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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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老婆对他很好,他既无财产,也无死敌。而古董商的杀机和痴情都藏在暗里,就像茜
博太太的横财一样。医生对女门房的为人和内心一清二楚,他知道茜博太太做得出折磨邦斯
的事,但要她去犯罪,她既无利可图,也没有这个能量:再说,每次大夫到这儿来,她给丈
夫喂汤药时,她都自己先吃一匙。这事唯有布朗一人可以弄个水落石出,可他却认为疾病都
有某种偶然性,有着某种惊人的例外,正是这些例外使医学这一行充满冒险。确实,小裁缝
很不幸,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状况十分糟糕,这微乎其微的一点铜氧化物便会要了他的
命。至于邻居和那些长舌妇,他们认为茜博突然死亡并不奇怪,这种态度也就为雷莫南克开
脱了罪责。
“啊!”有一位高声道,“我早就说过茜博先生肯定不行了。”
“他太劳累了,这个人。”另一位回答说:“他把血都给熬干了。”
“他不愿听我的话。”一个邻居说,“我劝他星期天出去走走,星期一再歇歇,一个星
期有两天时间放松一下,并不算太多。”
街头的议论往往起着告密的作用,司法机关总是通过警察所所长这个下等阶层的国王的
耳朵,一一听着,对小裁缝的死,街坊的议论已经作出了十分清楚的解释。可是,布朗总是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双眼透出忧愁,这使雷莫南克很不安;所以,他一见大夫走来,便迫
不及待地请施穆克让他去找弗莱齐埃认识的那个特洛尼翁先生。
“立遗嘱的时候我会回来的。”弗莱齐埃凑到茜博太太耳边说,“尽管您很痛苦,可必
须盯住即将到手的东西。”
矮小的诉讼代理人像影子一样轻轻地走了,路上碰到了他的医生朋友。
“喂!布朗。”他说道,“一切都很好。我们得救了!……今天晚上我再跟你细谈!看
看哪个位置对你合适,你一定会得到的!至于我嘛,我要当治安法官!塔巴洛再也不会拒绝
把他女儿嫁给我了……你嘛,就让我来安排,让我们的那位治安法官的孙女维代尔小姐嫁给
你。”
这番疯话把布朗惊呆了,弗莱齐埃任他楞在那儿,自个儿像颗子弹似的,往大街飞速奔
去;他招手上了现代的大型公共马车,十分钟后下了车,来到了舒瓦瑟尔街。此时约摸四点
钟,弗莱齐埃知道庭长夫人准是一人在家,因为法官们从来不会在五点钟之前离开法院。
德·玛维尔太太以特殊礼遇接待了弗莱齐埃,这说明勒勃夫先生兑现了向瓦蒂纳尔太太
的承诺,为原来在芒特的那位诉讼代理人讲了好话。阿梅莉对弗莱齐埃的态度几乎到了柔媚
的地步,就像蒙邦西埃公爵夫人对雅克·克莱芒一样;因为这个小小的诉讼代理人,是阿梅
莉的一把刀。当弗莱齐埃拿出埃里·马古斯和雷莫南克联名写的那封声明愿意出九十万现款
买邦斯全部收藏的信时,庭长太太朝律师投出一束异常的目光,从中仿佛闪现出那个大数
目。这是贪婪的巨流,几乎把诉讼代理人淹没了。
“庭长先生让我邀您明天来吃饭,”她对弗莱齐埃说道,“都是家里人,客人有我的诉
讼代理人代尔洛舍律师的后任戈代夏尔先生,我们的公证人贝尔迪埃先生,我女婿和我女
儿……吃过晚饭后,根据您先前提出的要求,您,我,还有公证人及诉讼代理人,我们在小
范围内谈一谈,我要把我们所有的权利委托给您。那两位先生一定要听从您的吩咐,按您的
主意办事,保证一切都能办妥。至于德·玛维尔的委托书,您需要时就可给您……”
“当事人死的那一天我要用……”
“到时一定准备好。”
“庭长太太,我要求有份委托书,不让您的诉讼代理人出面,倒不是为了我自己,主要
是为了您的利益……我这人,只要我投入,就要百分之百地投进去。因此,太太,我也要求
