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上)〔俄〕列夫.托尔斯泰-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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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目的才特地雇了三个木匠来的,却也没有修理好,现在到了该耙田的时候,却还在修理耙。 列文差人叫管家来,可是立刻又亲自去找他。管家,像那天所有的人一样容光焕发,穿着羊皮镶边的皮袄,一边从打谷场走出来,一边悠闲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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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面拿着的一小根干草折断。“为什么木匠还没有做打谷机?”
“啊,我昨日就要告诉您的,耙需要修理。 您要知道,是耙田的时候了哩。”
“那么冬天干什么去了呀?”
“但是您要木匠来做什么?”
“小牛围场的木栏放在什么地方去了?”
“我吩咐他们搬到原来的地方。这些农民你拿他们真没办法呢!”管家说道,挥了挥手。“依我看没有办法的倒不是那些农民,是这位管家!”列文说,不由冒起火来了。“请问我雇了您来做什么的?”他叫嚷着;可是一想这话说也无益,他说了一半就住口了,只好叹气。“哦,怎么样?很快就可以开始播种了吗?”他停了停以后又问。“在土耳钦那边,明后天就可开始了。”
“苜蓿呢?”
“我派瓦西里与米什卡去了;他们此刻正在播种。只是我不知道他们干不干得完;您知道地面是那么泥泞。”
“种多少亩呢?”
“六俄亩光景。”
“为何不全部播了种?”列文嚷着。只播种了六俄亩苜蓿,没有把二十俄亩全部播上,这件事更使他恼怒了。 苜蓿,按照理论和他自身的经验,除非是尽早地几乎趁着冰雪未化的时候就播了种,否则决不会有好收成。 但是这事儿列文却从没有办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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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没有人好差遣了。 这班人您拿他们有什么办法呢?
三位没有来。 还有谢苗……“
“那么,你应该把稻草的事先搁一搁呀。”
“我事实上已这样做了。”
“那么剩下的人到哪儿去了呢?”
“五个人在调制康波特(他是说康波斯特)
,四个人在翻燕麦,害怕它发霉,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
列文十分明白“怕它发霉”这话的意思就等于说他的英国燕麦种已被糟蹋了。 这些人他们又没有照他所吩咐的那么样去做。“啊唷,我在大斋期以前就对你说了要安通风筒,”他叫嚷起来了。“您不必担心吧,我们终会把一切办理妥当的。”
列文愤怒地挥了挥手,走进谷仓,先去察看燕麦,然后又回到马厩那里。 燕麦还没有弄坏。 但是雇工们用铲子翻动燕麦,尽管他们原本可以直接把燕麦倒进底下的谷仓去的;吩咐了这样做,而且从这里拨了两个工人去帮助播种苜蓿,列文对管家也就息怒了。 真的,这样天清气朗的好日子,是不能够令人生气的。“伊格纳特!”他对那卷起袖子在井边刷洗马车的车夫叫着,“给我备马……”
“哪一匹,老爷?”
“哦,就是科尔皮克吧。”
“好的,老爷。”
当他们备马的时候,列文又把在他面前转来转去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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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过来,为了同他言归于好,和他谈起迫在眉睫的春天的工作与农事上的计划。“运送肥料得趁早动手,好在第一趟刈草以前把一切做完。 远处的田地要不断地犁耕,好把它留作休耕地。 刈草全部不按对分制,可是雇人给现钱。”
管家注意地听着,并且显然竭力想要赞成主人的计划;但是他仍然露出列文非常熟悉的那种时常使他激怒的神情——一种绝望和沮丧的神情。 那神情好像在说:“这一切都不错,只是天意难测。”
再没有比这种态度更加使列文痛心的了。 而这正是他雇用过的所有管家的共同的态度。 他们对于他的计划都采用这样的态度,所以现在他已不再因此生气,而只是痛心,感觉得更加振奋起来,要和这种总是和他作对的自然力斗争,这种自然力就是所谓“要看天意如何”。
“要是我们来得及的话,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那么一切就好了。”管家说道。“你们怎样会来不及呢?”
