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且留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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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一会儿,他捧起她的小脸,轻轻柔柔地在她额面上亲上一口。
「你在做什么?」她张开眼,好奇地问。
脸微红,他柔声说道:「这叫怜惜,就是很疼很疼你的意思。不管旁人叫你什么,你都不要在意,人的命都是由自己来决定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笑就笑,你瞧,像大哥哥,活了十多年,要出门还得靠人扶持、要人照料,相较之下,你这个小恶灵,是不是比大哥哥好多了?何况,你待在我这里也有好几个时辰,我也没有什么事,是不是?说是恶灵,那都是骗人的。」
她的小嘴微张,眼睛张得大大地。他被盯得脸庞燥热起来,心里虽有些失落,但仍然小心为她戴上像鬼一般的面具。
「我想跟姊姊一样当巫女。」
「那真好。」他笑道。
那醉人的笑容深深刻在她的眼底,她脱口:「生病不好。我当巫女,照顾你。一直一直,只要你笑笑。」
他闻言,心底滑过异样的暖流,笑道:「好啊。」如果他的笑,能让她开心,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忍着病痛,对着她笑容满面的。
「等我喔,等我回来,都不能离开这里喔。」
「嗯,不离开。」他哄她道。她年纪小,过了几天就会忘了他,而他,还能活多久也没个准,只是……她的语气从面具后透出来,有些迷离,像是有两个人在说话,必须细听才知道。
面具戴在她脸上,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知道什么会让她开心起来,他毫不吝啬地露出迷人的笑颜,心中百般不舍,嘴里仍道:「告诉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她用力点头,软声说道:「我叫祝……」
祝什么,他听不真切,一阵猛咳让他又差点咳出心肺来,眼角见她迟疑一下便转身离去。他想叫住她,后而一想,叫住她又有什么用?
她不是西门家的人,来此也只是客……只是个小孩而已,他心中惦记着这么深做什么?自小到大,他久病,以致少见外人,家中女子只有女婢,并无姊妹,那小姑娘只待了几个时辰,他却隐隐约约觉得待她的心态与待亲人不同,有点心跳狂乱、依依不舍,想要留下她却没有任何的理由跟……本钱啊!
突然间,胸口一阵疼痛,让他直咳出声,咳到了惊动女婢,兄长闻讯飞奔而来。
「快去请大夫!大夫呢?大夫呢?」
「大少爷,外头有一摊血呢!」
「血?谁的?混蛋!管它是谁的!快去把大夫叫来……不不,去把马车拉出来,我背恩弟去比较快!恩弟,你忍着点!」
他还能活多久呢?西门家的血脉将要断在他这一代,他是早有心理准备了,只是好生对不起大哥他们。
他的神智飘忽不定,似死非死,连他也搞不清楚了,也许,等他醒来后,牛头马面已在眼前了
他不知,方才那小姑娘的最后一句话成咒,让他受尽病痛之苦,却在未来的数年内,无法离世。
第一章
南京城茶馀饭后的话题很多。
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城内两大富豪聂家跟西门府。
会将两家相提并论,除了两家在南京城内各为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外,在家族背景上也颇有神似之处。
比方,聂家与皇亲贵族保持友好关系,曾在大明开国有功于朝廷,而西门家也曾功献朝廷只不过是由西门家的义子冒命换来;聂家家中兄弟多人,无姊妹,西门家中兄弟也多除了西门恩外,其它兄弟都没有血缘关系;聂家中有个自幼体弱多病的聂老四,而巧的是西门家中也有一个自小病到无药可救的老幼只是这老幼恰好是西门家中唯一仅有的真正血脉。
聂家与西门家就好比是对影,无处不巧,直到几年前聂家老四亲自出门代断腿的聂老三经营书肆之后,对影就被打破了;西门家的老幼仍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曾有人发下毒誓,亲眼目睹西门家的某个义子就站在书肆附近,恶毒的眼光像要瞪死聂老四般。
聂家,最近没什么话题可供人嗑牙闲聊天,自然地,南京城无聊的百姓便将话题转向西门家
看看西门家里,到底是哪个义子会独吞掉西门庞大的家产?