我的保护人对您——我不敢说我的主顾,也表现出同样的信任和忠诚。您也许会认为我这样
做是为了把生意抓到手;不,不,太太,万一出现什么闪失……因为在遗产的处理上,人都
要牵扯进去的……尤其涉及到九十万法郎这样重要的遗产……那时,您总不能让戈代夏尔律
师为难,他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但尽可以把全部责任往一个邪恶的小律师身上推……”
庭长太太钦佩地看了看弗莱齐埃。
“您这个人既可上天也可入地。”她说道,“要我处在您的位置上,才不盯着治安法官
的那笔养老金呢,我要当检察官……去芒特!要飞黄腾达。”
“就让我干吧,太太!治安法官的位置对维代尔先生来说是匹驽马,可我却可让它变成
一匹战马。”
庭长太太就这样被拉着跟弗莱齐埃道出了最知心的话。
“在我看来,您绝对关心我们的利益,”她说道,“我有必要把我们的难处和希望跟您
谈一谈。当初考虑女儿和一个现在当了银行家的阴谋分子的婚事时,庭长一心想把当时有人
出售的好几块牧场买过来,扩充玛维尔的田产。后来为了成全女儿的婚姻,我们割舍了那个
漂亮的田庄,这您是知道的;可是我就这个独生女,我很想把那剩下的几块牧场买下来。那
牧场很漂亮,有一部分已经卖掉了,牧场的主人是一位英国人,在那儿住了整整二十年,现
在要回英国去;他有一座十分迷人的别墅,环境优雅,一边是玛维尔花园,另一边是牧场,
原来都属于田庄的一部分。那英国人为了修一个大花园,以惊人的价格买回了一些小屋,小
树林和小园子。这座乡间别墅及其附属设施像是风景画中的建筑一样漂亮,与我女儿的花园
只有一墙之隔。牧场及别墅,也许花七十万法郎就可以买下来,因为牧场每年的净收入为两
万法郎……可是,如果瓦德曼先生知道是我们要买,他肯定会多要二三十万法郎,因为如果
照乡下田产买卖的一般做法,建筑物不算什么的话,那他是有损失的……”
“可是,太太,依我之见,那份遗产可以说是非您莫属了,我愿意代您出面扮演买主的
角色,以尽可能低的价格把那份田产弄到手,而且通过私下交易的途径,采取地产商的做
法……我就用这一身份去见那个英国人。这方面的事务我很熟悉,在芒特专干这一行。瓦蒂
纳尔事务所的资本就靠这种办法增加了一倍,因为当时我是在他的名下做事……”
“于是您就有了跟瓦蒂纳尔小姐的关系……那个公证人如今肯定很富有吧?”
“可是瓦蒂纳尔太太很会挥霍……就这样吧,太太,请放心,我一定让英国人乖乖地为
您所用……”
“若您能做到这一点,我将对您感激不尽……再见了,我亲爱的弗莱齐埃先生。明天
见……”
弗莱齐埃临走时向庭长太太行了礼,但已经不像上一次那样卑躬屈膝了。
“明天我要到德·玛维尔庭长府上吃饭了!……”弗莱齐埃心里想,“嗨,这些家伙,
我全都抓在手中了。不过要绝对控制这件案子,我还得通过治安法官的执达史塔巴洛,当上
那个德国人的法律顾问。那个塔巴洛,竟然拒绝把他的独生女嫁给我,要是我成为治安法
官,他一定会拱手相让。塔巴洛小姐,这姑娘高高的个子,红头发,虽然患有肺病,但在母
亲名下有一座房子,就在罗亚尔广场;到时自然有我一份。等她父亲死后,她还可以得到六
千磅的年金。她长得并不漂亮;可是,我的上帝!要从零到拥有一万八千法郎的年金,可不
能只盯着跳板看!……”
从大街到诺曼底街的路上,他尽情地做着黄金梦:想象着从此不愁吃不愁穿的幸福生
活;也想到把治安法官的女儿维代尔小姐嫁给他朋友布朗。他甚至想到自己跟居民区的皇上
之一布朗大夫联合起来,控制着市政、军事和政治方面的一切选举。他一边走一边任他的野
心随意驰骋,大街也就显得太短了。
施穆克上楼回到朋友邦斯身边,告诉他茜博已经奄奄一息,雷莫南克去找公证人特洛尼
翁先生了。一听到这个名字,邦斯愣了一下,茜博太太以前没完没了地唠叨时,常常跟他提
起这个名字,说这人十分正直,推荐他做邦斯的公证人。自上午以来,病人的疑惑已经得到
了绝对的肯定,这时,他脑中闪出一个念头,进一步补充了他的计划,要把茜博太太好好耍
弄一番,让她的面目在轻信的施穆克眼前彻底暴露。
