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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刹那公子-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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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老人也算公子忽的门客,本来却是白水城中一个无业的游民,逢着有富商施舍粥米,他就去凑热闹,没有吃的,他就在城外的树林里面采点野菜嚼食。与众不同的是,他随身喂着一只好看的鹦鹉,那只鹦鹉像是他的命一般,有好吃的,他都先喂给鹦鹉。一次寒冬腊月,公子忽施舍热粥的时候,看见饥饿的游民们对先到的尚老人推推搡搡,抢夺他手里的肉馒头。而尚老人被踢出人群,手里仅剩一小团饭粒,却自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喂给鹦鹉。看他那幅认真的样子,似乎鹦鹉是他的命。
  “你有什么所长么?”公子忽上前去问他。
  “我会养鹦鹉……”犹豫了很久,尚老人才回答。
  “也算一门学问了,做我家的门客好么?”
  当时就有人劝说公子忽不要招揽这种闲人,否则以他游民偷鸡摸狗的性子,会给府里增加许多麻烦。
  “能够为一只鹦鹉不惜己身,也算是奇人,每个人都有他的用处,就留在我家里吧。”公子忽这么说。
  尚老人就这么成了公子忽的门客。他的时间还是都扑在那只鹦鹉的身上,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鹦鹉,整日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对鹦鹉说着什么。而可笑的是,尚老人说得再多,那只鹦鹉却是一句也学不会。公子忽府上豢养的鹦鹉也不少,统统锁在鸟舍的一只细丝笼子里。尚老人养的那只鹦鹉和他的主人一样臭脾气,不屑于和别的鹦鹉往来,喂食的时候也不知道礼让,一头就闷过去抢吃的,吃得又分外的多。
  凡是动物,只要分群,就有高下尊卑的区别。别的鹦鹉当然也不满这只不懂道理的生客,于是联合起来撕咬尚老人的鹦鹉,也不给它机会抢食吃。这只鹦鹉一身翎毛弄得散乱不堪,在五彩缤纷的鹦鹉中间,显得孤独又狼狈,倒像是饱受其他门客欺负的尚老人。
  不过那只鹦鹉也倔犟,任凭别的鹦鹉欺负它,它并不还手,冷眼在一边看着,偶尔抓到机会,就上去抢几口食物,再退回来等着挨打。
  公子忽是喜欢鸟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只鹦鹉的与众不同。他倒是颇喜欢尚老人养的那只鹦鹉,也许是他不太喜欢别的鹦鹉太过谄媚的谀词,于是觉得这只不会说话的鹦鹉更加有趣些。隔个几天,他就回去鸟房看看那只鹦鹉,特别地带上一些碎米和谷子喂它。那只懒洋洋的鹦鹉渐渐地也知道公子忽喜欢自己,一见公子忽来了就上上下下地跳,要吃的。而一旦喂饱了它,它翻个身就四仰八叉地睡了,也不管公子忽是不是还在逗它。公子忽有时候也笑骂说这个无赖鸟儿,不过他还是喜欢那只鹦鹉,渐渐的,他就管鹦鹉叫忽忽了。
  “忽”该是他自己的名字,他管一只鹦鹉叫忽忽,谁都可以看出公子忽是真的喜欢那只鸟儿,于是府上门客敢欺负尚老人的渐渐也少了。
  尚老人在公子忽的门下不曾进言一句,他的第一句话,就惹来了大麻烦。
  “先生懂什么?”
  “先生除了喂鹦鹉还知道古史神兽么?”
  “今日的鹦鹉先生喂好了么?就在这里大发宏论?”
  门客们的讥讽层出不穷。尚老人不善言辞,只能瞪着眼睛,以他蹩脚的宛州方言争论,到了最后,谁都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了,可是尚老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嘶哑得搅乱了中堂上的规矩。
  “先生不必劝了,”公子忽并不喜欢别人影响他的决定,所以语气也颇为严厉,“没有大风险,庸庸碌碌的事情并非忽所喜欢的。”
  他的决心向来不容动摇,公子忽就是这样高才而桀骜的人。
  尚老人沉默良久,于是长叹一声说:“那么让我也为公子尽力吧,其他宾客或许有猎获大风的办法,我却只知道一个办法,让大风不能伤害公子。”
  公子忽有些诧异:“那么敢问先生是什么方法呢?”
