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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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瞥了一眼,那目光就像一个演员打量着另一个有可能登台演出的演员。
爱洛伊斯是个极有文学天赋的姑娘,在文艺界名声很响,跟许多大艺术家关系密切,人
又漂亮、机灵,风度优雅,比普通的头牌舞女要聪明得多;她一边问,一边闻着一个香气扑
鼻的小香炉。
“太太,所有的女人只要长得漂亮,都是一样的,虽然我不去闻那小瓶里的瘟气,腮帮
上不抹那红不叽叽的东西……”
“凭上天给您的这副容貌,要抹上去,那不就多余了吗,我的孩子!”爱洛伊斯朝经理
送去了媚眼,说道。
“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女人……”
“那算你倒霉!”爱洛伊斯说,“有个男人供养,你,那可不容易!我就有男人养我,
太太,棒极了!”
“什么倒霉!”茜博太太说,“尽管您身上披着阿尔及利亚披肩,卖弄风情,可您比不
上我,没有多少人跟您说过、表白过爱情,太太!您绝对比不上蓝钟饭店的牡蛎美人……”
舞女猛地站起身来,做了个立正的姿态,右手往前额一举,就像战士向将军敬了个礼。
“什么!”戈迪萨尔说,“我父亲常跟我说起的牡蛎美人,您就是?”
“那太太肯定不知道西班牙响板舞和波尔卡舞吧?太太都五十出头了!”爱洛伊斯说。
舞女说着摆出做戏的架势,念出这样一句台词:
那我们做个朋友吧,西拿!……
“哎哟,爱洛伊斯,太太不是对手,放过她吧。”
“这位太太就是新爱洛伊斯①罗?……”女门房故作天真,含讥带讽地问。
① 《新爱洛伊斯》是卢梭的一部著名小说,女门房以谐音讽刺对方。
“不错,这老太婆!”戈迪萨尔高声道。
“这个文字游戏已经说滥了,都长出灰胡子来了,再找一个,老太太,要不抽支烟。”
舞女说道。
“对不起,太太。”茜博太太说,“我太伤心了,没心思再回答您,我有两个先生,他
们病得很重……为了让他们吃饱,免得他们心里着急,今天上午我把丈夫的衣服都拿去当
了,瞧,这是当票……”
“啊!这事挺惨的!”漂亮的爱洛伊斯惊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刚才急冲冲闯进门,就像是……”茜博太太说。
“就像是头牌舞女。”爱洛伊斯说,“继续往下说,我给您提词,太太!”
“算了,我忙着呢,别再瞎闹了!”戈迪萨尔说,“爱洛伊斯,这位太太是我们那位可
怜的乐队指挥的管家,他都要死了。她刚才来告诉我,我们不能再指望他了,我正为这事犯
愁呢。”
“啊!可怜的人!应该为他搞一次慈善义演。”“这一来反而会让他倾家荡产的!”戈
迪萨尔说,“说不定第二天还会倒欠慈善会五百法郎呢,他们除了自己的那些穷人,决不会
承认巴黎还会有别的穷苦人。不,我的好女人,这样吧,既然您有心想得蒙迪翁奖……”
戈迪萨尔按了一下铃,戏院的当差应声出现了。
“让出纳给我支一千法郎。请坐,太太。”
“啊!可怜的女人,她在哭呢!……”舞女惊叫道,“真傻……我的娘,别哭了,我们
一定去看望他,您放宽心吧。——喂,你,中国人,”她把经理拉到一边,对他说道,“你
想让我演《阿里安娜》舞剧的主角。可你又要结婚,告诉你,我会让你倒霉的!……”
“爱洛伊斯,我这人的心上了铜甲,就像战舰一样。”
“我会借几个孩子来,就说是你生的!”
“我们的关系我早声明过了……”
“你行行好,把邦斯的位置给加朗热;那个可怜的小伙子很有才华,就是没有钱;我向
你保证,一定不打搅你。”
“可等邦斯死了再说吧……那老人说不定还会回来呢。”
“啊!这,不可能,先生。”茜博太太说“从昨天夜里起,他就已经神志不清,尽说胡
话。可怜他不久就要完了。”
“那就让加朗热代理一下!”爱洛伊斯说,“所有报刊都捧着他呢……”这时,出纳走
进屋子,手思拿着一千法郎。“把这给太太。”戈迪萨尔说,“——再见了,我的好太太;
好好照顾那个可爱的人,转告他我一定去看他,明天或以后……
一有空就去。”
“他是没救了!”爱洛伊斯说。
“啊!先生,像您这样的好心人,只戏院里才有。愿上帝保佑您!”
