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新修版)-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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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蛇郎君为温氏五老及崆峒派诸人所擒,以宝藏巨利引得双方互相争夺,温氏五老出手杀了所邀来的崆峒派朋友,他由此而乘机逃脱;又想到:那晚棋仙派的张春九和江秃头偷袭华山,见到有毒的假秘笈,连师兄弟也都杀了;游龙帮和青青为了争夺闯王黄金而相争斗,着实杀了不少人。足见大利所在,见利忘义之人非互相残杀不可。“群盗人多,若是你杀我,我杀你,人便少了。”想明白了此节之后,便在客店中故意展示宝物,料想财宝越是众多,群盗自相斫杀起来便越激烈。
又行了两日,已过济南府地界,掇着车队的盗寇愈来愈多。洪胜海本来有恃无恐,但见群盗迟迟不动手,不知安排下什么奸谋,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力劝袁承志改步海道,说自己海上朋友很多,坐船到天津起岸,再去北京,虽然要绕个大弯,多费时日,但担保不出乱子。袁承志笑道:“我本要用这批珠宝来结交天下英雄好汉,就是散尽了也不打紧。钱财是身外之物,咱们讲究的是仁义为先。”洪胜海听他如此说,也就不便再劝。
袁承志却自深思破敌之计,虽盼能引得群盗为了争宝而自相残杀,但想万事不可托大,倘若群盗首领中竟有焦公礼一般的老成智士,或能躲过自相残杀,那便如何应付?他得宝之后,本意是要遵从师父的吩咐,用以结交天下豪杰,为闯王谋干大事的臂助,倘若群盗能讲义气,那么就拿些铁箱中的财宝出来,(亻表)分众人,结交一些同伙,也不太担忧财物的得失。但转念忽想,倘若这些强盗不讲义气,个个恃强行凶,自私贪财,便如棋仙派五老一般,定要将财物尽数夺去,反而跟闯王为敌,那就糟了。心想青青本来是干这一行的,棋仙派五老的行径,她最为熟知,当即便去跟她商量:‘青弟,倘若这些盗伙跟你先前一样,并不识得我,自然跟我毫无交情,你遇上了这些财宝,那怎么办?“青青白了他一眼,说道:”那有什么客气,自然动手便抢啊!“承志道:”要是我跟你套交情呢?分一些财宝给你,你肯跟我做好朋友吗?肯听我话吗?“青青道:’你不用分财宝给我,我不但做你好朋友,还跟你结拜,叫你大哥。我不但听你话,而且死死活活都跟着你,永远不分开了。”她虽语带戏谑,毕竟充满了真诚,承志心下感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我也这样!”青青道:“那些强盗贼人,却不会跟你结拜的。他们见到了这许多金银财宝,眼都红了,就算你是他们的老子娘,他们也决不听你的疾。”承志道:“好,咱们先礼后兵,先讲义气,拉交情,不要伤人结怨。但盗伙势大,真不要伤人、不伤和气,却也很难。”
青青道:“事到临头之时,咱们先沉住气,待得认出了盗魁,你一下子把他抓住,小喽罗们就不敢动了。”袁承志大喜,笑道:“擒贼先擒王,这主意最好。”
次日上路,一路上群盗哨探来去不绝,明目张胆,全不把袁承志等放在眼里。洪胜海道:“相公,瞧这神气,过不了今天啦。”袁承志道:“你只管照料车队,别让骡子受惊乱跑。强人由我们三人对付。”洪胜海应了。袁承志打手势告诉哑巴,叫他看自己手势才动手,专管捉人。哑巴点头答应。
行到申牌时分,将到张庄,眼前黑压压一大片树林,忽听得头顶呜呜声响,几只响箭射过,锣声响处,林中钻出数百名大汉。一个个都是青布包头,黑衣黑裤,手执兵刃,默不作声地拦在当路。众车夫早知情形不对,拉住牲口,抱头往地下一蹲。这是行脚的规矩,只要不乱逃乱闯,劫道的强人不伤车夫。又听得唿哨连连,蹄声杂沓,林中斜刺里冲出数十骑马来,挡在车队之后,拦住了退路,也都是肃静无哗。
袁承志见前面八人一字排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脸汉子越众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只摇着一柄折扇,细声细气地道:“袁相公请了!”袁承志见他脚步凝重,心想这人果然武功不弱,手持铁骨折扇,多半擅于打穴,当下一拱手道:“寨主请了。”
沙寨主说道:“袁相公远来辛苦。”袁承志索性装蒜。说道:“寨主你也辛苦。兄弟赶道倒没什么,就是行李太笨重,金银财富主太多,带着讨厌。”
