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 城堡-第2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们不久又出现在健身房的窗子前面,在窗玻璃上敲着,喊着,但是他们的话已经听不清楚了。他们也没有在那儿呆多久,在积得很深的雪地里狂蹦乱跳究竟不方便。于是,他们冲到校园的栏杆旁边,跳上墙头,虽然距离远了一点,房间里的情景倒可以看得清楚一些;他们扶着栏杆在人字形的墙上跑来跑去,后来又立在那儿,伸出了两只手向K抱拳哀求。他们就这样哀求了好大一会儿,根本不去想这全是白费气力;他们好像着了魔似的,甚至在K为了不愿意看到他们而拉下百叶窗的时候,他们还在不停地哀求。K在黑黝黝的房间里走到双杠那边去寻找弗丽达。弗丽达一碰上他的眼光,便站了起来,抿了抿头发,擦干了眼泪,默默地动手准备咖啡。尽管她什么都知道,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向她宣布说他已经把那两个助手辞退了。她只是点了点头。K在一张课桌上坐了下来,眼睛跟着她那疲惫的动作转着。她本来有无穷的生气和毅力,她的平凡的身躯也因此而显得很美丽,现在这种美丽消失了。跟K在一起生活了短短几天,就已经断送了她的那种美丽,以前她在酒吧间里干的活儿并不轻松,可对她来说显然是比较合适的。她形容憔悴是不是真的因为她离开了克拉姆?她的不可思议的诱惑力是因为她亲近了克拉姆才有的,而吸引K的又正是这种诱惑力,可是现在她在他的怀抱里枯萎了。
〃弗丽达,〃K说,她立刻放下研咖啡的磨子,走到K的课桌边来。〃你生我的气吗?〃她问。〃不,〃K答道,〃我想你这么说是不得已的。你原先在赫伦霍夫旅馆过得挺愉快。我实在应该让你呆在那儿。〃〃是的,〃弗丽达悲哀地望着前面说,〃你应该让我呆在那儿,我是不配跟你在一块儿生活的。假使你把我甩掉了,说不定你就能够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为了我,你才不得不忍受教师的专横,接受了这个卑贱的职位,并且正在付出全副气力争取跟克拉姆见面。这都是为了我,可我却不能多多报答你的恩情。〃〃不,不,〃K伸出手臂搂着她欣慰地说。〃这些全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丝毫也伤害不了我,我想见克拉姆,也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缘故。再说,你想想你为我做的一切吧!我没有认识你以前,我像在五里雾中瞎闯,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我,假使我跟谁沾上了边,那我很快就会给人家撵走。等到有人稍稍愿意款待我了,可那些人往往又是我避之惟恐不及的人,比如像巴纳巴斯这家人……〃〃你本来想避开他们吗?真的吗?亲爱的!〃弗丽达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等K犹豫了一会儿,回答了一声〃是的〃以后,她又像原先那样冷淡了。但是K也决定不再向她解释正由于他结识了弗丽达,事情才变得对他有利了。他慢慢地抽回了他搂着她的手臂,他们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最后他的手臂似乎给了她温暖和慰藉,现在没有这些她就受不了弗丽达说:〃这儿的生活我受不了。假使你要我跟你守在一起,那咱们就得离开这儿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到法国的南方或者西班牙去。〃〃我不能离开这儿,〃K回答说,〃我来到这儿,是想在这儿呆下来的。我得在这儿呆着。〃接着又说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话,可是他并不想进行解释,仿佛他接着说的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引诱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的呢,难道就只是为了想在这儿呆下来吗?〃于是他又接着说:〃可你也得在这儿呆下来,这儿毕竟是你自己的故乡啊。你只是因为失去了克拉姆,才使你这样心灰意懒。〃〃我失去了克拉姆?〃弗丽达说。〃我需要的克拉姆,在这儿有的是,克拉姆太多了;正是为了躲避他,我才想走开。我失去的不是克拉姆,而是你。我是为了你才想走开的,因为在这儿我没法整个儿得到你,这儿什么事情都使我心神不定,我宁愿失去我的美貌,宁愿害病,宁愿痛苦,只要能让我跟你安安静静地在一起过活。〃K只注意一件事,所以他急忙问道:〃这么说,克拉姆跟你还有来往吗?他派人来叫你去吗?