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3期-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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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嘴上这么说,身子却拱到腊月的怀里。正月说,爹说,当你害怕的时候一直念“太上老君大放光明太上老君大放光明”就不害怕了。二人就念,果然不那么害怕了。
你说村里人死了有爹埋,爹死了谁埋呢?腊月没有想到正月会想到这么一个严峻的问题,心里再次生出对他的佩服。是啊,爹死了谁埋呢?你得赶快跟爹学啊。正月说,我才不学呢,要学你去学。腊月说,那我去学,爹说,其实死人没啥可怕的,看上去他死了,其实他是到新家了。正月说,新家?死了还有新家?腊月说,就是,爹说做好事的人死了要么到天堂,要么还做人;做坏事的人死了要么做畜生要么下地狱。爹还说,那些做好事的人死得容易,就像睡着了;做坏事的人死得艰难,就像活剥皮。做好事的人死了身体是香的,做坏事的人死了身体是臭的。正月说,那埋人是好事还是坏事?腊月说,当然是好事。正月想,如果埋人是好事,那爹就是雷锋了。他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片人的麦浪,爹的收割机轰隆隆地从村里开过,一直开到美国去了。
鸡叫了。正月应声从炕上翻起来。接着一把把姐姐身上的被子揭过。腊月说神经病,我正做梦呢。正月说,做梦又不是吃席。腊月说,我梦见兔生娘坐着火车上北京了。正月说,那是你想上北京呢,快起。腊月问起这么早干啥?正月说到地里拔萝卜啊。腊月说拔萝卜干啥?正月说让你个馋猫吃啊。腊月说我吃萝卜干啥?正月说肚子疼啊。腊月就记起娘说的话。就起来穿了衣服和正月出门。天还没有大亮,二人猫着腰在自留地里东找找西找找,总算从土豆行里找到一个萝卜。不想挖开土还没有一根筷子粗。就下不了手了。娘说,凡是能够长的,都是一个命,如果没有熟,害了它们是有罪的。这萝卜能够长,肯定也是命,一想到它是命,就下不了手了,就又重新埋上。
往回走的路上,正月来了灵感。我们可以向庄里人要啊,说不定谁家还有老萝卜呢。腊月想想也是。二人就挨家挨户地去要。先到地生家。地生妈说你们要萝卜干啥?腊月要说话,却被正月抢先,正月说,不为啥,我妈说她想吃一点。腊月佩服还是正月聪明,她差点把秘密暴露了。地生娘说,都这个季节了,恐怕谁家都没有了,再等等,新萝卜就下来了。正月心里说,饱汉不知饿汉饥,谁能等得住。二人又到兔生家。不想还是同样的结果。正月想,看来这萝卜是一个季节,不到你吃的时候,想吃也吃不上。兔生娘问娘在干啥。正月说,我哥叫去了。兔生娘说,你哥叫你娘干啥?正月说,我嫂子生娃娃。兔生娘说,啥时候?正月说,昨晚。兔生娘说,好啊,这老家伙要抱孙子了。正月问,你抱孙子了吗?兔生娘说,也快了。正月说,也要我娘接生吗?兔生娘说,用她做啥,俺用你爹。腊月就跳起来。说,姨骗人,哪有男人接生的。兔生娘说,你个小鬼精,回去告诉你娘,就说兔生家的也快要生了,让她有个准备。正月的心里就升起无比的自豪,就觉得娘像拔萝卜似的,挨个儿从村子拔过去,留下一村的萝卜坑。兔生娘说,你娘行了一辈子脚,起鸡叫睡半夜的,都是给别人做差,这回终于到自家了,她心里该多美啊。正月说,不就生个娃娃嘛,有啥美的?兔生娘说,你碎蓯当然不懂,这世上,没有比生娃娃更美的事情了。正月说,还有呢。兔生娘惊讶地说,是吗?还有啥能比生娃娃美?