说起西门家,就不得不提起一连串的不幸自从十三代前,西门家突然间从多子多孙开始一脉单传起来。初时,西门家的祖先们很单纯地不觉有异,只当自已不够努力,于是娶一堆老婆回家,夜夜奋战,奋战到死,还蹦不出第二个子儿来;后来几代的祖先下场更惨,幸运点可以陪儿子七、八年再去见祖宗们,不幸点儿的,儿子才两、三岁,老爹就一命呜呼。
上一代的西门老爷最惨,儿子还在娘亲肚子里,他老人家就下去见阎王了。生出的儿子叫西门恩,像要结束西门家十三代来的「惨剧」似的,自出生就身体状况奇差,每个大夫都说绝过不了弱冠之年,如今西门恩虽已过了二十以上,但外人从未见过他换句话说,就是深锁内院二十馀年,不是离死不远,就是遭西门家的义子以久病为名,将他困在府里一辈子也见不了天日,好独霸西门家的家产。
「哦,原来如此啊,你说得真详细……」
「美姑娘……」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破旧的衣裳不知是几百年前城内的流行,衣袖的尾端还有补钉,洗得干干净净的;怀里抱着旧旧扁扁的包袱,但看得出她身材姣好,而且……年轻美丽。小伙子的口水流了一地,与同伴施了个眼色,对她说道:「既然你对西门家这么有兴趣,西门府离这儿不远,咱们兄弟俩好心,带你去瞧瞧,你说好不好?」
「好啊……不,还是算了。我在这里等人,我离开了,她们找不着,那可麻烦了。」
「那有什么关系?咱们兄弟俩啊,在南京城里算是地头蛇,七拐八转的路子在咱们的脚下,一会儿就到了。你不是想知道西门家长什么样吗?那可跟现下你瞧见的房子完全不一样呢。」
见她迟疑地点点头,两个小混混心中大喜,连忙带她拐进小巷里。她的打扮就像是乡下小姑娘,与南京城里的繁华颇有格格不入之感,这种女子最好骗了。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从一进南京城,就觉得一街一巷十分地眼熟,好象很久以前曾经来过是她跟姊姊来过吗?为什么她连一点印象也没?
「请问……几年前是不是有过巫女到西门家祈福?」
那小混混回过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七、八年前听说是有找过城内的王师婆作法,不过没有用,后来听说有外地的巫女来了又走,西门家的人一直在找她呢」行到巷中,忽然停步。
巷极长,而且无人,两个小混混忽然对看一眼,又擦擦口水,转身向她说道:「美姑娘……咱们兄弟俩很久没有女人了……你让咱俩摸一摸、亲一亲,好不好?」
她愣了下,后退一步。
「摸一摸就好了,不不,再加亲一下下,美姑娘,你的皮肤好光滑,眼下的小痣好性感,我已经好久没有女人了……」他涎着笑。
她望着他的笑容,脱口:「你在对我笑吗?」
「啊……是啊是啊!我当然在对你笑啊!」
他在对她笑呢!虽长得小头锐面,笑起来倒也真好看。她想道,不知道城里的人是不是都像他们一样爱笑?见这一对小兄弟愈走愈近,伸手探向她扁扁干干的包袱。
「这包袱,是我的。」她皱眉说道。
「是你的,也就是咱们兄弟的,就像你的人,再一下下也会是咱们的了!」
魔手抓向她的包袱,她弯身连避,跑向巷口。她的行动有些迟疑,像是每跑一步都停了一下,才到巷口时,后头的小混混追上,一把抓上她的衣袖,「嘶」地一声,衣帛裂开,破了好大的袖子,她心中暗叫不妙,头皮忽地吃痛,飞扬的长辫被狠狠拉住,脚被人拐上,随即翻滚在地。
火辣辣的剧痛从臂上传出来,一抹湿答答的,是……血?
惨了!
祝六、祝八、祝十必定恨死她了!
「看你往哪儿逃!」
「不要逼我!」她恼叫,心里薄薄的怨恨开始凝聚。「走开!」
「鸭子都到口了,谁会走开?美姑娘,不怕不怕,我就来扶你了。」
她眯起细美的眼眸,忽然之间,庞大的黑影闪到她的面前,挡住那只魔掌。
「光天化日的,在调戏良家妇女吗?」男人沉声说道。
不理救命恩人,她迅速爬起来,转身就跑。
「西……西门老爷……」那两个小混混同声低叫。好不幸哪,怎么遇见西门家会武功的主子了呢?
