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有泪 作者:goodnight小青-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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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指望他做出什么山珍海味来?玉龙镇的人,可不是那种肥鸡大鸭吃腻了肠子没事来找厨子麻烦的公子哥儿。
没有人知道老叶头的身世,也没人在乎。作为一个小镇酒馆的厨子,他能把几样家常菜烧得可以入口,干吗还要去打听人家其他的事?何况,老叶头虽然别的菜做不好,一味竹叶烤鱼却着实地道,醇香鲜嫩,是镇民十几年来价廉物美的口福。至于他那张丑陋的脸,就和他失明的双目与空荡荡的右袖管一样,是人家的伤心事,谁要侨ソ艺馍税趟筒缓竦溃馐切≌蚓用袷来裱牡赖隆@弦锻匪邓∈焙虮欢袢斯章簦栈盗肆常倭搜塾胗冶郾黄绕蛱郑瞬┑靡堑耐椤U馑捣ㄈ肭槿肜恚娜顺诉裥辏鼓苡惺裁幢鸬南胪罚?p
玉龙镇的年轻人都是吃着老叶头的竹叶烤鱼长大的。他们嘴甜地叫他老叶爷爷,有时从河里抓了鱼,偷偷请老叶爷爷为他们烤来一祭五脏庙,老叶爷爷在不得罪掌柜的情况下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是个好人,虽然不是那么喜欢和人交往。下了工他哪儿也不逛,总是窝在酒馆后院里他那间小屋,啥也不干,只是呆呆地出神。咳,老年人都是这样的,谁家的老爷爷老外公也都是这个样子。在年轻人心中,老爷爷永远是慈祥可爱的老糊涂,只知道烧上一大堆好菜,笑咪咪地逼着他们全吃光。
偶尔他会唱起一支镇上人从没听过的奇怪小调,用他那苍老沙哑的喉咙。玉龙镇的人也喜欢唱歌,但从来没听过这样古怪、可笑、不知羞的小曲。尤其是从一个老爷爷的嘴里唱出来。
老叶爷爷最喜欢捏紧了嗓子学着女人腔调,高声唱道:哎——白天想哥哥大门上站,到夜晚想哥哥胡盘算,头枕胳膊腕腕面迫墙,人家睡觉我盘肠。脚蹬住炕栏头顶墙,翻一翻身子好夜长。刮起一阵大风点起一盏灯,忘了哥哥的脸脸忘不了心……
那苍老滑稽的哑喉咙,在无数个夜晚为玉龙镇上的孩子们带来平淡童年中难得的笑料。他们拍着巴掌学着他的腔调唱,刮起一阵大风点起一盏灯,忘了哥哥的脸脸忘不了心……
老叶爷爷从来不生气。他老是笑眯眯地点着头听他们唱,有时还拉开嗓门跟孩子们一起乱吼,荒腔走板。老叶爷爷真是个好玩的老糊涂。
这歌声跟竹叶烤鱼的香味一起,陪伴着玉龙镇的孩子们长大。
有见多识广的叔叔伯伯们说,老叶爷爷唱的是西北酸曲儿,黄土高原窑洞里的人们最喜欢的“荤曲”。他一定是西北人,到得老来,依旧忘不了儿时耳熟能详的调门。这是在好心的大妈大婶们为老叶爷爷说媒镇上几位与他年貌相当的老寡妇失败之后大家得出的结论。既然老叶爷爷不是想女人,那他一定是想家了,所以没事老爱唱着家乡的小调自娱。
可是当孩子们问起他的家乡是在哪里的时候,他又老是笑着不说话。不说就算了,一个老爷爷想家的小曲儿,谁要当真。
玉龙镇的孩子们唱着老叶爷爷的酸曲儿长大了。然而他们并不懂得,什么叫忘了哥哥的脸脸忘不了心。
连脸都忘了,怎么还能忘不了心呢?心是个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长大了的孩子们睡里梦里记挂着号称镇上几朵花的美貌姑娘的脸庞,在那青春的躁动中他们渐渐忘了老叶爷爷和他的酸曲儿。
要不是那一天忽然有几位佩刀挎剑的英雄来到镇上,慕名非要去吃聚顺馆的竹叶烤鱼,毫不怀疑老叶爷爷将会就这样无风无浪地在孩子们的遗忘中,度过他平静的一生。
珠有泪 正文 第38章
章节字数:3924 更新时间:08…12…30 22:26
玉龙镇的居民至今都未曾害怕过老叶爷爷,那几位少年英雄以及后来大批到来的人物们,他们和他们口中关于老叶爷爷身份的真相,那些充斥着镇民听不懂的慷慨字眼的言语,那些无比严重的大事离玉龙镇的人太远太远。天下的安宁,江湖的兴亡,似乎与区区一个边陲小镇、与聚顺馆后厨房长年埋在油烟中的老叶头毫无关联。
