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枱绿 (及番外玫瑰的名字)-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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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厄马努艾乐二世长廊一路慢悠悠走着,彩色玻璃窗在两侧闪闪亮亮,从外头折射进来的光线也明显带着季节的颜色,长廊外的苹果树肯定结满了淡黄嫣红的果实,一个个在风中摇摆闪烁。
“把我叫来了,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我睨视瑞纳多,没有斟酌语气,我不想隐藏自己多少有点恼怒和不耐的心情。
“啊,真抱歉,这几天我去蒙扎玩赛车了。”
瑞纳多一抬眉毛,满脸春风得意。
“哦?”我回他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看这家伙胡乱燃烧的眼神就猜得到,他一定又是坠入爱河了。
像是明白我在想什么,他笑嘻嘻地点点头,向我肩头很用力地拍了一拍,“什么都瞒不了你。这次是一个赛车技师,很不错哦,过去都没有遇见过这种类型的。”
我笑了笑,微微带着嘲讽的意味,“也许会成为你第五个妻子吧。”习惯性拂开垂落在眼角的头发,我转移了话题,“这里的事情差不多了,我下午就回维罗纳。”
“不如再多呆一天吧。把小鬼也叫过来。”
“嗯?”
瑞纳多不知从哪里变出几张球票,“米兰德比,他一定会喜欢的。”他摸摸后头颈,笑得不怀好意,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借了你这么多天,总得给小鬼一些补偿。”
和温迪约在火车站见面,我徒步去那儿接他。
那时接受了瑞纳多的提议,我打了个电话给温迪。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来接,我猜测他是在庭院照料他的李子果,现在说不定弄得满身都是泥巴,只能把电话夹在脸颊和肩膀中间。
当他得知我不能立即回来,前一刻还精神熠熠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黯淡了,虽然明知道他是佯装的,还是让我有微妙的罪恶感。不紧不慢告诉他缘由,希望他能赶来米兰。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声音很明亮也很轻盈,宛如星光和微风在树枝间嬉戏。我能想象他缓缓绽放出微笑的样子,漂亮的唇微微上扬,漆黑的眼睛弯成月牙,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变得异常柔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年轻的生命如此贴近了我的灵魂。
因为是周末,涌进米兰城的车辆和人特别多,在人潮中不停搜寻,我终于找到了他。
他站在那里,站姿很漂亮,整个背脊笔直地伸展着,非常美丽。他正在和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小男孩说话,男孩的红气球卡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
温迪安慰他几句,旋即仰头目测了一下高度,往后退了几步,突然间向上跳跃了起来。
树枝哗啦哗啦摇晃,迤逦开绿色的线条,还有点点金灿灿的流光,我觉得刺眼般眯起眼睛,有一瞬间的错觉,他向上伸展的手离蓝天并不远,只要愿意,他就能够高高地飞翔。
他抱起小男孩,把摘下来的气球还给他,男孩高兴极了,亲吻了两口他的脸颊。他总是懂得和孩子们相处的窍门,他们也把他当成自己人。
他转过头来瞧见了我,笑意成了浓浓的绿荫在面容上摇曳。把男孩轻轻放下,“再见,小保罗。”他挥挥手,向我走来。
“乔什。”
张开手臂,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拥抱,这样的热情真让我有点困惑,怎么算我们分别都不到一个星期。但不可否认,我很高兴他能如此想念我。我承认自己喜爱也乐意享受这样的感觉。
“怎么了?”我托住他的脸,用大拇指缓慢而轻柔地摩擦他的发根。
“没什么。”他又开始眨他漆黑的眼睛了,长而淡的睫毛永远都那样富有表现力,他微张开嘴想说什么,随即又低下头,咕哝了一句,“就是有点想你。”
我的手停滞了几秒,转而把手指全部伸进他的黑发。刚才一瞬间我醒悟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至少是在这几天。
一个月来他的心情始终不好,经常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发呆。抿紧形状优美的唇,几络头发下垂几乎遮住了眼睛。这令他看上去更加清瘦,就像一个沮丧的小孩。
这不是他,他不适合这样的表情。
温迪小时候有过一次相似的情况。那时教练说他身体太单薄无法成为一个好前锋,之后他也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他很快地振作,在球技上投注的努力足以来弥补身体的缺憾。而现在,我只知道那是因为戴安的一个电话。他问温迪,“什么时候回西班牙?”
