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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拥抱朝阳[梁凤仪]-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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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那么的肯定?”
  “对。因为他一直心有所属。”
  “什么?”
  “郭义生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不可能。”
  至谊的肯定,使宋思诚微微一愕,然后苦涩的笑一笑道:
  “你不应对我有过分的期望。”
  “差不多没有女人能比你优胜。”
  “你母亲呢?”
  唯其宋思诚的回答是闲闲的,似不经心,也似譬喻,才在电光火石之间,闪出了伶伶俐俐的火花来。
  汉至谊微张着嘴。
  把要说出口来的一句话吞回肚子里。
  至谊不能置信地望住宋思诚。
  对方点了点头,说:
  “由来已久之事了,义生不愧是个情长义厚的人,从一个中立的、抽离的、客观的角度去看整件事,郭义生是值得同情、支持、谅解以及帮助的。”
  “我母亲知道吗?”至谊天真的问。
  “从越南逃到香港之后那段艰苦日子,就已经明白郭义生的心意。”
  “天!”至谊轻喊。
  宋思诚管自拿了一杯酒,把身子抛在梳化上,继续给至谊讲她的故事:
  “我是六年前才跟义生认识的。
  “六年,不是一个很短的日子,但比起他暗地里爱恋汝母凡十六、七年之久,就不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可知我们曾经私下订过婚,我也曾去定制我的婚纱……”
  “结果呢?”至谊急不及待地插口。
  “结果是我把婚纱拿回家来,穿上了,在镜前肆意观赏时,他来告诉我,要取消婚约。
  “理由简单而甚具说服力。
  “义生低着头,很悲苦很认真地对我说:
  “‘思诚,你那么好,你那么漂亮,可是,我不能爱你。请原谅,不能爱你,也不可以害你,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结合,不是幸福,更非你的意愿。’”
  宋思诚苦笑,把餐后用的香醇拔兰地斟了满满的一小杯,呷着,再继续说:
  “我听后,点点头
  “慢慢的回转身,到房间去把婚纱除下,叠好,放回盒子去。
  “然后我拿出来,很平和地对义生说:
  “‘就看在我曾是你未婚妻分上,为我把婚纱退回去,伪造一个借口,让那设计师也好过一点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义生不可以找一个虚假的借口,把婚事推掉。
  “他事必要考验我接受残酷现实的能耐,为了表示他的忠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至谊问。
  “三年。”
  “以后你们还是如常的来往着?”
  “对。”
  “思诚,你是个大方的女人。”
  “不,我当时仍存有希望,一直如是,直至今天今时。”
  宋思诚把杯中物干掉了,自斟、自饮。
  “思诚……”
  “我是不吐不快了。至谊,如果此事为你带来苦恼,请你谅解。最低限度有两个原因,我要向你坦白。
  “其一,只有你才有力量或者说有机会去帮助我们三方面的人。
  “其二,你是我的朋友,也将是我的雇主,尽量坦诚相向,会免除日后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思诚,既然三年前你仍抱有希望他会回头,为什么三年后你会心灰意冷?”
  “因为汝母现在已有接受郭义生的资格。”
  “她不会。”
  至谊答这句话的速度极快、极决绝、极肯定。
  宋思诚睁大眼睛望住汉至谊,她期待她的解释。
  “母亲没有这个勇气。”
  “即使在你父亲辞世之后?”
  “即使她对郭义生有另外一份挥之不去的感情在,她还是跳不出传统的桎梏。他们只有苦恼。”
  “天!”