寨主笑道:“袁相公上京是去赶考么?”袁承志道:“非也!小弟读书不成,考来考去,始终落第,只好去纳捐行贿,活动个功名,因此肚里墨水不多,手边财物不少,哈哈,惭愧啊惭愧。”寨主笑道:“阁下倒很爽直,没有读书人的酸气。”
袁承志笑道:“我本来读书不成呢!昨天有位朋友跟我说,今儿有一许多家寨主在道上等候,个个都是英雄豪杰。兄弟欢喜得紧,心想这一来可挺热闹了,可以交上很多朋友。我一路之上没敢疏忽,老是东张西望地等候寨主,就只怕错过了,哪知果然在此相遇。今日一见,三生有幸。瞧阁下这副打扮,莫不是也上京么?咱们结伴而行如何?一路上谈谈讲讲,饮酒玩乐,倒是颇不寂寞。”沙寨主心中一乐,暗想原来这人是个书呆子,笑道:“袁相公在家纳福,岂不是好,何必出门奔波?要知江湖上险恶得很呢。”这人是山东“恶虎沟”的寨主,名叫沙天广,这次合伙下半年要劫的共有八家盗伙,以恶虎沟最为人多势众,也以沙天广武功最强,因此他自然而然成了山东八寨的首领。
袁承志道:“在家时曾听人说道,江湖上有什么骗子痞棍,强盗恶贼,哪知走了上千里路,一个也没遇着。想来多半是欺人之谈,当不得真的。这许多朋友们排在这里干什么?大伙儿玩操兵么?倒也有趣。”
那七家寨主听袁承志半痴半呆地唠叨不休,早已忍耐不住,不停向沙寨主打眼色,要他快下令动手。沙寨主笑容忽敛,长啸一声,扇子倏地张开。只见白扇上画着一个黑色骷髅头,骷髅口中横咬一柄刀子,模样可怖。
青青见了不觉心惊,轻声低呼。袁承志虽然艺高胆大,却也感到一阵阴森森的寒气。沙寨主磔磔怪笑,扇子一招,数百名盗寇齐向骡队扑来。
袁承志正要纵身出去擒拿沙寨主,忽听得林中传出一阵口吹竹叶的尖厉哨声。沙寨主听了,脸色陡变,扇子又是一挥,群盗登时停步。
只见林中驰出两乘马来,当先一人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后面跟着一个垂髻青衣少女,一瞥之间,但见容色绝丽。两个来到沙寨主与袁承志之间,勒住了马。
沙寨主瞪眼道:“这里是山东地界。”那老者道:“谁说不是啊!”沙寨主道:“咱们当年在泰山大会,怎么说来着?”老者道:“我们青竹帮不来山东做案,你们也别去北直隶动手。”沙寨主道:“照呀!今日什么好风把程老爷子吹来啦?”那老者道:“听说有一批货色要上北直隶来,东西好像不少,因此我们一来迎客,二来先来瞧瞧货样成色。”沙寨主变色道:“等货色到了程老爷子境内,你老再瞧不迟吧?”那老者呵呵笑道:“怎么不迟?那时货色早到了恶虎沟你老弟寨里,老头儿怎么还好意思前来探头探脑?那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吗?”
袁承志和青青、洪胜海三人对望了一跟,心想原来河北大盗也得到了消息,要来分一杯羹,且瞧他们怎么打交道。
只听山东群盗纷纷起哄,七嘴八舌地大叫:“程青竹,你蛮不讲理!”“他妈的,你若讲义气,就不该到山东地界来。”“你不守道上规矩,不要脸!”
那老者程青竹道:“大伙儿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老头儿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听不清楚。山东道上的列位朋友们,都在赞我老头儿义薄云天吗?这可多谢了。”
沙寨主折扇一挥,群盗住口。沙寨主道:“咱们有约在先,程老爷子怎么又来反悔?无信无义,岂不是见笑于江湖上的英雄好汉?”
程青竹不答话,问身旁少女道:“阿九啊,我在家里跟你说什么了?”那少女道:“你老人家说,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山东逛逛,乘便就瞧瞧货样。”
青青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向她细望了几眼,见她十六七岁年纪,神态天真,双颊晕红,肤色白腻,一双眼灿然晶亮,年纪虽幼,却是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儿里摘下来的人还要好看,想不到盗伙之中,竟会有如此明珠美玉一般俊极无俦的人品。青青向来自负美貌,相形之下,自觉颇有不如,忍不住向袁承志斜瞥一眼,形相他的脸上的神色。
程青竹笑道:“咱们说过要伸手做案没有?”阿九道:“没有啊。你老人家说,咱们跟山东的朋友们说好了的,山东境内,就是有金山银山堆在面前,青竹帮也不能拿一个大钱,这叫做言而有信。”
程青竹转头对沙寨主道:“老弟,你听见没有?我几时说过要在山东地界做案哪?”
