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人生-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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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画一只手,伸在“木”上,是“采”。
文字应该愈来愈简化,除非为了精确,何必愈变愈麻烦?
或许正因此,在台湾早期,充满文化禁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教我认简字。
才出国,他就教我读中国大陆的“拼音系统”。
奶奶为了这个跟他吵,说他不爱国。
他坚持说:十亿人用的工具,你不能不会用。
老爸对了!
我们哈佛的图书馆,全用拼音系统。上中文课,作用拼音辅助。写历史论文,中国的人
名、地名,全根据拼音系统翻译。读的大陆书籍,全用简体字写成。
中文科主任说:“繁体、简体都得会,否则中文再好,也只是半懂!”
中文是奶奶的
虽然,我现在对自己读写中文的能力,十分自豪,但是,提到学中文的往事,真是噩梦
一场。
我恨死中文!恨死老爸和老妈。
刚到美国的时候,英文都忙不完,老爸却每隔天要我缴一篇中文作文。
我得默写《桃花源记》和《岳阳楼记》,这些老爸摇头摆脑、爱得要死的古文。
我得每个星期六,去法拉盛区的“至善中文学校”,上中文。
当窗了外面,邻居小孩跑来跑去的时候,我居然得一笔一画地写这种麻烦透顶的东西。
很多从中国移民来的同学,都说中国字最笨,从右写到左,一边写,手一边会碰到刚写
完的字,弄得脏兮兮!而且你不能边写边看前面的东西,因为手正好遮在中间。
“最先发明从右向左写的人,一定是左撇于!”我想。
古人悬腕,没这顾忌!”老爸说。
不管怎么样,我那些老中同学,多半都不再写中文。英文多方便!?一个角度,一条线
连下去,不知比中文字省多少力气!
最重要的,是我们平常听的、想的、看的,全是英文。即使在中文学校,下课之后,也
用英语交谈。
英语,是我们的话,中文,是老爸、老妈和奶奶的!
谢老师出招
老爸很毒,他看清了这一点,说“一人教之,十人咻之”。效果太差。
他居然不再让我上中文学校,把我送到了谢老师家。跟我一起倒媚的,还有老爸的国画
学生郭育蕾和黄嘉宁。
谢济群老师,是老妈在中山女高的同事,当年在台湾就是名牌的国文老师。她人不高,
戴着眼镜,说话总是慢慢的,好象从来不会生气的样子。
但是,她的课并不好混。她自己很努力,拼命为学生收集资料,使我们不用功都不成。
好老师就是这样,使你觉得念不好,是对不起她。
※ ※ ※
谢老师教得很广,从五四运动到老子、庄子。
从苏东坡的《定风坡》,到郑愁予的《七月》。
从世界日报的中文剪报,到纽约时报的专题。
甚至蔡志忠的漫画书,也成了教材。
她会要我们先把英文报上的文章翻成中文,再看中文报上的转载。比比看,谁翻得好。
她也跟我们谈历史、谈中国、谈中国人。
她跟我老爸、老妈很像。骂中国,又至死自认是中国人。在美国十几年,他们从来没有
被西方淹没,甚至还有点中国文化的自大。
“韩国华侨子弟,都会中文;东南亚的华侨,虽然受到当地政府的压制,还是有不错的
侨教,至于日本华侨的下一代就很难说。美国更甭提了!”老爸常说:
“父母一心想变成蓝眼睛、金头发,就算嘴巴不崇洋;小孩也能感觉到。这种家庭,中
文怎么可能保存得好?所以中文教育的成败,跟民族自尊心有很大的关系。”
学中文可以赢钱
感谢上帝!自从谢老师接手,老爸就很少再管我中文。
只是,在跑步到树林和湖边的时候,他常要我用中文形容风景。
什么“粼粼”、“涟漪”、“激滟”……,都是这么学的。
有一次坐在车上,他大发高论,提到一群人“瞎扯淡”,突然灵机一动,说:
“ㄔㄜㄉㄢ’,赌你一定不会写,写出来输你一百块!”
他输了!
