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成两半的子爵-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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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喝醉。”他说。
“你放在洞里的东西是从哪儿拿来的呀?”我问他。埃萨乌勾动手指头做了个扒窃的动作,说道:“偷来的。”他领头带着一伙基督徒家的孩子们在四乡偷抢。不仅偷摘树上的果子,而且还进屋子里面偷东西,摸鸡窝。他们骂起人来比彼特洛基奥多师傅更凶,骂的次数也更多。基督徒的和胡格诺教徒的骂人话他们都会,他们之间互相对骂。
“我还干许多别的坏事,”他告诉我,“我作假证,我忘记给豌豆浇水,不尊敬父母,很晚才回家去。现在我要干尽天下所有的一切坏事,我还没长大而不懂得的坏事也要干。”“干尽一切坏事情?”我对他说,“也杀人吗?”
他耸耸肩头:“现在杀人对我还不合适,也得不到好处。”
“我舅舅杀人。人们说,他杀人取乐。”我这么说,是为了找点东西与埃萨乌抗衡。
埃萨乌啐了一口。
“白痴的嗜好。”他说道。
后来响起雷声,洞外下起雨来。
“家里的人要找你了。”我对埃萨乌说。从来没有人寻找我,不过我看见别的孩丁总是有父母来找,尤其是天气变坏的时候,我想这也许是件紧要的事情。
“我们就在这儿等雨停下。”埃萨乌说,“一边等—边玩骰子〃
他拿出骰子和一堆钱。钱我可没有,我赌哨子、小刀、弹弓;我把它们全都输掉了。
“你不要灰心丧气,”埃萨乌最后对我说;“你要明白,我作弊了。〃
这时外面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埃萨乌的洞被水淹了.他开始抢救他的烟草和其他东西,他对我说:“会下—整夜的。我们还是跑回家避雨好—些。”
我们跑进老埃泽基耶莱家门时已被淋成了落汤鸡,身上还沾满了泥巴。胡格诺教徒们坐在一张桌子的四周,在一盏小油灯的光照之下,正竭力回忆《圣经》上的某一段内容,认真地复述着一些不大确切的意思和事实,看起来倒好像他们过去真是读过的。
“瘟神和灾星!”埃泽基耶莱看见他儿子埃萨乌和我在门洞里出现,就朝桌子上猛捶一拳,油灯震灭了。
我的上下牙开始磕碰不止。埃萨乌耸耸肩头。屋外仿佛全世界的雷电都集中到科尔·杰毕多来放射了。他们重新点亮油灯,老人挥动拳头,数落着儿子的过失,好像那些是人所能干出的最恶劣行径,其实他所知道的只是一小部分。他的母亲缄默不语,静静地听着。其他的儿子、女婿、女儿、儿媳和孙男孙女都勾着头,下巴抵着胸,双手捂住脸,聆听教诲。埃萨乌啃着一只苹果,简直就像那番说教与他毫不相干。而我呢,在雷声和泽埃基耶莱的训斥声中,像株灯心草一样瑟瑟发抖。几个站岗的人头顶着麻袋,湿淋淋地从外面进来了,他们打断了它头子的斥责。胡格诺教徒们通宵轮班守卫,手持猎枪、砍刀和草叉,防备着子爵的偷袭,他们巳经宣布他是仇敌。“大人!埃泽基耶莱!”那些胡格诺教徒说,“今夜天气这么坏.那瘸子肯定不会来了。大人,我们可以撤回家了吧?”
“附近没有那个独臂人的行踪吗?”埃泽基耶莱问。
“没有,大人,只闻到闪电留下的火焦气味。今夜可不是让瞎子乱跑的时候。”
〃那么,你们留在家里,换掉湿衣服,暴风雨给那个半边人和我们都带来了安宁。”
瘸子、独臂、瞎子、半边人都是胡格诺教徒们用来称呼我舅舅的外号。我从来没有听他们叫过他的真名。他们在这些对话里显示出对于爵十分熟悉,好像他是他们的老对头一样。他们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交谈着,只要三言两语就互相明白意思:“嘿,嘿,独臂……就是这样,半聋……”似乎他们对于悔达尔多的一切丧心病狂的举动都了如指掌,而且可以事先预料得到。
他们正谈得热闹,听见风雨声中有一只拳头在捶大门。〃谁在这个时候敲门呢?”埃泽基耶莱说,“快,去给他开门。”
他们打开门,门槛上是独腿站立的子爵,他缩在那件正在往下滴水的黑斗蓬里,带羽毛的帽子已被雨水浸透。“我把马栓在你们的马厩里了,”他说道,“请你们也收留我。今夜对于出门在外的人来说,天气太恶劣了。”
大家看着埃泽基耶莱。我躲到桌子下面,不让舅舅发现我到他的冤家对头的家里串门来了。
“您坐到火边来吧,”埃泽基耶莱说,“客人在这个家里总是受到欢迎的。”
门槛边有一堆收檄榄时用来铺在树下的布单,梅达尔多就在那上面躺下并睡着了。
在黑暗中,胡格诺教徒们都聚集到埃泽其耶莱身边来。“父亲,这下子,瘸子在我们手心里了!”他们叽叽咕咕地说开了,“我们应当放他跑掉吗?我们应当让他再去伤害无辜的百姓吗?埃泽基耶菜,还没到这个没屁股的人偿还血债的时候吗?”