镇民至今没弄明白,老叶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十恶不赦的“魔头”,如那些大人物口中所说的那样。但那一天许多人都亲眼看见,在几位“点苍派”的少年英雄说了很多听不懂的话之后,老叶头被他们押送着蹒跚走向他栖身的紧邻柴房的小屋,然后一道血光从聚顺馆的后院中冲天而起。
玉龙镇的居民一生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他们陷入长久的震惊,目瞪口呆。此后的许多年间,聚顺馆厨子老叶头的名字成为小镇世代相传的不解之谜。
就像他那口黝黑、阔大、自半中间断裂的锈刀。要了“点苍派”英雄们性命的大刀,没有一个人曾经看到过它。在后来各路大人物的纷纷逼问之下,小镇居民竟是众口一词,老叶头来的那天没人见过这口刀,之后的十几年中也从来没谁看到过它在他的身边出现,就连老叶头的雇主、聚顺馆掌柜也对它毫无印象。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中老叶头把这口断刀藏在那里。
我知道,你们终是不会容我安生的。该来的总要来,我的债,躲也躲不过。既然如此,我不能再逃避下去。你们放心,我是无名岛的主人,岛上的事我自会担当。
这是我自己的事,无关的人,要插手的,就别怪我刀下无情。
有人听到老叶头提着那口大刀,立在几位英雄的尸首前喃喃自语。这几句不知所云的话,就是糊涂可爱的厨子老叶头留给玉龙镇的最后声音。
那之后他沿着镇上唯一的大街扬长而去,夕阳拖着长长的影子在他身后,一如当年他来到镇上的那个黄昏。
老叶头走的时候,镇上居民都躲在家里,隔着窗子,静静地看他蹒跚走过大街,那个佝偻衰老的背影,属于一个盲眼人的摸索前行的步伐,十几年来,一贯如此。
老叶头从此消失在玉龙镇人们的生活中,他的竹叶烤鱼与西北酸曲成为绝响。他离开的姿态实在毫无气魄,以致即使在得知了他是个什么“魔头”之后,人们想起老叶头,心中的感觉竟然仍旧只有怜悯。
一个瞎了双眼、断了手臂的孤老头子,不管他身负怎样惊世骇俗的武功,他只是个被命运玩弄、不由自主的可怜人。
魔头燕云自从在西南边陲现身,杀了点苍派弟子之后,便又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整个江湖的天罗地网竟然捕捉不到一丝他的蛛丝马迹,莫非真如人们所说的,他与那蜃妖沆瀣一气,自己也已走火入魔、染上妖气?
如今他还算不算是人?
只有继续加强眼线的布控,特别是沿海几大帮派,甚至不惜代价刻意打造了几艘全新的大海船,装作修葺的模样,泊在海口大张声势地油漆粉刷,把围观的百姓赶开,实则欲盖弥彰,希望藉此放出风声,引那魔头上钩。
在隐匿了二十年之后,此时他被揭露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无名岛,与那蜃妖会合。这决无疑义。他是它的背后主使,它是他的爪牙,他们狼狈为奸。
斩妖盟传令天下:各门派大举搜寻燕云的行踪,由北至南,在沿海防线对每一艘远洋的海船严密搜查,要知道他既然能伪装厨子屈身在小镇十几年,船上的任何一个老舵工、老苦力、老厨子就都有可能是他。
这罗网就像筛子一样,只要燕云敢,断无瞒天过海的可能。但他竟然如同蒸发了一般。
每一艘商船、每一艘远洋渔船、每一趟海盗的买卖与天朝使节的差使之中,找不到他的踪影。
整个江湖热血沸腾。从来没有一件事能令他们如此同仇敌忾地联合起来,每个门派不用盟主号令,自发地行动起来。就连那些一向独往独来、亦正亦邪的高手们也不再置身事外。
每个人日思夜想,只是一件事:找到燕云。
这魔头的手段固然令人生畏,然而此时被仇恨与正义点燃的人们谁也不怕他了。
就算燕云的武功再高、再心狠手辣,就算他能战胜武林中所有英雄,他终于敌不过一个强大的敌人。
时间。
任是人中龙凤傲世神魔,这个世界上只有时间,是永远的赢家。再叱咤风云的霸王也终将在时间中黯然老去,变得软弱、衰迈、不堪一击。