下着雪,天很冷。正月和腊月在窗子外面,脚都要冻掉了,但是没有谁愿意离开。娘说,这前两天,就得有人听床。他们问为啥。娘说,吉利啊。正月问为啥吉利。娘说,老先人留下来的规矩,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正月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长长的听床的队伍,八路军一样,埋伏在大江南北,只等日军到来。正月把腊月拉远,问,你说我们听床哥知道吗?腊月说,大概不知道。他又没有听过床。正月说,你咋知道没有?腊月说,他又没有哥,听谁的?正月说,听爹和娘的啊。腊月就扑的一声笑出声来,正月忙伸手把姐的嘴捂住。腊月说,你个瓜蛋,爹娶娘时,哪里有哥啊。正月说,你知道没有?腊月说,当然没有。正月说,我们去问娘?腊月说,问就问。二人就去问,不想娘已经睡着了。娘的瞌睡真是容易。二人钻到被筒里暖了一会儿,再次回到新房窗下。就听到哥问嫂子美吗?嫂子说,美。哥问像啥一样美。嫂子说,就像××一样美。哥说,你是说没有比这更美的了?嫂子说,没有了。正月和腊月就捂着嘴笑。把牙都笑掉了。
兔生娘快笑死了。这两个碎辰,真把人笑死了。正月腊月看见,兔生娘真要笑死了。突然一阵紧张。不想就在他们不知所措时,兔生娘正常了。说,好啊,这下我可有酒喝了。正月问为啥。兔生娘说,让你哥给老姨买啊。正月说,为啥叫我哥给你买?兔生娘说,不买我就把他们洞房里的话当戏词给大家唱啊。正月和腊月面面相觑,二人心想这下损失可大了。正月问,姨你想喝啥酒?兔生娘想了想说,当然是隆南春。正月间腊月,一瓶隆南春多少钱?腊月说,好像是七块。正月的心里就痛了一下。突然,正月拍着手在兔生娘面前跳起来。嘞嘞,把老姨给哄信了,嘞嘞,把老姨给哄信了。兔生娘说,你哄我?正月说,当然。兔生娘就做着鬼脸走到正月面前,一把把正月抱起来。腊月以为她要像吃生萝卜一样吃了正月,吓得哇的一声哭起来。不想兔生娘没有理她,“吱”地在正月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怪声怪气地说,哄我?你别看我们隔着两道院三道墙,但老姨听见他们就是这么说的。正月不屈不挠地说,哄谁呢?难道你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兔生娘又“吱”地在正月脸上亲了一口,说,我侄子才说对了,老姨不用千里眼顺风耳就知道他们是这么说的。正月说,你咋知道的?兔生娘说,告诉你个小鸡鸡吧,一边伸手在正月的小鸡鸡上摸着,因为老姨当年也是这么说的。正月乘兔生娘不注意,腾地跳下来,躲远,问,那你说,生娃娃和××哪个更美?兔生娘说,要说嘛,它们是一回事。正月说,怎么是一回事,明明是两回事。兔生娘说,都是一个地方。只不过一个是出来,一个是进去。正月问,哪个出来,哪个进去?兔生娘又笑死了。笑完,又撵着抱正月,正月撒腿跑了。兔生娘一边追一边说,没有出来,就没有进去,没有进去,就没有出来。
二人一口气跑到家里,关上大门。爹问他们咋回事。二人只是出气,不说话。爹说,你们去你哥家了?二人还是只喘气不说话。爹过来,看见正月的脸蛋上有两个牙印。问腊月这是咋了?腊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兔生娘咬的。爹就笑了,一脸的开心。腊月说,她都把正月脸蛋咬烂了,你还这样开心?爹说,那是因为她喜欢,她喜欢娃娃,见着就咬。腊月想不通,为什么喜欢反而要咬呢。
爹说,你们也不去你哥家看看。正月说,看啥?爹说,看你嫂子给你把侄子生下来了没有。侄子这个词就拖拉机一样响在正月心里,说不定已经生下了,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小人人呢?就二话不说,拉了腊月的手跑起来。一边说,咋给忘球了。腊月间把啥忘球了?正月说,嫂子今天生娃娃啊。腊月心里也就生起一阵懊悔。就是啊,我们咋就忘了呢。正月说,我们都太自私了。娘说,人一自私就把别人给忘了。腊月心里再次升起对正月的佩服。娘是说过这样的话,但她怎么就记不起拿到这里用呢。娘还说过,一事当前,先为别人着想,就是君子,相反,就是小人。看来,她和正月都是小人了。他们只顾忙着找生萝卜,却把这么大的事给忘球了。但腊月立即释然。他们本来就是小人,哥才是大人呢,爹和娘才是大人呢,就又原谅自己了。
跑了一会儿,腊月就跑不动了。但正月拉着她的手。她就像一个拖挂一样由正月拉着在路上飘。过了一会儿,嗓子里冒烟了。她说正月歇歇好吗,姐跑不动了,不想正月突然中弹似地倒在地上了。腊月看见,正月像中弹的坦克一样冒黑烟。
腊月想,这下总可以躺下好好地歇歇了。
但一口气没有出顺,正月却翻起来拉了她继续跑。
