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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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搁下茶,一面揉着右肩膀,一面道:〃说来说去还是银子,别的事情都可以先搁一下,粮草绝对不能耽搁。〃十三点头说是,看着胤禛的右肩膀道:〃臣弟看皇兄今日早朝时就一直在揉肩膀,可是不适?〃
我正欲转身出去,听到十三的话,忙停了脚步。胤禛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十三道:〃还是命太医看一下吧!〃胤禛瞟了我一眼道:〃不用。〃十三看向我,我道:〃还是看一下吧!回头还有很多奏折要批。早点医治才不误事。〃说着未等他同意,便快步而出,吩咐外面立着的高无庸去传太医。
胤禛叫了声'若曦'未及阻止,嘴角带着几丝嘲笑微摇了摇头。我一时不明白他何来嘲弄之意,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他却已抛开此事,侧头和十三细细说着派何人押运粮草,一路可能的天气状况。
因为想听太医如何说,所以仍旧立在门旁未动。不大会功夫,太医匆匆而来。胤禛好笑地瞟了我一眼,吩咐道:〃既然来了,就传吧!〃
太医细细看了一会,躬身回道:〃无大碍,贴一张膏药,缓一缓就好。估摸是皇上夜间睡觉时,姿势不妥,肩膀长时间压着未动。〃站在一旁留神聆听的我霎时脸滚烫,昨夜一夜都是枕着他的胳膊睡的。胤禛嘴角噙笑地看着我,淡声吩咐太医退下。十三看到我脸色,恍然大悟,神色立即有些尴尬,又带着一丝笑,忙端起茶,正襟端坐低头品茶。
我扭身低头快步而出,〃小心!〃胤禛的声音刚传入耳朵,我身子已经撞在供着花瓶的木架上,架子晃了几下,花瓶落地而碎。瓶中的水带着花大半倾泄在我身上。
胤禛看我神色懊恼,衣服半湿,上面还粘着片片花瓣,撑头大笑起来。十三忍了会,没忍住也笑起来。我又羞又恼地看了他们一眼,匆匆向外奔去。却又和因听到花瓶落地碎裂声音正走到门外观望的高无庸撞在一起。高无庸一惊,忙跪下磕头,我未加理会,快步而去。身后更是一阵哄笑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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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虽有战事,但因一直捷报频传,再加上这是胤禛登基后正式庆祝的第一个新年,所以宫内各处喜气洋洋,准备欢庆雍正二年的来临。
我紧裹着锦鼠毛斗篷,口里说着,手里比划着教承欢堆雪人。身后有人叫道:〃若曦!〃,我听着声音陌生,忙回头看去。很多年未曾见过的十福晋身着一袭大红斗篷立在身后。承欢上前请安,她让承欢起来,看着我微微一笑道:〃真是你!很多年未见过了。〃
我呆了一会道:〃是呀。你可好?〃她点点头道:〃一切都还好。〃我对承欢道:〃你若不怕冷,就自个玩一会,若冷了,就先回去。姑姑晚一些回去。〃承欢点点头。
我走到十福晋身侧,两人踏雪缓缓而行。她道:〃你如今看着越发清淡了。〃我道:〃其实以前也瘦,不过你多年未见,如今年龄又大,看着憔悴倒是真的。〃十福晋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七八年未见,刚才在雪地里乍看见你,竟不敢出声,觉得你淡地好似会随着雪化去一样。美是美,可太清冷了。〃我道:〃大概和今日披着的斗篷有关,颜色太冷了。〃
十福晋看着我的斗篷道:〃颜色是太素。越是雪天,才应穿颜色重的。〃我默了会问:〃十爷在蒙古可好?〃十福晋瞟了我一眼道:〃你不知道吗?爷现在在张家口。〃我喜问:〃真的?那不是可以赶上过个团圆年了。〃
十福晋细看我神色,似乎在查看我是否做假,半晌后淡淡道:〃也许吧!〃我看她神色隐隐藏着凄凉,心'咯噔'一下,强敛住心神问:〃发生何事了?〃
十福晋道:〃没什么。〃我停住脚步,挡在她身前道:〃告诉我吧!〃十福晋道:〃若曦,你既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永远不要知道了。为什么一面不愿面对现实,一面又不能放下?〃我裹了裹斗篷道:〃是不是很可笑?〃十福晋摇摇头,牵着我进亭子坐下,垂目凝视了地面半晌后道:〃爷前几日从边外陀罗庙坐车入张家口,皇上下旨给总兵官许国桂〃不可给他一点体面,他下边人少有不妥,即与百姓买卖有些须口角者,尔可一面锁拿,一面奏闻,必寻出几件事来,不可徇一点情面。'〃