沙寨主绷紧的脸登时松了,微微一笑,道:“好啊,这才够义气。程老爷子远道而来,待会也分一份。” 程青竹不理他,又向阿九道:“阿九啊,咱们在家又说什么来着?”阿九道:“你老人家说货色不少,路上若是失落了什么,咱们可吃亏不起,要是让人家顺手牵了羊去,咱们的脸就丢大了。”程青竹道:“嗯,要是人家不给面子,定要拿呢?”阿九道:“你老人家说,咱们在北直隶黑道上发财,到了山东,转行做做保镖的,倒也新鲜。倘若有人要动手,咱们无可奈何,给人家逼上梁山,也只好出手保护了。”
程青竹笑道:“年轻人记性真不坏,我记得确是这么说过的。”转头对沙寨主道:“老弟可明白了吧?我们不能在山东做案,哪一点儿也没错,可是青竹帮要转行干保镖的。泰山大会中,我可没答应不走镖啊。”
沙寨主铁青了脸,道:“你不许我们动手,等货色进了北直隶地界,自己便来伸手,是不是?”程青竹道:“是啊!泰山大会上的约定,总是要守的,一回到北直隶,我们本乡本土,做惯了强人,不好意思再干镖行,阻了老乡们的财路。”
群盗听他一番强辞夺理、转弯抹角的说话,说穿了还不是想抢夺珍宝,无不大怒。欺他两人一个老翁,一个幼女,当场就要一拥而前,乱刀分尸。
阿九将手中两片竹叶放到唇边,嘘溜溜地一吹,林中突然拥出数百名大汉,衣服各色,头上却都插着一截五寸来长、带着竹叶的青竹。
沙寨主一惊:“原来这老儿早有布置。他这许多人马来到山东,我们的哨探全是脓包,竟没探到一点消息。”折扇挥动,七家寨主连同恶虎沟谭二寨主率领八寨人马,列成阵势,眼见就是一场群殴恶斗。人数是山东群盗居多,但青竹帮有备而来,挑选的都是精壮汉子,争斗起来也未必处于下风。
袁承志和青青相视而嘻。青青低声笑道:“东西还没到手,自伙里先争了起来,也真好笑。”袁承志心想:“双方先斗个你死我活,咱们来个渔翁不失利,倒也挺好。”只见山东群盗预备群殴,却留下数十人监视车队,以防运宝车乘乱逃走。
袁承志向洪胜海招招手,待他走近,问道:“那青竹帮是什么路道?”洪胜海道:“北直隶地界全是青竹帮的势力,那老头程青竹就是帮主。别瞧他又瘦又老,功夫可着实厉害。”青青道:“那女孩子呢?是他孙女儿么?”洪胜海道:“听说程青竹脾气怪得厉害,一生没娶妻,该没孙女儿。难道是干孙女儿?”青青点点头不言语了,见阿九神色自若,并无惧怕之色,心想她大概也会武功,且看双方谁胜谁败。
这时只听得青竹帮里竹哨连吹,数百人列成四队。程青竹和阿九勒马回阵,站在四队之前,手中仍是不拿兵刃。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忽听南方来路上鸾铃响动,三骑马急驰而来。当先一人高声大叫:“大家是好朋友,瞧着兄弟的面子,可别动手!”袁承志心想:“和事佬来了,事情有变。”只见三骑马越奔越近,当先一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子,身穿团花锦缎长袍,拿着一支粗大烟管,面团团的似乎是个土财主。后面跟着两名粗壮大汉。
那胖子驰到两队人马中间,烟管一摆,朗声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却在这里动刀动枪,不怕江湖上朋友们笑话么?”沙寨主道:“褚庄主,你倒来评评这个理看。”当下把青竹帮要越界做案的事简略说了。程青竹只是冷笑,并不插嘴。
洪胜海对袁承志道:“相公,那沙寨主沙天广绰号阴阳扇,和这褚庄主褚红柳,是山东省内的两霸。”青青道:“喂,早先你说的就是这两个人。”袁承志道:“怎么他又是什么庄主?”洪胜海道:“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