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女人在大声地嚎,二人想,大既就是嫂子了。
嫂子突然变成一头挨刀的猪。正月和腊月去给娘汇报。说哥打嫂子呢。不想娘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怎么知道他打你嫂子呢?二人抢着说,他打得嫂子像挨刀的猪一样嚎呢。娘就又笑得栽跟打斗的。正月说,虽然我嫂子是别人家的人,但现在已经是我们家的人,娘你怎么能够这么看笑话呢?娘说,娘高兴还来不及呢。正月说,娘你太过分了,他打我嫂子,你怎么还能够高兴呢。娘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又是长大就知道了,正月和腊月着急,就又回到新房的窗子下。不想嫂子不但不嚎了,还咯咯咯地笑呢。正月看看腊月,腊月看看正月。心想这嫂子真是狐狸精变的,一会哭一会笑的,哥算是栽在她手里了。谁想嫂子又嚎开了,正月就忍不住了。正月说,郭立生你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打一次人家就够了,怎么没个够?嫂子果然就一声不吭了。
看到老院子,正月又来气。另家时,爹本来是让哥和嫂子到新院住的,但娘却让他们住老院,说是她想到新院避心闲。其实是老院子里东西多。不说别的,一看这老院四周的杏树,就让人心疼。正月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腊月。不想腊月说,不过没关系。这是哥,又不是别人。正月就觉得腊月比自己觉悟高。心里一阵惭愧。
哥在房门外抽烟。正月间哥怎么不进去。哥说你们怎么来了。正月说,我们大后方来支援前线啊。哥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腊月想,这生娃娃看来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嫂子从昨天半夜开始疼,到现在还像猪一样嚎,该是多么受罪。这样一想,肚子也隐隐地疼起来。这时,娘把门开了一道缝叫过去哥,给他说了一句什么。哥就像飞机一样飞到后院去了。让正月懊恼的是,娘明明看见他们两个在这里,却像没有看见似的。但立即就对生娃娃生起一种神秘感,觉得不是吃一个生萝卜那么简单的事情。
二人悄悄地到了窗下。挨刀的声音一下子放大。腊月吓得腿都抖了,使劲握着正月的手。正月说,害怕吧?腊月点了点头,说,我今后不当女人。正月没有想到姐姐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说,你就是女人,还说啥今后。腊月说,那我可以不吃生萝卜啊。正月想这倒是个办法,但很快就发现这个办法行不通。嫂子当初肯定也是不吃生萝卜的,但哥就打她,强让她吃,不然过门那晚嫂子怎么会那样嚎。由不得你,你不吃你女婿打你,正月说。腊月说,那我就不要女婿。正月一怔,心里却莫名的甜,心想还是腊月有立场。
哥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推门,门却在里面扣着。娘伸出一只胳膊把哥手里的东西接进去,然后门又严严实实地关上了。正月发现,娘压根就不给哥说话的机会。就又觉得不公平,儿子是人家的,现在却不让人家进门,没有道理。
嫂子嚎叫的声音一会比一会大。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月既疼哥,又气哥,谁让你强迫人家吃生萝卜。这样想时,不想哥一把把他揽在怀里了。正月感觉得到哥在颤抖。就为自己能够为哥分担自豪。平时,每当别人欺负他和腊月时,总是哥挺身而出。现在,哥有了困难,他能够为哥承担,当然让他开心。像是听到正月心里的话似的,嫂子嚎叫的声音果然小了下来。正月还想给哥打个预防针,兔生娘诈酒时,千万不要承认。不想爹从大门里进来了。哥一下子松开他。叫了声爹,眼泪汪汪的。这时,正月发现哥还是个娃娃。接着,就看见姐也在用袖筒抹眼泪。
爹什么话都没有说,给哥递了一根烟。哥接过,却老是打不着火。爹先点着,然后把烟给哥。哥就把爹点着的那根接过,把手里的那根给爹。爹说,没事,我们祖上没有亏过人,肯定没事,说不定是个人物呢。爹的话给了哥巨大的安慰,他一边使劲抽着烟,一边使劲点头。爹说,到灶神前烧纸了吗?哥说烧了。爹说,那年生你时,你娘折腾了一天一夜,也没事。再说,你娘也是老江湖了,都接了无数的了,难产的是有,但基本上都顺生。哥又点头,鸡一样。
第二天晚上,他叫哥和他睡。哥口头上说行,但临完还是去和他媳妇睡了。他和腊月去听床,嫂子还是像挨刀的猪那样嚎。他要喊郭立生,腊月却把他的嘴捂上了。不想嫂子突然打起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