“这钱怎么记帐?”出纳问。
“我这就给您签字,记在奖金那一项。”
出门前茜博太太向舞女行了个漂亮的屈膝礼,接着听见戈迪萨尔问旧日的情妇:
“加朗热能不能在十二天之内把我们的舞剧《莫希干人》的音乐赶出来?要是他能帮我
解决了这个难题,就让他接替邦斯的位置!”
女门房做了这么多坏事,反而得到了比做善事还更丰厚的酬报。万一邦斯病好了,那两
个朋友的所有收入和生计也就给她彻底断了。这一卑鄙的勾当恐怕几天之内就能使茜博太太
如愿以偿:把埃里·马古斯垂涎的那些画卖出去。为了实现这第一个抢掠计划,茜博太太首
先得让她自己招来的那个可怕的同谋弗莱齐埃蒙在鼓里,教埃里·马古斯和雷莫南克绝对保
守秘密。
至于奥弗涅人,他渐渐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欲望,就像那些从偏僻的外省来到巴黎的文盲
一样,由于过去住在乡村,与世隔绝,满脑子死疙瘩,加之原本愚昧无知,一旦产生什么欲
望,就会变成顽固不化的念头。茜博太太的雄浑之美,满身朝气和在中央菜市场养成的那种
性格,成了旧货商注意的目标,他想把她从茜博手中拐走,做他的姘妇,在下等阶层,这种
一妇二夫的情况在巴黎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多。可是贪心像一个活结,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它越缩越小,最后终于扼杀了理智。雷莫南克估计自己和埃里·马古斯的佣金有四万法郎,
于是邪念变成了罪恶,他要把茜博太太弄到手做他的合法妻子。抱着这种纯粹投机性的爱,
雷莫南克经常抽着烟斗,倚在店门上胡思乱想,时间一长,产生了让小裁缝去死的念头。他
想象着自己的资本转眼间几乎扩大了三倍,茜博太太又是一个很棒的生意人,在大街上开个
漂亮的铺子,她往里面一坐,该多神气。这双重的贪欲使雷莫南克头脑发昏。他要在玛德莱
娜大街租个铺面,摆上故世的邦斯那套收藏品中最漂亮的古玩。等他躺在金子铺的床上,在
烟斗的缕缕青烟中看见了数百万法郎之后,不料一觉醒来,迎面碰见了小裁缝:奥弗涅人打
开店门,往货架上放商品,看见小裁缝正在打扫院子和门前的街面。自从邦斯病倒以后,茜
博便担起了他妻子的那些职责。在奥弗涅人的眼里,这个又矮又瘦,脸色发青,像铜的颜色
一般的小裁缝是他获得幸福的唯一障碍,他一直思忖着如何摆脱。这一越来越强烈的欲望使
茜博太太好不得意,因为她已经到了女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也会变老的那个年纪。
一天早晨,茜博太太起床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雷莫南克往货架上摆他那些小玩艺儿,
很想知道他的爱情可能会达到哪一步。
“喂,”奥弗涅人走过来对她说,“情况怎么样,如您的愿吗?”
“就您让我担心。”茜博太太回答说,“您一定会连累了我。”她又添了一句,“街坊
们准会发觉您那两只鬼眼睛。”
她离开大门,钻进了奥弗涅人的小店。
“什么念头!”雷莫南克说。
“来,我有话跟您讲。”茜博太太说道,“邦斯先生的继承人马上就要动起来了,他们
肯定会让我们犯难。要是他们派一些吃公家饭的人来,像猎狗一样到处乱嗅,天知道我们会
出什么事。您得真心爱我,保守秘密,我才会去促动施穆克先生卖几幅画……啊!嘴巴一定
要严,即使脑袋架在断头台上,也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说出画是哪儿来的,是谁卖的。您
明白,等邦斯先生一死,人也埋了,即使发现只有五十三幅画,而不是六十七幅,谁也没有
办法弄清的!再说,那画是邦斯先生生前卖的,谁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好。”雷莫南克回答说,“对我来说,这不要紧;可埃里·马古斯先生想要正式的票
据。”
“票据也照样会给您的,哼!您以为我可以为您出票据!……得要施穆克先生来写。不
过,请您跟您那个犹太人说一声,”女门房继续说,“请他跟您一样,不要走露风声。”
“我们一定像鱼一样,决不吭声,干我们这一行都是这样。我嘛,我会读,可不会写,
所以我需要一个像您这样又有文化又能干的女人!……过去,我一心只想挣些钱以后好养
老,可我现在想要几个小雷莫南克……您给我把茜博甩了吧!”