可怜的德国人被这许许多多的消息和事件搅得头脑发昏,邦斯握住他的手说:“施穆
克,楼里恐怕会很乱;要是门房快死了,那我们基本上就可以有一段时间的自由,也就是说
暂时没有探子在监视我们,你要知道,他们一直在刺探我们!你出去,要一辆马车,然后去
戏院,告诉我们的头牌舞女爱洛伊斯小姐,我死前要见她一面,请她演出后在十点半钟到我
这儿来。接着,你再去你的那两个朋友施瓦布和布鲁讷家,你请他们明天上午九点钟来这
儿,装着路过这里,顺便上楼来看看我,问问我的情况……”
老艺术家感到自己就要离开人世,于是制定了这样的计划。他要把施穆克立为他全部遗
产的继承人,让他成为富翁;为了使施穆克摆脱一切可能出现的麻烦,他准备当着证人的面
给公证人口述他的遗嘱,让人家不再认为他已经丧失理智,从而使卡缪佐家再也找不到任何
借口来攻击他的最后安排。听到特洛尼翁这个名字,他马上看到其中必有什么阴谋,觉得他
们肯定早就设计好遗嘱在形式上的瑕疵,至于茜博太太,她也准是早已设下圈套出卖他。因
此,他决定利用这个特洛尼翁,口述一份自撰遗嘱,封签后锁在柜子的抽屉里。然后,他准
备让施穆克藏在床边的一个大橱子里,亲眼看一看茜博太太将如何偷出遗嘱,拆封念过后再
封上的一系列勾当。等到第二天九点钟,他再撤销这份自撰遗嘱,重新当着公证人的面,立
一份合乎手续、无可争辩的遗嘱。当茜博太太说他是疯子,满脑子幻觉的时候,他马上意识
到了庭长太太的那种仇恨、贪婪和报复心。两个月来,这个可怜人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在孤
独难熬的漫长时光中,把他一生中经历的事情像过筛子似的全都细细过了一遍。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的雕塑家,往往都在他们坟墓的两侧设置几尊手执燃烧的火炬的保护
神。火炬的光芒为即将离世的人们照亮了通向死亡的道路,同时,也指出了他们一生所犯的
错误和过失。就此而言,雕塑确实体现了伟大的思想,表明了一个人性的事实。人在临终之
际,都会产生智慧。人们常常看到,一些极其普通的姑娘,年纪轻轻,但却有着百岁老翁那
般清醒的头脑,一个个像是预言家,评判她们的家人,不受任何虚情假意的蒙骗。这就是死
亡的诗意所在。但是,有必要指出奇怪的一点,那就是人有两种不同的死法。这首预言的
诗,这种透视过去或预卜未来的天赋,只属于肉体受伤,因肉体的生命组织遭到破坏而死亡
的人。因此,如路易十四那些害坏疽病的,患哮喘病的,如邦斯那种发高烧的,如莫尔索夫
太太那种患胃病的,以及那些如士兵一样身体突然受伤的人,都有着这种卓越的清醒头脑,
他们的死都很奇特,令人赞叹;而那些因精神疾病而死亡的人,他们的毛病就出在脑子里,
出在为肉体起着中介作用,提供思想燃料的神经系统,他们的死是彻底的,精神和肉体同时
毁灭。前者是没有肉体的,他们体现了圣经中所说的魂灵;而后者则是死尸。
邦斯这个童男,这个贪食的卡顿,这位几乎十全十美的完人,很晚才看透了庭长太太心
中的毒囊。他在即将离开尘世的时刻才认识了世人。因此,几个小时以来,他很痛快地打定
了主意,如同一个快活的艺术家,一切都是他攻击、讽刺别人的材料。他和人生的最后联
系,那激情的链结,那将鉴赏家和艺术杰作连结在一起的坚固的纽带,在早上全都断了。发
现自己给茜博太太骗了之后,邦斯便与艺术的浮华与虚空,与他的收藏,与他对这众多美妙
的杰作的创造者的友谊诀别了;他唯独只想到死,想到我们祖先的做法,他们把死当作基督
徒的一件乐事。出于对施穆克的爱,邦斯想方设法要在自己入棺后还继续保护他。正是这一
慈父般的感情,使邦斯作出了选择,求助于头牌舞女来反击那些奸诈的小人,他们现在就聚
集在他的身边,以后恐怕决不会饶过将继承他全部遗产的人。
爱洛伊斯属于那种表现虚假但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