“温迪,你什么都没有想好吗?”当我知道电话的内容,我问他。
这是第一次我在他面前提到这些事,我想我说得太直接了,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温迪的身体一震,眼睛慢慢睁大,他瞪着我,瞳孔里翻腾着怒火。如果不是状况不对,我一定会赞叹他惊人的气势。我们僵持了一会儿,他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也没说就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站在大厅中央,只听得见“砰”的一声关门的巨响。
第二天,他既紧张又不好意思地来请求我的原谅。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没有生他的气,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低下头连耳根子都红了。
我想温迪也许是在恐惧,咬紧牙关不停向前奔跑是他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而今抓不住未来,失去了追逐的梦想,让他对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我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旁,给他一个得以放松自己的空间。我从不认为自己在照顾温迪,如果硬要形容,我宁愿选择“陪伴”,我希望他能从感情方面得到支持,但如今看来,我想得太简单也太容易了。谁也帮不了他,他只能依靠自己重新站起来。只是他依然感到迷惘,对现在,对未来,对自己。
轻轻地叹息,“为什么要这么顽固呢?”我吻着他的太阳穴,嗓音微微低沉,“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啊,没有人会拒绝你。”
AC米兰和国际米兰,在意大利出生的孩子都知道它们,也总有几个特别崇拜的球星。温迪也有过把球星海报贴满整个墙壁的年纪。
穿过人流熙熙攘攘的地铁,瑞纳多在地铁的出口等着我们。平日里一向僻静的地方到了比赛的周末会变得格外热闹,顺着人潮的方向,便能到达圣西罗体育场。
“温迪,你喜欢哪个队?”我把手中的宣传单仔细研究了一遍。这轮是米兰的主场,我们的座位在米兰球迷聚集的南看台。
“米兰吧。”温迪偏头想了想,他以前对巴斯滕着迷过好一阵子。我的球票递给他,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不想被卷入球迷大战。
“你怎么不问我?”瑞纳多硬是把脸凑到我面前。
不置可否,我没有理睬他。前次他同温迪说到克林斯曼,自称球迷的他想了半天,猛然击掌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是那个金发美人!”除了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可耻的半调子之外,实在也无言以对。
温迪从沿路的商店里买了一顶米兰的帽子戴着,只露出两个四处乱转的黑眼珠,看起来年纪更小了,十分可爱,瑞纳多也不甘寂寞,买了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我没有给他任何评语,因为那真的很滑稽。
虽然还是训练时间,座位已经差不多满了。南北看台几乎都被球迷占据,擦身而过的是一张张兴高采烈的面容,挥舞着标语,背部披着球队的旗帜,比赛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迫不及待狂欢开来,烟花四散,让整个体育场笼罩了一层乳白色的薄雾。
米兰的球员在场地内各自热身。其中有个面目清秀,皮肤紧绷的青年,像是一个刚刚踏上球场的男孩,紧张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做着准备活动。在他因为捡球靠近看台时,球迷就会爆发一阵“pippo
signor bello!Pippo faccio gol!”的惊人呼喊声。
这时,国际也从另一个方向的球员通道出来。两队隔得远远的,丝毫不用正眼瞧对方。忽然,一个大个子从队伍里跑向那个青年,两个人的头靠在一起低低估咕说了几句话,刚刚还绷着一张脸的青年蓦地笑了开来,表情变得格外柔软,有了一些顽皮和率真的意味。国际的教练大声吆喝着叫自己队员回来,脸有些发青,大个子似乎偷偷扮了鬼脸。但当他抬头走回自己球队时,已经换了一张严肃而且不耐烦的面孔。
好有趣的二人组。