  “现在还不能说,”尚老人摇头,“但是我要忽忽一用,还有公子钓得尨鱦时候留下的那只毒囊。”
  公子忽不愧是名震宛州的豪客,微微思索,答应了尚老人的要求,他其实有些舍不得忽忽,但是尚老人这么说的时候,严肃得令人无法拒绝。而其他的门客,尽数出动搜集大风的消息了。
  公子忽门下的宾客,果然也不是普通人,颇有一些饱学的博士,通晓《海苍志异录》、《韶溪通隐》一类的古书笔记。而关于大风的传说,恰是这些难以查证的野史笔记中最多。门客们又北上天启城,在帝朝藏书的“古镜宫”中借阅民间绝迹的善本。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他们竟然综合了所有关于大风的只言片语,画出了草图,在公子忽面前描述了他们所想像的巨鸟。按照各种古史和笔记的说法,这种鸟已经栖息在大海深处的巨大岛屿或是其他陆地上,有着青黑色的羽毛,长颈,有着修长的曳风尾羽,身长一百到一百二十丈,翼展达到可怕的五百丈,利爪可以轻易地撕开海蛇坚韧的皮和鳞,它们甚至可能有牙齿,可以咬噬海蛇和大鱼的肉。平时不可能看到这种鸟,因为即使它们偶尔接近大陆,它们也会在极高极高的天空飞翔,在地下看起来像是大雁。它们喜欢带有腥味的食物,喝海水就可以生存,但是讨厌樟木的香气,因为传说有人在樟木林中以弓箭射中了低飞大风,但是大风不敢扑下来攻击他,想必是畏惧樟木的气味。
  当博士们在公子忽面前展开恢弘的画卷,展示一只飞翔在高天之上的庞然巨鸟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地热血沸腾。这些宾客多半和公子忽一样,有些狂放不羁的性格,想到可以猎获这只神话般的大鸟,亲眼看一下造物的伟大,怎能不激动莫名?
  “那怎么才能伤到这种大鸟呢?”公子忽问。
  “射它的翼根。从古史的记载看,大风在翼根是有弱点的,只要可以打造一种机括,足以贯穿翼根,那么大风就和一只野雁没有区别了。”博士说。
  “好!”公子忽拍案而起,“那就猎一只大风!”
  公子忽行动仿佛风雷。他首先派门客北上,在羽国以重金订制了一艘木兰巨舟,因为捕猎大风,必须深入大海,而整个九州,只有羽人的木兰巨舟才敢离岸航行,而羽人绝密的造船之术可以在船舱中造出密仓。这些密仓绝不进水,即便船翻了都不至于下沉。然后他又亲自进入河洛的地界,请求打造一种强劲的机括,他和河洛们似乎有一种神秘的盟约,河洛们立刻满足了他的要求。阿洛卡亲自下令,指派拥有“神匠”称号的河洛“铁锤哈都”监督打造,河洛们收藏的最稀有的矿石摆在铁锤哈都的面前任他选用。
  而尚先生却对这一切毫不关心的模样,自从他要了忽忽去,他就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和忽忽关在公子忽宅邸的地窖中。他曾经嘱咐说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事实上也没有人敢靠近,因为尚先生在熬制那枚水缸般大的海蛇毒囊,谁都清楚那蛇的毒性。尽管公子忽小心地令众人不要戳破毒囊,而是直接把它埋在地底的石窖中,但是那可怕的毒性已经慢慢地散发出来。来年石窖上的新草绿得令人畏惧,有人亲眼看见一只野兔啃食了一口那草,当即就狂挣而死。
  整个准备的时间长达两年,当羽人所制的木兰巨舟航行到宛州海岸的时候,万户空巷,人们在海边以敬畏的心情看着长达两百尺的木兰巨舟破浪而来,精悍而轻盈的羽人水手们在巨大的风帆上扯着棕缆飞纵,三叠的巨帆鼓起风势的时候,护送的大燮战船都被远远地抛在后方。
  与此相反,河洛悄悄运送到公子忽府上的铁箱以铜汁和铁箍封闭,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负责护送的河洛武士只是在公子忽的面前将箱子打开一线,公子忽看了一眼,立刻命令奉上黄金和珍稀的炼玉,请河洛们致问候和感激于阿洛克和铁锤哈都。
  一切都已经就绪,门客们摩拳擦掌,公子忽表面上还镇静,可是扣击着木兰巨舟坚实的硬木船舷,他眺望大海的眼中也满是少年人无所畏惧的昂扬气概。
  在石窖中闭门不出的尚老人终于走了出来,当他带着忽忽来到公子忽面前的时候,公子忽这样山崩于前而颜色不变的人也呆住了。尚老人的肤色不但苍白,而且近乎透明,都能看见血管在其下搏动,而忽忽竟然从一只黄鹦鹉变做了渗人的惨绿色,一双眼睛红得诡异。
  “公子小心!”一名精通毒药的门客说,“这鸟儿身上有毒!”