从此,每次他要赌,出了题目之后,会先盯着我的脸。看我不会的样子,可能叫价五
十;看我面有喜色,就只出五块。
我更诈,愈有把握,愈抓耳挠腮,装作不知道,等着他叫高价钱。
我终于开始尝到学中文的好处——赢钱!
**************
班上有一位同学想加入魔鬼教,
入教前必须偷教堂里的圣杯……
上帝也疯狂
我是小小推销员
记得小时候,学校每年都会给我们糖。一长条、一长条的巧克力,要多少有多少。
我最爱吃巧克力了。手上拿着好几盒,口水直流,自己却不能享用。别人想吃可以,一
条一块钱!
老师告诉我们,最好的方法是去敲人家大门,然后把盒子举导高高地说:“对不起,先
生!我从附近的天主教小学来。您想要吃一起糖吗?请支持我们的学校!”
卖得好的同学,受老师的赞赏。卖到十五盒以上,校长会亲自颁奖小奖品。
老爸老妈不准我出去卖,说外面太危险。他们总是给我十五块钱,买一盒意思意思。老
爸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是,我从来没拿过奖品,也没受到老师的赞赏。唯一的
好处是——糖进了我肚子。
教堂赌场
奶奶说,上天主教学校真好,天天穿同样的,不用总是出去买衣服、赶时髦、伤脑筋。
但是你知道我们穿什么制服吗?绿裤子,黄衬衫。男生的领带和女生的裙子,则是黄绿
格子的,走在街上想躲都躲不掉。
我现在回想,这么做是为了显眼呢?还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我们不同,我们是环境好,上
得起私立学校的优生儿?
有些日子,校长会大发慈悲,宣布一个Dress…Down…Day。那天我们可以穿T恤和牛仔
裤,而且不用带饭,因为学校有披萨卖。
但我总觉得奇怪,爸妈缴那么多学费,学校却老是在募捐。卖巧克力糖,为的是使我们
能从附近公立小学租校车。公立小学大大给免费营养午餐,我们的披萨却要两块五毛钱一
片。有一次学校拿所有“披萨日(Pizza…Day)赚的钱搞来一架天文机器,大家兴奋了好几
天,后来我才发现,它是从公立小学租来的。
一年也有一次,学校派专人设起扑克牌桌、轮盘、吃角子老虎,把教堂地下室布置成拉
斯维加斯(Las…Vegas)赌场一样。晚上,家长纷纷穿着西服涌到,由神父们发牌,大家痛
快玩,还可以支持教会。我想这也应该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一年也有一次,专为学生办募款园游会。其中最受欢迎的,是一架机器,上面有个椅
子,下面有一池冷水。老师们轮流坐在椅子上,再由同学们花钱买球,对准椅子下面的一个
目标扔。命中时,椅子会掉下来,使老师成为落汤鸡。最受欢迎的的是修女校长,当她坐上
去,学生的队伍可以一直排到教堂外面。
神父香
神父们来班上拜访,常常人还在门外,我们已经闻到了他擦的古龙水。
我非常佩服神父。不但圣经那么厚一本,能背得滚爪烂熟,而且他们口齿伶俐,每句话
讲出来都充满信心。我甚至觉得他们的一身黑衣服很“酷”。
修女则完全不同。从头到脚,一身的严肃。她们穿着布鞋,走路没有声音。我们闯祸时
抬头一看,常发现她们已经站在身边,眼睛里闪着上帝的愤怒。她们一句话都不必说,就可
以把一整班的吵闹小孩化为一片死寂。我们尿急时必须举手说:“对不起,Sister,我能不
能用厕所?”他们点头,我们才敢动。妈妈说,那是我在美国学会的第一句英语。
有一次,我帮修女搬东西到她们的宿舍,发现里面惊人地朴素,一人住一个小小的房
间,墙上空空的,梳装台上没有化装品,只有一小张教皇举手祝福的照片。提到他的名字,
众修女都会做出祈祷状,眼睛朝着天上喃喃地说:“啊,我们圣洁的父亲!”