我默默凝视着亭外白茫茫的天地,总以为一切也许可以不如我所知道的历史那样发展,总以为雍正四年苦难才会真正来临,总以为还可以偷得几年快乐,骗自己还很遥远。为什么一切不是这样呢?〃十爷如今仍在张家口吗?〃
十福晋点点头,起身走到亭柱旁,凝视着雪中肃穆的紫禁城幽幽道:〃我这段日子眼泪总是不停,月初皇上撤了安亲王爵。皇上竟然说,外祖父在世时'居心不正','自恃长辈,每触忤皇考'。又斥责我舅舅们'互相倾轧,恣行钻营'。下旨'安亲王爵不准承袭,其属下佐领,著俱撤出,分别给廉亲王、怡亲王。'可刚下旨没几天,就又寻了八爷的错处,把即将赐给八爷的佐领撤出,给了十三爷。〃
〃姐姐和八爷如今也是动辄就错。凡事总能被寻到不是之处。上个月副都统祁尔萨条奏满洲丧事有过事奢靡者。皇上就责备八爷。谕称'昔廉亲王允禩于其母妃之丧,加行祭礼,焚化珍珠、金银器皿等物,荡尽产业,令人扶掖而行半年。'责骂八爷'专事狡诈明矣,不务尽孝于父母生前,而欲矫饰于殁后'。良妃娘娘薨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整整十二年了,都被翻出来训斥。〃
我走到她身侧,握住她手,她回握住我道:〃昨日我心下难受,跑去寻姐姐。姐姐笑骂了我一番,如今我倒是想开了。姐姐道'自古成王败寇,何必多怨?',还说我们既生在了帝王家,平日享受着常人不可及的尊崇,那自然也有常人不可及的痛苦。与其哭哭啼啼渡日,何不索性放开心胸,多一日开心是一日。最后若真是'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要幽禁那就陪爷去幽禁,要砍头那就同赴断头台,这一生争也争过,笑也笑过,还有何憾?〃
我眼眶一酸,眼泪险些出来,忙忍住,〃不离不弃,相守一生。八爷、十爷有你们相伴,是此生之幸。〃十福晋凝视着远处,神思恍惚,嘴角带着个幸福的笑柔柔地说:〃不,能嫁给爷,是我之幸。〃我撇开了头,老十啊老十,得妻若此,以后即使再艰难,也有人携手同行。
两人并排而站,目无焦距地看着四处天地。高无庸远远地快跑着过来。十福晋侧头低声道:〃如此放心不下?这就赶来了。果如姐姐所说呢!别人都说皇上虽留了你在身边,可既不给封号,又贬了你阿玛兄弟,对你甚不上心,可姐姐却说皇上心中最看重的人是你,越是紧张,越是谨慎,唯恐伤到你。〃
高无庸俯身向十福晋请安,十福晋让他起身,向我微一颔首,转身而去。我凝视着这抹艳红的俏影在雪地里渐渐远去。高无庸轻声道:〃姑姑!〃我自顾提步而行,高无庸忙随了上来。
进去时,胤禛正低头写折子,听见声响,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执笔疾书。我盯着他静立不动,他写完手中折子后,在一堆折子中翻了翻,抽出一本扔在桌上道:〃自己看吧!〃说完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我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折子,许国桂奏报:〃敦郡王允礻我属下旗人庄儿、王国宾骚扰地方,拦看妇女,辱官打兵,已经锁拿看守。〃中间还细细奏报了恶劣行径。胤禛朱批:〃甚好,如此方是实心任事。〃
我放下奏折,静默了半晌道:〃你是铁了心的要对付他们。一点点瓦解他们的势力,一点点试探他们的底线,一点点逼迫他们。他们以前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堂堂皇室贵胃却任何人都敢参奏,任意一个地方官就敢给脸色看。莽撞冲动如十爷总会一时受不了这口气,然后举止失控;桀骜不驯如九爷却肯定不甘心就此任人摆布,你越逼,他越想方设法反抗,那就总有错处可责了;八爷如今再谨言慎行,小心翼翼都已无用,因为这两个弟弟的任何行差踏错都是他的唆使,他的罪过。〃
胤禛搁下毛笔看着我,我道:〃八爷早已放弃对皇位的觊觎之心,为何你不能放过他?〃胤禛道:〃他放弃只是因为他当年不得不放弃。如今外有虎视耽耽的俄罗斯,西北有准噶尔、至今战事不断,内有台湾,大的起义虽然平定,却仍余波不断,汉人中的反清势力也蠢蠢欲动,朝内吏治混乱,贪污敛财成风。〃