老人举起拳头敲击到天花板:“瘟神和灾星!”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如果一个人说话时使尽了全身的气力却几乎没有发出声来也可以说他是在喊的话,“任何客人都不应当在我们家里受委屈。我要亲自站岗保护他的睡眠。”
他挎起猎枪站在躺着的子爵身边。梅达尔多的单眼睁开了。
“您站在这里干什么,埃泽基耶莱先生?”
“我保护您睡觉,客人。很多人憎恨您。”
“我知道,”子爵说,“我不睡在城堡里,就是因为害怕仆人们趁我睡着了杀我。”
“梅达尔多先生,在我家里也许没有人爱您。但是今天夜里您会受到尊重。”
于爵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埃泽基耶莱,我想皈依您的宗教。〃
老人一言未发。
“我被不可信的人们包围着,”梅达尔多继续往下说,“我要把他们都遣散,把胡格诺教徒召进城堡。您,埃泽基耶莱先生,将是我的大臣。我将宣布泰拉尔巴为胡格诺教派的领地,开始同各基督徒公国交战。您和您的家人来当头领。您同意吗,埃绎基耶莱?您能接纳我入教吗?”老人挎枪挺胸站着岿然不动;“关于我们的宗教我忘记得太多了,因此我怎敢劝化他人入教呢!我将守在我的土地上,凭我的良心生活。您在您的领地里坚持您的信仰吧。”
子爵单肘支撑着从地上坐起来:“埃泽基耶莱,您可知道,我至今还没有考虑对出现在我的领地之内的异端进行裁判呢?我要是把你们的头颅送给我们的主教,就会立即得到教廷的恩宠。”
“我们的头还在脖子上长着哩,先生,”老人说道,“而且还有比脑袋更难从我们身上移动的东西!〃
梅达尔多跳立起来并打开大门。“我不愿在敌人家里,宁肯睡在那棵栎树下面。”他冒雨蹒跚而去。
老人对大家说:“孩子们,圣书上写着瘸子首先来拜访我们。现在他走了,来我们家的小路上空无一人了。孩子们,不要灰心,或许某一天会来一个更好的过客。”
所有留长胡子的胡格诺男教徒和披着头巾的女人都垂下了头。
“即使没有人来,”埃泽基耶莱的妻于补充说,“我们也永远留在自己的土地上。”
就在那时一道电光划破天空,雷声震动了屋顶上的瓦片和墙里的石头。托比亚惊呼:“闪电落到栎树上了!现在烧起来了。〃他们提着灯笼跑出去,看到大树的半边从梢顶到根底都被烧得焦黑了,另外半边却完好无损。他们听见一匹马在雨中远去的蹄声,在一个闪电之下,看见裹着斗篷的骑士的细长身影。“你救了我们,父亲,”胡格诺教徒们说道,“谢谢,埃泽基耶菜。”
东方天空泛白,已是拂晓时分。
埃萨乌把我叫到一旁:“我说他们都是些蠢货。”他悄悄地对我说,“你看我在那时候干了什么。”他掏出一把亮晶晶的东西,“当他的马拴在马厩里时,我把马鞍上的金扣钩全都取下来了。我说他们是笨蛋,都没有想到。”
埃萨马的这种做法我不喜欢,他家里的人的那些家规却今我敬畏,那么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呆着。我到海边去拾海贝和逮螃蟹。当我在一块礁石顶上起劲地掏洞里的一只小螃蟹时,看见我身下的平静的水面映出—把利剑,锋刃正对准我的头,我惊落海里。
“抓住这儿。”我舅舅说道。原来是他从背后靠拢了我。他想叫我抓住他的剑,从剑刃那边抓。
“不,我自己来。”我回答道。我爬上一块大石头,它与那堆礁石隔着一臂宽的水面。
“你去捉螃蟹吗?”梅达尔多说,“我逮水螅。”他让我看他的猎获物。那是一些棕色和白色的又粗又肥的水螅。它们全被一劈为二,触角还在不停地蠕动。