亚当夏娃进化论
修女和神父,最擅长英文与数学。在他们监督下,我们的算数题都写得漂漂亮亮;我们
的英文则像美国人常说的:“每个‘i’都打个点,每个‘t’都加一横。”
但是这么多年来,有一堂课我从来没见过修女或神父教过,那就是科学。其实这也可以
了解。上一堂课刚讲到亚当夏娃,下一堂怎么谈进化论?
当然,天主教学校一定有宗教课。我不是天主教徒,却也得跟着上。有一天我们讲到,
小孩生下来不久,就必须接受洗礼。有同学问:
“如果小孩还没洗礼之前就死了,会不会下地狱?”
修女便解说,如果大人发现小孩快死了,可以赶快找个水龙头,把孩子放在下面,自行
洗礼,这时我问:
“修女,我还未接受洗礼。如果今天我死去,会不会下地狱?”
她说:“大概不会,因为你认识耶稣。”
‘但是,”我说:“像那些住在中国深山里的民族,他们信佛,但从没听过那稣。他们
虽然一生行善,死后也会下地狱吗?”
修女结巴了很久。班上很尴尬,同学都瞪我。
性,很美!
八年级有一天,学校慎重地发函给家长,然后告诉全班,我们将是校史上第一班上性教
育的。
大家纷纷站起来欢呼。
可惜,这么好玩的课,竟交给了一位神父!每个礼拜,大家在课堂上打哈欠。
我们的老师叫Brother…Bartholomew,哈佛神学院毕业,高高瘦瘦,一副很有学问的样
子。只是他有点神经兮兮,翻书时小心得好象在拆炸弹。有一天他一翻——不妙!是一整页
男女阴部的图片!
“孩子们!”他把书“刷”一下举起来:“这些图片色不色?”
没人答话。
“当然色!”他砰一声把书摔下。“但是有主在我们心中,这些图片便不色!”他擦着
汗说:“它们很美!”
圣餐饿肚子
每两个礼拜,大家排着队,修女带我们去教堂“告解”。
据说,神父听别人忏悔,得绝对保密。即使有人自称杀了人,神父也不能去报警,只能
劝那人自首。
同学一一板着脸,单独走进黑黑的告解亭。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在里头逐渐待得久
些。我和另一个非天主教徒的中国小孩坐着旁观,看比较坏的同学是否进去比较久。
在七年级,已经有同学开始抽烟,有时也听说谁跟谁发生了性关系。我想,自认为被管
制太严的孩子,常会反抗得更凶。班上还有一位同学想加入魔鬼教,入教前必须偷教堂里的
圣杯。不晓得在神父的笑容背后,是否知道这些情节。
后来,跟我一起旁观的同学,决定成为天主教徒。全班都参加了他的洗礼。之后,他也
每次进小亭子。圣餐时变成只有我一个人饿肚子了。
还好,虽然我不是信徒,而且是中国人,同学并没有歧视我。但是学校里没有黑人和犹
大人,我们便常拿他们开玩笑。
犹太人为什么鼻子那么大?
“因为空气免费!哈哈……”
五万个黑人跳伞叫什么?
“深夜!哈哈……”
后来我上了公立高中。一天到晚接触的,都是黑人和犹太人。
愿上帝保佑每个人
初中毕业那天,老师们好伤心。我们这届只有五十四人。他们一直看着我们成长、定
型,每一个名字都可以让他们回忆好久,连我们爱吃什么东西他们都知道。
全班只有我一个人上了曼哈顿的史岱文森。大家可以走路到附近高中,我则天天花三小
时来回。
记得有一次,我和老朋友们聚会,大家生龙活虎,讲他们在高中如何喝酒、搞帮派。后
来我建议到城里去玩,他们竟然都安静了,说城里大远、大危险。爸妈不准他们去。
我突然发现,他们的世界似乎比我小了很多。
当我被哈佛录取,我特别回学校,把好消息告诉校长和老师。我们坐下来,聊了很久。
听说,班上第一名毕业的苏珊,现在休学,在超级市场工作。看到她的人,说她头发染
了五种颜色。
听说,班上最漂亮的劳丽,最近生了孩子,不知道父亲是谁。也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