我楞了一下,接着失笑。那个青年的笑脸让我联想到另外一个人,此时此刻他就坐在我的身边。“菲利浦·因扎吉和克里斯蒂安·维埃里。”注意到我的视线,温迪很自然地说,“他们是意大利最好的前锋。我还珍藏过他们比赛的录像带。”他的口气很兴奋,犹如见到了偶像的小男孩,瑞纳多在一旁哧笑,尽管知道理由,我还是瞪了他一眼。温迪刚才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曾经也是一个足球偶像。
比赛很激烈,球员飞奔得比马还快,看台上的观众也群情激昂,一直在挥舞着自己球队的旗帜和唱着歌。就算不懂足球的我也看得津津有味,即使那些球迷吼唱出来的队歌几近要把我的耳朵震聋。
温迪没有和我说话,这是很不寻常的。他直勾勾盯着那个黑白相间的小球,根本没有眨过眼睛,他的皮肤上泛着红潮,好像内在的什么光芒被点燃一样。这个时候我也知道不可能把他拉回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米兰和国际分别在上半时和下半时各进一球,对德比来说,平局收场应该是最好的结果。我还没有记住名字的二人组在退场前呵呵地笑着,互相朝着对方作了一个棒呆了的手势,我觉得他们仿佛默契的多年好友。
自圣西罗出来,我们和瑞纳多在交叉路口分手。他要赶去赴美女的约会,我和温迪准备在我的别墅暂过一夜,明早回维罗那。
顺着上坡道往前,温迪走在我右侧,戴了面具般面无表情,从球场出来他就一直沉默着,就算刚才瑞纳多拼命说着有趣的笑话,也挑不起他一点兴趣。
他不时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起初我以为他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渐渐地我发觉他的动作就像射门,用脚背搓出一个个漂亮弧线,伴随清脆的声响落在我们前方几十米之外。
“乔什……”
“嗯?”这个时候,我能做的就是扮演一个最好的聆听者,这也是我擅长的。
“一开始,就是还得用拐杖走路的那个阶段,我很害怕任何和足球有关的东西,晚上做梦总是梦见自己球场倒下的那一刻,没有安眠药根本睡不着。说真的,我以为自己会得精神衰弱。”他苦涩地自嘲,眉心因为回忆而微蹙,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去,我明白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愿去回想,“球队的朋友我一个都没有联系,我和他们说我只想和家人在一起,其实我是拼命想要逃离这些。”
又一个石子落下来,滚了几滚,掉入左面的湖泊。湖畔长着一簇簇赛贝拉斯草,已经过了最茂盛的时期,却因为黄昏的光线和湖面的反射染上一层鲜艳的色泽。
“过了大半年,我才战胜自己的恐惧。“他对上我的视线,嘴唇倔犟地向上扬,“而你来西班牙的时候,我终于能够面对现实。”
也许是由于我的眼神黯了一下,他大力地摇摇头,“不要紧张,我的老乔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倏地笑了,好像摘下面具,所有的表情一下子活了过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的比赛真的很精彩,让我想起了从前的时光。当时我坐在看台上,突然就有一股冲动,我好想上场踢球,我不要当观众,我要当他们的对手。”
此后他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到他往前了几步,转过身凝视我,“乔什,真好。”
“什么?”我没有接上他转换的速度。
“能喜欢上足球真好,我觉得自己很幸福,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他在笑,眼神带着无限的温柔,眼角深处却浮现淡淡的怅惆和忧伤。我看着看着,那一点漆黑像是要跑到我心里去。多么美丽的黑眼睛啊,即使面容被踩得粉碎,那里的光芒都永远不会消失。
我们的周围落叶树正在开着,大朵的,粉红色厚质的花,所有的叶片凋零后,在光秃秃的枝干上傲然站立。
就像是站立在枯枝上的火苗,随时会跳落地面。
2
十月的天空,深蓝深蓝的,犹如从水彩管里挤出来的那种颜色。阳光毫无顾忌地洒溢,连朵云都没有。
周末的下午,温迪如猫般蜷缩在葡萄架下的大藤椅里,我正在帮他修剪头发。
额前的刘海长了点,尖尖的,有一些要刺到眼睛里。几下咔嚓的声响,几缕漆黑的发丝瞬间落地。
屋子里开着老式留声机。尽管血统优良,但年代久远了,唱针无法再跟着黑色圆盘流畅地旋转,听上去总是低几个音阶。
“小小的罂粟花,小小的罂粟花,
你不伤人?
你闪烁不定。我不能碰你。
我把双手伸进火中,什么也没燃烧。”
沙哑的男中音,叹息一般吟唱,流转在空气里的歌声显得如此幸福,又如此哀伤。
我无意间碰触了他的肩膀,他倏地一下缩起脖子,披着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