从来美人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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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岛屿南端弃舟登岸。他确信这就是无名岛,他不会弄错。
尽管他已二十年没有回来过。这是生长的地方,这是他的根。在这岛上有他师父的气息,有十三年学艺生涯的烙印与永不能磨灭的记忆,还有……他留在这里的女人。
无名岛就是他的另一个自己。一生所有的欢乐、苦痛、牵挂与割舍,都与它有关。就像一只将死的野兽凭借某种神秘本能找回它出生的地点,在茫茫大海之中,盲眼的独臂老人驾着一叶扁舟远渡重洋,越过无数的风浪艰险与无人能够生还的蜃海,回到岛屿。
这已经与武功或幸运无关。此年,六十岁的燕云单人孤舟,平安地抵达无名岛。更像是一个神迹,仿佛上天要这事实向懵懂愚盲的众生宣告,天道,是有眼睛的。
或许在世人浑噩的大梦之中,天理从来不曾停止过它报应有常的运转。欠债的,终要偿还,作恶的,终将赎罪。世界是一个首尾相扣的循环。七宝楼台击碎,一切曾经绚烂疼痛过的因果终于落尽成白雪茫茫。
是谁种下的恶因,谁就必须亲手结束这苦果。
谁也无法逃避。
燕云踏上无名岛南端的沙地,哗哗海浪声中,他侧耳聆听着那叶不系的扁舟随水漂远,直至消失。世人不知道燕云的手在杀人之外还有别的本事,一条最简单的小船——无须麻烦任何人。就像他们想不到在他们翻天覆地地找他的时候,他躲在西南小镇上一条又一条地烹调着醇香鲜嫩的竹叶烤鱼。
海风挟着刺骨水气与寒竹特有的清香卷到脸上,太冷了,肌肤反而错觉到一种烧灼。如一场扑面的火。燕云对火,并不陌生。
儿时的那场火夺了他的亲人和容颜,四十年后的又一场大火中,他失去了双眼与一条手臂。五虎门老二的刀锋,在那个血红色的夜晚曾让他以为这罪孽深重的一辈子终于走到了尽头,上天的慈悲,终于允许他离开这个名叫燕云的生命。
这生命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错误。一个人的一生开头没有开好,以后也永远好不起来。假如,就那样死在那批下三滥手中,死在那场火里未尝不是一种宽恕。大火会烧尽一切罪恶,燕云的生命,早就该结束了。
可是他没有死。既然没死,就得面对燕云必须面对的一切。
无处可逃。
在离开边陲小镇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必定会回到无名岛,而无论岛上等待着他的是什么,都只能笔直面对。
你所种植的,你必收获。
岛屿之南,登岸的地点,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记得脚下那块礁石的凹凸与形状。它丝毫没变。
一模一样……
穿过萧萧响个不停的竹海,沿着二十年前相同的方向,燕云背负着断,蹒跚然而坚定地一直往前走去。这条路他烂熟于心,就是再过二十年,也不会有半点偏离。
老人的双脚一步步踏在白沙之上,印下曲曲折折漫长的足迹,百转千回,却从来不曾迟疑。
向北。向着绝不回头的方向。
是否每个人最后的方向,总是一早便已被注定?
竹林萧条了许多。这些年不断上岛来的人们破坏了它们,寒竹被砍伐推倒,开辟着冒险的道路。竹林变得稀疏,因而当大风吹过,摇晃得更剧烈,竹涛声,更为响亮凄厉。
竹声若龙吟。如今满耳飒飒,更像是九天之上的龙在愤怒地哭泣。
日影照着支离破碎的竹林,遍地惨绿的影子。老人的脸被映成碧色,如同灵魂。幽冥世界里蓬蓬飞舞的磷火,火烧到身上,也不痛。
人说灵魂是没有感觉的。
竹声中六十年的时光好似海潮,一波又一波,逝去了的时光被一再重新推涌到眼前,永恒的黑暗视野中,往事团团飞转,错乱的碎片,彼此毫无规律地叠印、旋舞……盲眼已久的老人看到这一生遭遇过所有的人,父母,兄姐,养父母,师父,一个个死在他刀下的人,无名小卒抑或成名高手……他们全都清晰地出现在黑暗里,列队从他眼前闪过……仿佛他们都沉睡在他的血液里,等待着和他一起,再一次死去。
幻影清晰,如梦如寐。
人生就是一场大梦。梦寐里他看到凌乱的幻影脸孔背后一双黑到极尽,瞳人深处透出两点墨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