西门笑很轻松地打昏他们之后,转身瞧见那年轻的姑娘跑开,地上的包袱未捡回去,他正要喊住她,忽地看见对面王师婆押着一名汉子。
他认出那汉子正是为西门家的米行做事的小张,职位虽低,但每天生龙活虎的,充满热心,只是这几日听下头的人说他连事也不做、老婆也不理,成天不知道在哪儿鬼混,找不着人。
那胖胖的王师婆大声说话,仿佛要让所有人知道:「张嫂子,你放心!他交给我,我准把附在他身上的鬼给驱出来,有我南京城的王师婆在,没有问题的!」
有鬼附身?
西门笑心中讶异,随即瞧见那小张撞上先前他救的那年轻小姑娘的纤肩。
他直觉脱口喊声小心,忽见那小姑娘不经意地侧身与小张对视。
从小姑娘的侧面望去,十分年轻美丽,但在他眨眼之间,突见她眼睛张得好大,细长到眯眯线的眼眸暴裂,黑白极为分明,像要凸起,嘴唇血红上咧到耳际,蜜色的脸庞化为数年前他曾见过的鬼脸……
他瞪着她的嘴巴张开,好象说了一个字,他听不真切,只觉耳边一阵吼声,从她喉口喷出一股强气来,正中小张的睑,然后,小张立刻像被千石压身,模糊的鬼影被震离他身上,王师婆却浑然不觉方才发生的一切,押着小张走了。
「我的天……」他再定睛一看,那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拐进另一条街跑了。
没有人发现方才她的脸……像鬼吗?
还是自己错看了,先前只是幻觉?
「可是……她那张鬼脸好眼熟,在哪儿看过?」应不是幻觉,他双眼自幼能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只是从未像这次见过的可怕清晰,那小姑娘莫非也被鬼附了身?
方才是鬼吓鬼?
他一头雾水,瞧见地上有她的包袱,包袱露出一角很眼熟的东西来,他蹲下拾起,随着那一角,露出全貌
「是面具……」这面具长得跟她的鬼脸一模一样,打开他很久之前的记忆。他恍然大悟:「是祝氏一族的鬼面具?她是祝氏一族的巫女?」
找了这么多年,终于让他找着了!
很少有表情的西门笑露出极度的狂喜,低叫:「恩弟有救了!」
拐了一条街,说是走在陌生的街道里,不如是依着自己模糊的印象
真怪,她从来没有来过南京城啊,难道……真的是带她来过?
模糊的印象让她走向一楝大宅前,正奇怪为何有好几名姑娘站在小门前,后来才知道那是新买的丫鬟。她会知道是因为她才走近那些跟她穿著很像的姑娘们,小门就突然打开,有个老头子赶着她们进去,嘴里说着西门家规矩一向严谨,绝不容私什么的。
这么巧?
进了西门府,她随机掩身,一见那老头儿带着一堆姑娘离去,她立刻背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愈走愈偏僻、愈走愈奇怪,遇见分岔两条路,她毫不迟疑地往左边而行。
「奇怪,我好象来过这里……」
眼前的铜门半掩,却没见半个家仆丫鬟经过此地,她的心漏跳一拍,东张西望,想要找门口先跑出去,等祝六她们来之后再说,但双脚却不听意志地侧身走进铜门之内。
铜门之内,一样无人。
「姊姊说,走这边,会遇见一个一直咳一直咳的人,在哪里呢?」
她惊跳起来,立刻转身,不见任何人。她抚着心口,张大眯眯眼,低叫:「我的天啊,这里有鬼吗?那声音……好象是个小女孩……」而且很像她小时候的声音呢。
不怕不怕,她不像姊姊是巫女,可以看见三界鬼神。从小到大她连个鬼都没见过,应该……不会很不幸地在此遇鬼。
她咽了咽口水,走进熟悉的拱门内,树枝打上她的睑,她惨叫一声,捣住疼痛的脸,眯眯眼看见花开满枝。
「有花!」她喜道。顺手摘下一朵盛开中的小白花,心脏的跳动突然又变得极快,好象这样的事她曾做过。
她抓抓有些乱乱翘的头发,咕哝道:「真怪……」
忽然之间,听见一阵轻微的咳声,她惊得跳了起来。
「是……谁在咳?」真有人在咳?那咳声不断,心虽惊,脚步却不受控制循着咳声往前走,来到一间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