  尚老人也不辩解,只是让公子忽看忽忽脚爪上的铅制套子。
  “忽忽已经是一只毒鸟了,”尚老人说,“但是蛇毒是穿不透铅套的,公子不必担心。只要把忽忽带在身边,至少大风是不能奈何公子的。只是公子要记住,千万不能让忽忽离开你的身边,它能够威慑大风,只是在很短的距离内,和很短的一瞬间。”
  公子忽半信半疑地接过忽忽,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忽忽过了八个月,似乎对公子忽有些陌生了,不过只是片刻,它就认出了公子忽,像以前那样欢蹦起来。
  看见忽忽在自己肩膀上跳来跳去,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公子忽心头,令他觉得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只无赖鹦鹉。他是豪放不羁的人,对于尚老人不抱丝毫怀疑,虽然他也不相信这只鹦鹉可以震慑大风,不过他还是把忽忽带在了身边,不愿意拂了尚老人的心意。
  木兰巨舟起航的那一天是五月初一。没有人知道公子忽要在那天起航,他不愿有太大的场面,于是趁着星夜带着精干的门客登舟。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人们发现海港边已经没有巨舟的身影,只剩海天空阔。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这趟航行的凶险,而并非仅仅是一场热闹。在茫无涯际的大海上,捕猎一只无人见过的巨鸟,一点点的倏忽,以足以让他们所有人葬身大海。
  或许这是公子忽的最后一次冒险了吧?不少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对于公子忽这样的人,“最后一次”的可能,才是真正让他热血沸腾的吧,至于大风,倒在其次了。
  起初公子忽是按照中州到宛州的航线贴着海岸航行的,就在航线折向北方的地方,他却命令水手和门客继续保持航线向西。这样他们就缓缓地离开了众所周知的航道,真正地开始了深入外海的试探。谁都知道,星辰的运行和测算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要靠星相学来确切定位,在海上是完全不可能的。本朝唯一一个可以准确测算星辰运行的,只有一百二十年前钦天监的西门博士,但是他也需要借助铜瓦殿中庞大的皇极经天仪。所以大概只是航行了三四天,水手们就开始惊惶了。海图上标明的礁石和岛屿再也找不到,四面望去都是碧蓝的海水,风极其的微弱,庞大的木兰巨舟在这里,也不过像一片小小的枯叶。
  公子忽却还镇静,他让水手们扎下四支铁锚,将巨舟牢牢地定在海面上。与此同时,博学的门客们也开始忙碌了,公子忽离岸的时候,收购了市面上所有的牡蛎。门客们将鲜活的牡蛎去壳,榨出汁液,而后一桶一桶地倾倒在海里,牡蛎是海货中最鲜最腥的东西,对于大风有强大的诱惑。另一些人则在大船的船头架起了简陋的工房,依照河洛留下的图纸,将那只铁匣中的机括安装在船头。
  羽人的水手们并不知道那机括是什么,但是看门客们小心谨慎的样子,也知道那绝非一件寻常的东西。他们偶尔谈论起来,只说机簧已经崩紧了,安装时候千万不可剧烈地摇晃,否则机簧会崩断,雷矢没准会把船也毁了。
  此时最悠然自得的倒是公子忽,他天天把忽忽放在自己的肩头上,持着修长的海杆钓鱼,还不穿靴子,挽着裤角将小腿泡在海水中,轻松惬意地打着水花。忽忽虽然变绿了,倒是和以前一样,饿了就跳着要吃的,吃饱了就一翻身在公子忽的肩头上睡觉,公子忽钓到了鱼,它就忽扇着翅膀想上去偷吃,公子忽无奈,只好做了一个小套子把它的嘴巴套起来,为此忽忽有很长时间都蹲在公子忽的肩膀上扭头不看他。
  随行的尚老人却有些异样,他日日夜夜都在船舷边看着南方,人变得越来越枯瘦,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盛。公子忽和门客们都为之惊惧,此时的尚老人有如一具骷髅,双目却像两盏寒灯,令人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时间渐渐地过去了。海上一直是风平浪静的,公子忽钓鱼的技巧竟然高得惊人,总是带回海虹鳟和黑尾鲷一类珍稀的海鱼和水手门客们共享,羽人的水手善于游泳,不时收获一些鲍鱼和干贝。船上的清水和米面又多,大家日复一日地烧制海鲜,自得其乐,简直都要忘记为何而来了。
  可怕的变化发生在第二个月的第三天。
  那天早晨晴朗得出奇,整个天空万里无云,日光照得海水金光粲然,公子忽还是一样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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