  “思诚,信我,我应该比你更明白我母亲。”
  “义生永远得不到他的挚爱,正如我一样。”
  “思诚,别失望,站起来,再战江湖。”
  “不,至谊,六年的时间,我不能令一个男人爱我,就已经铸定缘尽今生了。要一个靠自己双手干活的女人,在感情上摇尾乞怜,是最大的委屈与痛苦。
  “而且,看样子,郭义生是永远要活在他编织了十六年的幻梦之中,尤其在今日,更不愿,亦不易苏醒过来。”
  汉至谊忽然间笑了:
  “原来环绕在我身边的人都是应该备受保护的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
  两个女人都忽然间笑了。
  笑中其实有泪。
  没有比领悟到世界有爱,而又不能去爱,不能被爱更无奈与凄凉。
  在本世纪末的大都会内,人人都忙于搜寻名利,保障生活的时候,谁还以感情挂帅,根本是笑柄。
  于是,分明心上有很深的创伤,也只能静静的躲在一隅自舔伤口。
  宋思诚是一个明显不过的例子。
  希望心中所爱早早拥有他的归宿,作为杜绝自己的一线妄想,是何等哀痛之事。
  在大太阳下,中环巍峨的商业大厦、壮观的办公室内,人们永远不可能看到、听见,甚而想像会有这种哀痛存在。
  就是汉至谊自己,当她静静地回到了童家半山的巨宅,躺在像皇宫般舒适的床上时,她想起了一个不应该再去思念的人来。
  床头是那一架奶白色的电话,跟从前家里头的一具差不多一模一样。
  曾几何时,每隔几天的晚上,电话就会响起来,抓起来时,对方就会得说:
  “还未睡吗?希望没有吵醒你。”
  然后两个人可以把电话筒放在枕上,一直不住地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甚至乎彼此都看着同一的电视节目,于是透过电话,肆意批评。
  那种情趣,不是可以轻易地形容得来。
  曾有一夜,易君恕在电话里头一直谈得兴高采烈,忽尔,他放缓了语气,说:
  “至谊!”
  “什么?”至谊问。
  “我可以现在就来见你吗?”
  至谊笑:
  “现在吗?”
  “对。我想见你。”
  “可是,已经夜深了。”
  “只见一面,我就走了,你走出露台,我会得看见。”
  就这样,二十分钟后,至谊披上了睡袍在汉家的露台上等待着易君恕。
  他从车厢内探头出来,在月光下,见到了汉至谊。
  至谊跟他挥手。
  只不过那一阵子的功夫,易君恕就满意地把车子开走了。
  没有比这样的一番举动更能表达一份浪漫得教人晕眩的情意。
  偏巧此时下起毛毛细雨来。
  君恕的车子要开动水拨,左右左右的摇摆着,抹去车面上的水珠。
  他并没有看见,站在露台上的汉至谊,无人可为她揩掉那一脸的喜泪。
  并不需要面对面地告诉她,他已经爱上她了。
  至谊有一段很长的日子,只怀抱着君恕的爱慕安然飘逸地走进黑甜之乡。
  床头的电话真的忽然之间响起来了。
  汉至谊欢喜得急不及待就抓起电话,对方果然是说着那句话:
  “还未睡吧?希望没有吵醒你。”
  至谊迷糊地回答着,泪水因她平卧着,而从眼角向两边流泻至发脚去。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没有,没有吵醒我,我还未睡的,柏廉。”
  人生最痛苦的时刻,很多时是正视自己角色的时候。
  童柏廉在电话里头细细地诉说了许多话,汉至谊都没有听清楚,只含糊以对。
  这一次,精明的童柏廉并不精明,他以为妻子正在熟睡,被他吵醒了,因而语调迷糊,神智仍眷恋于睡梦之中。
  于是他很快就挂断了线。
  至谊这才抱住了冷枕,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为天下有情而不相叙的人流泻一脸的苦泪。
  稍稍平伏了心情时,汉至谊有一个冲动,她想抓起电话来,摇给易君恕,她要问他:
  “我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仍想念着你,你相信吗?”
  “我有难以言宣的苦衷,你可谅解?”
  “我有难以推卸的责任,你可支持?”
  只要听到易君恕对她说一句:
  “我知道,我相信,我谅解,我支持。”
  汉至谊就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了。
  几次的伸手取起了电话筒去争取这份她仍期待拥有的幸福与幸运,结果都缓缓地不争气地放弃了尝试。
  她平日的勇气都在此刻荡然无存。
  女人最懦弱的时刻,永远是面对她的真情挚爱之际。
  因为只有在这时候,坚定的意志才面临至大的挑战,她才会力不从心的分分钟愿意屈服,准备投降。
  汉至谊的手,再次鼓起勇气的触着电话筒时,电话就石破天惊地响起来。
  天!至谊吓得立即把手缩回。
  她呆呆地凝望电话一会,确定了自己的听觉无误,又在心内重新想了一遍,怕是童柏廉刚才还有什么话没有说清楚,现在又再摇电话过来了。
  于是才决定抓起来听。
  对方问:
  “是汉至谊吗?”