“我们至少还得再有十五个工人。而他们都不来,今天来了几个,可全都要七十卢布一个夏天。”
列文沉默了。 他又遇到了阻力。 他知道不管他们怎样努力,他们用公道的工钱不论如何雇不到四十个——或者三十七,三十八个——工人。 已经雇了四十来个人,再多就没有了。 可他还是不能不努力。“要是他们不来。 打发人到苏里,到契菲罗夫卡去呀,我们得去寻找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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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就打发人去。”瓦西里。 费奥多罗维奇垂头丧气地说。“可是还有马,也变得没有劲了。”
“我们再去买几匹来呀。 自然我就知道,”列文笑着补充说,“你总喜欢做得简单一些;但是今年我可不让你按着你自己的意思做了。 我要亲自照料一切。”
“啊唷,事实上我觉得您也并没有怎样休息。在主人的监视下工作,那我们是十分高兴的……”
“那么,他们这时正在白桦谷那边播种苜蓿吗?
我要去看一看,“他说着,跨上了车夫拉来的那匹栗色的科尔皮克。”小溪过不去呢,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车夫叫着。”好的,我从树林里面走。“
列文走过围场的泥地,出了大门,到了广漠的田野,他那匹许久不活动的小骏马在水池边打着响鼻,昂摆着缰绳,愉快地迈着溜蹄步子朝前走。假设说列文刚才在畜栏和粮仓里感觉得很愉快,那么现在这广漠的田野就更加使他愉快了。 随着他那匹驯顺肥壮的小马的溜蹄步子有节奏地摇摆着身体,吸着冰雪与空气的温暖而又新鲜的气息,他踏着那残留在各处的、印满了正与在溶解的足迹的、破碎零落的残雪驰过树林的时候,他看到每棵树皮上新生出青苔的、枝芽怒放的树心中泛起喜悦。 当他出了树林的时候,无边无际的原野就展现在他面前,绵延不绝的草地,宛如绿毯一般,没有不毛地,也没有沼泽,只是在洼地里有些地方还点缀着融化的残雪。 不论他看见农民们的马和小马驹践踏了他的草地(他叫他遇见的一个农民把它们赶开)
,或者听了农民伊帕特的讥刺而愚笨的答话——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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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遇见他,问:“哦,伊帕特,我们马上要播种了吧?”
“我们先得耕地哩,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伊帕特回答。 ——他都没有生气。 他越策马往前,他就越感觉得不可名状的愉悦,而农事上的计划也就越来越美妙地浮上他的心里:在他所有的田亩南面都栽种一排柳树,这样雪就不会积得太久;划分田亩,六成作耕地,三成作牧场,在田地尽头开辟一个畜牧场,掘凿一个池子,建造以可移动的畜栏来积肥。 于是三百亩小麦,一百亩马铃薯,一百五十亩苜蓿,一亩也不会荒废了的。沉浸在这样的梦想里,小心地使马靠地边走,免得践踏了麦田,他策马走往被派遣来播种苜蓿的工人面前。 一辆装着种子的大车没有停在田边,却停在田当中,冬季的小麦已经被车轮轧断,被马践踏了。 两个工人坐在田边上,大约是在一块儿抽烟斗。 车里用来拌种子的泥土并没有磨碎,倒压成了或者是冻成了硬块。 看见主人来了,工人瓦西里就向大车走去,而米什卡就动手播种起来。 这是不应该的,但是列文是不轻易对工人动气的。 当瓦西里走上来的时候,列文叫他把马牵到田边上去。“不碍事的,老爷,麦子会长起来的。”瓦西里回答说。“请不要多说,”列文说,“按吩咐的去做吧。”
“是,老爷,”瓦西里回答,然后他拉住了马头。“播种得多好呀,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他讨好地说,“头等的哩。只是好难走呵!在地里走一遭靴子上好似拖了一普特泥土一样。”
“你们为什么不把泥土筛过呢?”列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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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们把它捏碎便行了,”瓦西里回答,顺手拿起一把种子来,把泥土在手心里揉了几揉。泥土未筛就装上车,是不能责怪瓦西里的,可这事还是叫人烦恼。列文现在又在试用曾不止一次地试过平息自己的恼怒、使一切似乎不如意的事变得称心如意起来的老办法。 他瞧着米什卡怎样几步跨上前来,晃动着粘在两只脚上面的大泥块;于是下了马,他从瓦西里手里面接过筛子来,准备亲自动手播种。“你要停在什么地方呢?”