〃朕初登基,今年一月就连颁了十一道谕旨,训谕各级文武官员:不许暗通贿赂,多方勒索,病官病民。二月命将亏空钱粮各官即行革职追赃,不得留任。三月命各省督、抚将幕客姓名报部,禁止出差官员纵容属下需索地方。户部库存亏空银250余万两,令历任堂司官员赔补,被革职抄家的各级官吏达数十人,有很多是三品以上大员。正因为这些措施,朝野上下有很多人对朕不满,暗中都指望着当年的'老八党'能为他们出头,朕若不时时敲山震虎,这些反对的势力凝集在一起,内忧外患加在一起,大清江山堪舆。〃
我盯着他摇摇头道:〃你说的也许都有理,可真只是为了敲山震虎吗?〃他低头静默了会起身拉过我的手道:〃十三弟监禁十年,一个大好男儿的十年时间呀!这都先不提,你可看到他如今的身体?天气稍凉就咳嗽不止,各处关节也是风湿疼痛。隔三茬五就需服药。〃
〃你呢?日日药不离口,天冷天湿稍不留神膝盖就疼痛地寸步难行。再看看你的手,当年芊芊素手,如今却茧结密布,我每次握着你的手时就心痛,恨自己无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这一切若非老八,怎会如此?你一直不忘他是你姐夫,可他如何对你的?太医说'只能保你十年无虞',你今年才多大,三十二岁。若非他,你身体何至到如今这样?若曦,你知道我听到这话的时候有多恨吗?我每一分的惧怕都是恨。〃
我握着他手哀求道:〃这些事情只是立场问题,不是他的错,我没有怨怪,我猜想十三爷也不会怨恨的。既然我们自个都不计较,你也不要计较可好?〃他凝视着我道:〃若曦,我不想你操心这些事情,可他们却非要拖你搅进来。你怜惜他们,老十的福晋可有半点顾虑过你的身子?〃
我握着他的手贴在脸上道:〃她已是无法可想了。〃胤禛默了会道:〃朝堂中的事情诡秘难测,我只能答应你不伤害他们性命。〃我心下微微一松,隐隐萌生一种希望,觉得历史也许可以稍微改变的,至少可以不必那么残酷,看着他感激地说:〃多谢。〃胤禛带着丝疲惫道:〃我还要看折子,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可好?〃我点点头,拿了椅子坐到桌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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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太阳份外好,雪早已消融干净,我喜欢拣正中午时在阳光下散步,觉得和煦的阳光把骨子里的寒意都驱除散去。
由着性子随意而走,不经意时发觉周围景致很是熟悉,眺望着不远处的屋檐廊柱,心中滋味复杂。静立半晌后,慢慢而去。
还未到院门前,已听到里面的捣衣声。我犹豫了下,终是跨进了院门,院中洗衣的女孩子们陆续抬头看向我,面色错综复杂,有惊异,有艳羡,有嫉妒,有害怕,突然又都反应过来,个个赶着跳起请安,〃姑姑吉祥!〃。
心里有些后悔踏进这个院子,可既然已经来了,却不好立即就走,笑说:〃你们不必这么多礼,都起吧!〃众人立起,默默站着,院子里人虽多,却寂静无声。我打量了一圈四周,一切都还是那样,地上堆满衣服,绳上晒满衣服。
看着神色拘谨的铃铛和钱钱,没话找话地问道:〃张公公呢?〃,两人脸色一白,半晌后才嗫嚅道:〃出宫了。〃太监不比宫女,若没有大错都是做一辈子的,年纪大后才会放出宫养老。这么早出宫,若身边没有银钱,周围人又瞧不起他们这些不男不女的人,生活肯定窘迫潦倒。心下微惊,有心再问,可她们脸色恐惧,遂压下心中百千心思,随意道:〃不打扰你们干活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们。〃心里却想的是这应是最后一次踏入这个院子。我已经不属于这里,再来只能给她们增添不愉快。
回屋后有心撂开此事不再想,却总是隐隐不安,思量一番后,决定去寻王喜。人刚到他屋外,听得里面隐隐约约地哭声。细听了一会,忙去拍门。屋里哭声顿时停住,半晌后王喜才开门。
我问:〃你哭什么?〃王喜陪笑道:〃姐姐怕是听错了,没有人哭。〃我点点头,推开他进了屋子。屋中几案上摆着几碟瓜果幷糕点,虽看不到香炉,香味却仍在。
我仔细打量着桌上的供品,问道:〃你在祭奠谁?〃王喜道:〃没有谁,只是随便摆了几碟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