  不是童柏廉,肯定那声音不是童柏廉。
  汉至谊下意识地回答:
  “我是。”
  她原本打算问:“你是谁?”
  可是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她认出他来。随即想,若真是易君恕摇来电话,那一定是在造梦无疑。很多时在梦境内,纵有千言万语,也是口难开的。
  于是,至谊沉默。
  对方在电话筒内又说:
  “我是易君恕。”
  他说他是易君恕。
  汉至谊突然地喊:
  “嗯,君恕!”
  然后她竭尽全身之力,一口咬在自己唇上,痛得她大叫一声,才知道不是梦幻。
  “至谊,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君恕,是你吗?”
  “是我。至谊,我要见你!我意思是现在见你,我就在山顶你家路口转弯处的公众电话亭内,三分钟就可到你门前。”
  在汉至谊仍没有时候过滤对方这番话时,易君恕已经挂断了线。这一定是君恕无疑,他是有这个在半夜里要见至谊一面才能入睡的习惯的。可是,那是从前。
  汉至谊想,这位也不可能是易君恕。君恕从来没有这副独断独行,任性专横的口气。他只会讪讪地,近乎羞怯的提出他的愿望与请求,祈待至谊的接纳。
  易君恕是温文尔雅得一如阵阵送爽的金风,只会令人舒畅,不会如骤至的狂风暴雨,教人震愕。
  汉至谊并不打算走出屋外去,她依然蜷伏在床上,有一点点不愿动,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三分钟应已成为历史。
  汉至谊还是瞪着双眼,确定自己并未入睡,这才知道身在现实环境,并不是犹处睡梦之中。
  忽尔,她霍然而起,匆匆的披上了睡袍,一支箭似的奔出房门,快步跑出长廊,直冲到楼下屋堂,迅速地打开大门,闯出去。
  心灵与躯体一齐闯出童家去。
  一个诚恐自己改变心意,又害怕易君恕会不等待她的恐惧侵袭心头,以致令汉至谊作了这番举动。
  童家的大门一打开,月色微明之下,汉至谊果然看到了易君恕。
  他,站在黑夜之中,依然那么俊秀倜傥地傲然而立,等待旧爱的重逢。
  在至谊的感觉上,对方忽尔变成一座巨大的神祗,主宰着她的幸福与幸运。她差一点跌扑地下,匍匐在他跟前,哭诉这段日子以来曾有过的孤郁与苦衷,她估量他会对自己矜怜垂悯,恋惜爱重。
  实际的情况是:
  没有拥抱。
  只有凝望。
  没有激情。
  只有冷漠。
  没有恩爱。
  只有恨怨。
  一切的一切都忽尔从易君恕凝望汉至谊的眼神中毫无保留,绝不隐瞒地倾泻出来。
  汉至谊吃惊地喊:
  “君恕。”
  易君恕的声线并不怯于环境与时分而考虑稍稍调低,他非常清晰地问:
  “你真的嫁了人了?”
  “君恕!”这回应是伤心而凄厉的。
  汉至谊自觉那一声的呼唤,有如黑夜中,荒山里孤魂野鬼的泣诉,无力无助无援也无泪。
  “为什么嫁给他?”君恕问,“嫁给他,好确保荣华富贵,好有资格报仇雪恨,好向我耀武扬威,好对世人展示你汉至谊拥有无可抗拒的魅力……”
  “你住口!”汉至谊毫不留情地咆哮。
  周遭仍是一片静谧。
  两人在黑夜之中对峙对立对抗着。
  彼此凝望的眼神凌厉得似两头恨不得随时扑上去把对方撕裂吞噬的黑豹。
  汉至谊清楚而急促地说:
  “易君恕,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需要接受你的侮辱,我需要向你交代,我需要为你解释一切吗?”
  “对,对,汉至谊,你说得对,这番话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我们讲得出口来的话,都代表了自己的心声与情愿,对不对?你记住了我今晚的话,我亦不会稍忘你说过的,这样才算公平。”
  “汉至谊,我对你期望错误。”
  “易君恕,我对你估计偏差。”
  “认真彼此彼此。”
  汉至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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