瓦西里用脚指指一个地点,于是列文尽量走向前去,把种子散播在地里。 地里如沼地里一样地难走,列文播完一行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于是他只好停住脚步,把筛子还给瓦西里。“哦,老爷,到了夏天,可不要为了这一行的缘故骂我呀,”
瓦西里说道。“呃,”列文快乐地说,已经感到了他运用的方法的效力。“哦!
到夏日您再看看吧。 它会显得两样的。 您看我去年春天播种的地方。 播种得多么好!我尽了力,康斯坦丁。 德米特里奇,您知道,我替我亲生父亲做事也不过如此呢。 我自己不大喜欢做事马虎,我也更不喜欢叫别人这样。 对东家有好处也就是对我们有好处这我是明白的。请看那边,“瓦西里指着那边的田地说,”真是叫人开心啦。“
“这真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啊,瓦西里。”
“是呀,如这样的春天,老年人都记不起来了呢。 我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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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我家的老头子也播种了小麦,有一亩的光景。 他讲你简直辨别不出这小麦和稞麦有什么不同呢。“
“你们播种小麦有许久了吗?”
“啊,老爷,是您前年教给我们的啦。 您给了我一蒲式耳种子。 我们卖了四分之一,其余的就自己都种上了。”
“哦,留心捏碎泥块,”列文说,向马跟前走去,“看着点米什卡。 要是收成好的话,每亩给你半个卢布。”
“谢谢,老爷。 我们本来就十分感谢您呢。 您向来是很大方的”
列文跨上马,向去年种的苜蓿地,和已耕过准备播种春麦的田地驰去。在残梗中发出芽来的苜蓿长势良好。 它又复苏了,不断地从去年小麦的残茎中绿油油地成长起新苗来。 马在泥里一直陷到了踝骨,从冰雪半溶解了的泥泞里一拔起蹄子来,便发出噗哧噗哧的声音。在耕地上面,骑马是完全不可能的;马只在结上一层薄冰的地方可以立足,在冰雪溶解了的畦沟里,它便深陷进去。 耕地情况良好;两天之内他就可以耙地和播种了。 一切都很美满,一切都很愉快。 列文顺着涉过溪流的路回去,希望水已退去。 他果然轻松地涉过了溪流,惊起了两只野鸭。“一定还有水鹬呢,”他想,正当他走到回家的转弯路上的时候,他遇到了管林人,证实了他猜想有水鹬是猜对了。列文纵马往家驰去,为的是赶上吃饭,准备好猎枪在傍晚去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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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当列文兴致勃勃地驰近家门的时候,他听见大门门铃在响。“哦,一定是从车站来的人吧,”他想,“莫斯科的火车正是这时候到达的……能会是谁呢?万一是尼古拉哥哥呢?他不是说了:‘我或许到温泉去,或者也许到你那里来。’”来吗?
最初一瞬间他感到惊慌和困惑,恐怕尼古拉哥哥的到来会扰乱他春天的快乐心境。 可是他马上感到怀着这样的心情而羞愧,于是立刻开了心灵的怀抱,怀着柔和的喜悦真诚的期待,现在他从心里希望这是他哥哥。 他策马向前,从洋槐树后面飞驰出来,于是他看到了一辆从车站驶来的租用的三匹马拉的雪橇,一位穿皮大衣的绅士坐在里面。 这不是他的哥哥。“哦,但愿是个谈得来的有趣味的人就好啦!”他暗自希望。“噢,”列文快活地叫起来,把两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来了一位贵客!噢,我看到你多么高兴呀!”他叫,认出了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我可以打听确实她结了婚没有,或者她将在什么时候结婚,”他想。 当然,她是基蒂。在这美好的春日里,他感觉到想到她居然一点儿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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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想不到我来吧,呃?”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说,下了雪橇,他的鼻梁上、面颊上面、眉毛上都溅上泥,但是却健康和快活得红光满面。“第一我是来看你,”他说,拥抱他,同他亲吻,“第二是来打猎的,第三是来买叶尔古绍沃的树林。”
“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