夫的犬子就是被他杀的,我右手四个指头也是被他削去的,我恨不得他死”说着他又凄凉缓缓抬起那只仅有拇指的右手,若这里只有崔京龙一人,恐怕他已放声大悲了朱梦航想了想,道:“你的仇人的确和我的仇人是同一人,他姓项。”
崔京龙道:“单名一个恒字!”
朱梦航似乎忽然兴奋了:“不错,无羁刀的主人,项恒。”
崔京龙道:“昔日一代大侠项承志的儿子!”
朱梦航道:“会贤庄二庄主杨魁风的徒弟。”
崔京龙怔道:“流星七血刀的老大!”
朱梦航道:“一个你我都憎恨的人,项恒。”
崔京龙激动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淡然说道:“就算你我再怎么恨他,却不得不承认,项恒的确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朱梦航道:“你为什么要他死?”崔京龙怒火然绕,只剩下拇指的右手“啪!”的一下,狠狠拍在了茶桌上,震倒了茶桌的一只茶杯,茶杯和茶壶跳了几跳,发出“噔噔!”的响声,怒道:“他杀了我儿子,我当然要杀他!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他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朱梦航,带着试探的口吻,道:“你也那么恨他,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朱梦航没有回答,崔京龙又问道:“难道你不想他死么?”朱梦航笑了,道:“恰恰相反,我不但不想让项恒死,还想让他活到一百岁。”
崔京龙一怔,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项恒有过什么过节,但你的确恨他。从你杀了一个眼神和项恒有些相像的乞丐这事里,就能看出你有多恨他。”
朱梦航茫然道:“就是因为恨他,所以我才想让他活到一百岁。”
崔京龙好奇的微微一笑,道:“怎么说?”
她恶狠狠的说道:“我要他生不如死,在走投无路之后,为我执鞭坠镫,做牛做马的臣服于我,我要他当我的奴隶!当我的奴才!一辈子也无法翻身,要项恒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崔京龙冷笑一声,道:“这是一种折磨。”
朱梦航道:“至少项恒认为这是折磨。”
崔京龙道:“既然这样,老子收回刚才的那句话。”
朱梦航道:“哪句话?”
崔京龙道:“跟你合作的那句话,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他说着就起身了。
“别急着走,先坐下!”朱梦航忽然急声说道,于是崔京龙就又坐了下来,她又问道:“他是你我的仇人,你为何又不想跟我合作了?”
崔京龙道:“很简单,我希望他死,你希望他活,所以我们无法合作。”语声停顿了一下,神秘的继续说道:“我知道杀死项恒很困难,但并不代表没有机会。但要让项恒彻底的臣服在某人脚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更不可能拜倒在一个女子的石榴裙下。”
朱梦航道:“你为何如此认为?”
崔京龙道:“就算项恒是我仇人,而且辈分还比我低,老子的确佩服他。你知道老夫最佩服项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