“瞧,您的犹太人来了。”女门房说,“我们可以把事情安排妥了。”
“喂,我亲爱的太太。”埃里·马古斯隔三天就起大早来这儿一次,想知道什么时候可
以买那些画。“现在情况到哪一步了?”
“没有人跟您谈起邦斯先生和他那些小玩艺吗?”茜博太太问。
“我收到一封信,”埃里·马古斯回答说,“是一位律师写来的;可我觉得那家伙挺可
笑,准是个专门揽案子做的小人,我就信不过这种人,所以没有回信。过了三天,他来见
我,留了一张名片:我已经跟门房说过,要是他来,就说我不在……”
“您真是个好犹太人。”茜博太太说道,她不太了解埃里·马古斯处事向来谨慎。
“好,我的小子们,这几天,我就设法让施穆克先生卖给你们七八幅画,最多十幅。可我有
两个条件。第一,绝对保守秘密。是施穆克让您来的对不对,先生?是雷莫南克把您介绍给
施穆克先生来买画的。总之,不管怎么说,事情与我无关。您出四万六千法郎买四幅画,对
不对?”
“行。”犹太人叹了口气说。
“很好。”女门房继续说,“第二个条件,您得给我四万三千,只给施穆克先生三千法
郎,算是买价;雷莫南克买四幅画给施穆克两千,其余都归我……另外,您知道,我亲爱的
马古斯先生,这事成了之后,我要设法跟您和雷莫南克做成一笔好买卖,条件是赚到的钱我
们三人平均分。以后我带您上那个律师家去,或者他会到这儿来。您给邦斯先生家的东西全
都估个价,您出个买价,好让弗莱齐埃先生对遗产的价值有个数。只是我们这笔交易还没有
做成之前,不能让他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犹太人说道,“不过,要仔细看那些东西,估个价钱,需要很长时间。”
“到时给您半天时间。得了,这是我的事……孩子,你们俩把这事商量一下;后天就可
以成交。我要到弗莱齐埃家去跟他谈谈,因为他通过布朗大夫,对这里发生的事了解得一清
二楚。要稳住这家伙,可不容易啦。”
茜博太太从诺曼底街去珍珠街,走到半路,碰到弗莱齐埃,他正上她家里来。照他的说
法,他急于了解案子的详细情况。
“噢!我正上您家去呢。”她说。
弗莱齐埃抱怨埃里·马古斯没有见他;可女门房告诉他马古斯刚刚旅行回来,最迟两天
后就安排他跟马古斯在邦斯的住处见面,确定那套收藏的价值。这一说,很快消除了律师眼
中闪现出的疑惑神气。
“您跟我办事要实实在在。”弗莱齐埃对她说,“我很可能要代办邦斯先生继承人的
事,处于这种位置,就不仅仅是只为您效劳了!
这话冷冰冰的,茜博太太听了不禁浑身哆嗦。这个吃法律饭的,像是饿鬼,肯定跟她一
样在暗中活动;她决定赶紧动手,尽早把画卖了。茜博太太的这番猜测并没有错。确实,律
师和医生出了一笔钱,给弗莱齐埃做一套新衣服,好让他穿得体体面面的上卡缪佐·德·玛
维尔庭长太太家去。这次见面无疑决定着那两位朋友的命运,只是因为做衣服需要时间,才
推迟了。弗莱齐埃原来计划跟茜博太太见了面后,去试一试他的上衣、背心和裤子。可他发
现衣服全都已经做好了。他回到家里,换了一顶新假发,雇了一辆马车,在上午十点钟光景
去了汉诺威街,希望能见庭长太太一面。弗莱齐埃系着白色领带,手戴黄色手套,头顶崭新
的假发,身上洒了葡萄牙香水,那模样,就像用水晶瓶包装的毒药,那白色的封皮,标签,
以及标签的细线,都很俏丽,因此而显得格外危险。他那说一不二的神气,尽是小肉刺的脸
膛,得病的皮肤,发绿的眼睛和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