〃〃克拉姆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弗丽达回答说,〃这会儿我说的是另外一些人,我是说那两个助手。〃〃喔,助手,〃K失望地说,〃他们欺侮你吗?〃〃唔,难道你没有发觉吗?〃弗丽达问道。〃没有,〃K回答说,他回忆了一下,但是记不起什么事情来,〃他们虽然是两个讨厌的小色鬼,可我从来没有发现他们胆敢抬起眼皮来看你一眼。〃〃没有吗?〃弗丽达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他们赖在桥头客栈咱们的房间里怎样也不肯出去,只是妒忌地望着咱们俩的一举一动,有一个居然睡到了我的稻草垫子上,刚才他们不是还告发你来着,想就此把你赶跑,把你给毁了,这样岂不是就可以留下我一个人跟他们在一起了吗?这一切你都没有注意吗?〃K直瞪瞪地望着弗丽达,没有回答。她对助手们的指控一点不假,可是这些指控也可以解释成完全清白无罪,这两个小伙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本性幼稚、荒唐可笑、不负责任和缺乏教养。而且,不论K上哪儿去,他们总是要跟他一块儿去,从不想留下来跟弗丽达在一起,这不是也可以为他们的罪名辩解吗?K便半信半疑地提出这种看法。〃这是他们故意耍的花招,〃弗而达说,〃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那么,要不是为了他们垂涎我,那你又干吗把他们赶跑呢?〃说着她走到窗前,把百叶窗拉开一点,向外面张望,接着叫K走过去。那两个助手还紧紧地抱着栏杆不放;尽管他们现在一定是很累了,但是他们仍旧施出全身气力,不时伸出了两只手臂对着学校哀求着。他们中间有一个还把自己大衣的下摆钩在后面的栏杆上,这样他就用不着一直用手去抓了。
〃可怜的家伙!可怜的家伙!〃弗丽达说。
〃你问我为什么把他们赶走吗?〃K问道。〃完全是因为你。〃〃我?〃弗丽达问,但是她的眼睛并没有从助手们的身上移开。〃因为你对助手们太客气了,〃K说,〃对他们的放肆行为,你总是采取宽容的态度,给他们笑脸看,抚弄他们的头发,一刻不停地向他们表示同情'可怜的家伙!可怜的家伙!'你刚才还这么说来着,最后终于发生了这件事,那就是你竟毫不犹豫地牺牲了我去解救这两个助手,免得他们挨一顿打。〃〃是的,确实是这样,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使我心里不痛快的就是这个,使我不能跟你呆在一起的也就是这个,虽然我承认没有比跟你守在一起更大的幸福了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尽管我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可以供咱们相亲相爱地生活下去,不论是在这个村子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都没有;因此我又希望有那么一座又深又窄的坟墓,在那里面咱们俩紧紧地搂抱着,像用铁条缚在一起那样,这样我的脸藏在你的怀里,你的脸藏在我的怀里,谁也不再看见咱们。不是在这儿……你瞧,就有这两个助手!他们抱着拳哀求的时候,想到的不是你,而是我。〃〃这会儿一直望着他们的,也不是我而是你,〃K说。〃的确是我,〃弗丽达说,她几乎要冒火了,〃我这会儿一直在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即使他们是克拉姆的使者,也没有老缠着我的必要吧?〃〃克拉姆的使者?〃K重复了一句,弗丽达指出了这一点使他感到万分惊讶,尽管这似乎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他们当然是克拉姆的使者,〃弗而达说。〃尽管是使者,他们也还是淘气的孩子,需要有人给他们的脑子灌输一点道理进去。两个面孔长得又丑又黑的小鬼;两张完全不同的脸生得多么难看,人家会说他们的长相是大人啦,颇像大学生的样儿啦,可是他们的行动举止却又是那么幼稚可笑。你以为我没有看到吗?我真替他们害臊呢。唔,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并不讨厌他们,可我为他们感到害臊。所以我禁不住要望着他们。人家给他们气得要死的时候,我只会对他们发笑。人家要打他们的时候,我也只会摸摸他们的头发。在夜里,我躺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睡不着,我总是要伏在你的身上望着他们,一个裹着毯子躺在那儿睡着了,一个跪在炉门前添柴,我把身子探得那么出,几乎要把你惊醒了。我怕的不是那只猫哦,猫我是见惯的,酒吧间里嘈杂的夜生活我也是过惯的,我怕的不是那只猫,我是怕自己。不,用不着一只猫那么大的畜生来惊醒我,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响声,我就会吓得跳起来。起初我怕惊醒你,生怕把一切事情都破坏了,但是,我又爬起来点蜡烛,逼着你马上醒来保护我。〃〃这些事我一点也不知道,〃K说道,〃我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一点怀疑,所以就把他们撵走了;现在他们走啦,也许一切都会变得顺利起来。〃〃是的,他们总算走啦,〃弗丽达说,但是她满脸愁容,并不快乐,〃可咱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管他们叫克拉姆的使者,虽然不能当真,可也说不定是真的。他们的眼睛天真而炯炯发亮的眼睛使我想起克拉姆的那双眼睛;是的,就是这样,有些时候,那是克拉姆的眼光通过了他们的眼睛射透了我的身子。因此,方才我说我为他们感到害臊是不真实的。我倒希望是真的。我总觉得,他们的行为要是发生在别的地方或别人身上,那似乎是可笑和可恼的,可是发生在他们身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望着他们可笑的鬼把戏,总是又尊敬又钦佩。假使他们是克拉姆的使者,那有谁愿意给咱们想法子摆脱他们呢?再说,摆脱他们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要是摆脱他们并不好,你愿意马上召他们回来吗?假使他们还是愿意回来,你会感到高兴吗?〃〃你要我把他们再召回来?〃K问。〃不要,不要!〃弗丽达说。〃我绝对不要他们回来。如果他们现在奔进来,我就会看到他们重新看见我的那股乐劲儿,像孩子似地围着我蹦蹦跳跳,又像大人似地伸出手臂要拥抱我;不,我可不相信我能受得了这种举止行动。可是我一想起,假使你继续这样硬着心肠对待他们,说不定你就会永远见不到克拉姆,那我就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来帮助你避免那样的后果。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惟一的愿望就是为了你的缘故让他们进来,马上让他们进来。不要为我担心;我怕什么呢?我会尽量坚持地保卫自己,假使我必须屈服,那我会意识到这也是为了你的缘故才屈服的。〃〃你这么说,只能加强我驱逐这两个助手的决心,〃K说,〃我决不会让他们回来。从我把他们赶出去这一点来看,至少证明:在一定的情况下,要对付他们也不是束手无策,因此,这也证明他们跟克拉姆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联系。昨天晚上,我还接到一封克拉姆的信来着,从这封信看来,虽然有人把这两个助手的情况向克拉姆作了完全不真实的汇报,但从这里也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克拉姆对他们完全是漠不关心的,因为要不是这样,他无疑会获得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正确的报告。至于你从他们的身上看到克拉姆这一点,那也是不足为凭的,这是因为很不幸你仍旧受了老板娘的影响,所以你才处处看到克拉姆。你仍旧是克拉姆的情妇,还完全说不上是我的妻子呢。有时候这使我非常沮丧,我感到仿佛失去了一切,我觉得我仿佛刚刚来到这个村子,可是不像我真正来到这儿时那样满怀希望,现在明知道自己的前途只会是不断的失望,还得一个接一个地把它们部吞下去。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偶尔才有,〃K看见弗丽达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了沮丧的神色,便又含笑地说:〃实际上这种感觉也证明了一件好事,就是你对我是多么重要。要是说你现在叫我在你和这两个助手之间选择的话,这就足以决定这两个助手的命运了。多糊涂的想法,在你和这两个助手之间选择!现在我要再说一遍,永远摆脱他们,我这么说,也这么想。再说,咱们俩变得这样儒弱,谁知道是不是由于咱们到这会儿还没有吃上早饭的缘故呢?〃〃可能是这个缘故。〃弗丽达说,她疲倦地笑着跑去干她的活儿了。K也重新拿起了扫帚。
过了一会儿,房门上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巴纳巴斯!〃K叫了一声,扔下手里的扫帚,匆匆几步就走到门边。弗丽达直勾勾地望着他,她听到这个名字比听到什么都吃惊。K两只手颤抖着,一时拧不开门上那把旧锁。〃马上就开啦,〃他不问外面到底是谁,只是一迭连声这么说。可是接着他就不得不面对事实:从敞开的房门口走进来的不是巴纳巴斯,而是起先曾经想跟他说话的那个小孩子。可是K不愿意再去记起这个孩子了。〃你上这儿来干吗?〃他问道。〃各个班级都在隔壁上课。我是从那儿来的,〃孩子宁静地抬起深褐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