“如果能够将一切东西都一劈为二的话,那么人人都可以摆脱他那愚蠢的完整概念的束缚了。我原来是完整的人。那时什么东西在我看来都是自然而混乱的,像空气一样简单。我以为什么都已看清,其实只看到皮毛而已。假如你将变成你自己的一半的话,孩子,我祝愿你如此,你便会了解用整个头脑的普通智力所不能了解的东西。你虽然失去了你自己和世界的—半,但是留下的这一半将是千倍地深刻和珍贵。你也将会愿意一切东西都如你所想象的那样变成半个,因为美好、智慧、正义只存在于被破坏之后。”
“哟,哟,”我说,“这儿螃蟹真多!〃我假装只对找螃蟹这事情感兴趣,为的是远离舅舅的剑。我一直等到他带着那些水螅走远了才回到岸上。可是他的那些话老在我的耳边回响,搅得我心神不安。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躲开他那疯狂地乱劈乱砍的避难处。不论我去找谁,特里劳尼.彼特洛基奥多,胡格诺教徒,还是麻风病人,我们大家统统都处于这个半边身子的人的威力之下,他是我们服侍的主人,我们无法从他手中逃脱。
六
清晨,泰拉尔巴的梅达尔多把自己的身体在他那匹爱蹦跳的马的鞍子上拴牢之后,踏上高低起伏的山岗,忽上忽下地行走着。他向前探着头,用鹰隼般的那只独眼搜索着下面的山谷。于是他看见牧羊女帕梅拉和她的羊一起在—块草地中间。
子爵暗自思付道:“我发现在我的一切敏锐的情感中没有与完整的人们称为爱情的那种东西相应的感情。既然一种如此无聊的感情对于他们竟有那么重要,我的与之相应的感情肯定将是极其美好和骇世惊俗的。”他决定去爱帕梅拉。她胖乎乎的,赤着脚,穿一件式样简朴的玫瑰色连衣裙,一会儿打磕睡,一会儿对羊儿说话,一会儿闻闻野花。
可是,并不是他事先策划好的这种冷冰冰的打算令他产生错觉。一见到帕梅拉时,梅达尔多就感觉到了血液在异样地流动,他很久没有这种体验了,血流得那么快,冲击着理智,让他心惊胆颤。
中午,帕梅拉在回家的路上看见草丛中的雏菊都只有半朵花了,另一半上的花瓣都被扯碎了。“唉呀,”她心里想道,“山谷里有那么多姑娘,他就该正好落到我头上吗?”她明白子爵看中了她。她摘下所有的半朵雏菊带回家,把它们夹进弥撒书里。下午她去修女草坪放鸭子,让它们在池塘里游水。白色的欧洲防风根花撒满草地,这些花也遭到了雏菊一样的命运,每朵花从花蕊中间开始被剪刀剪去了一半。“我的天哪,”她自言自语“他想要的真是我呀!”她把那些半朵的防风根花收集起来扎成一束,准备插到梳妆台的镜框上。
后来她不再想这件事了,把辫子盘到头上,脱去衣衫同她的鸭子一起在小池塘里洗起澡来。
傍晚,她踏着草地走回家,到处都长满蒲公英,那草地叫“飞毛毛”。帕梅拉看见它们少了半边的绒毛,好像有人曾趴在地上从一侧向它们吹气,或者是用半个嘴吹气。帕梅拉摘下一些半边的蒲公英,向上吹气,它们的柔软的绒毛便远远地飘走了。“我的老天啊,”她对自己说,“他就是要我。这可怎么了结呢?”
帕梅拉家的房子太小了,将鸭子赶进底层,把羊圈入楼上之后,他们一家人就无处安身了。房子四周被蜜蜂包围住了,因为他们还养了几箱蜂。地下尽是蚂蚁窝,手不管伸到哪里,抬起来时必定爬满了密密麻麻一片黑的蚂蚁。在如此处境中,帕梅拉的妈妈在干草棚里睡觉,爸爸睡在一只空的酒桶里,而帕梅拉则在挂于一棵无花果和一棵橄榄树之间的吊床上过夜。
帕梅拉在门口站住。有一只蝴蝶死在那里。一只翅膀和半边体腔都被用一块石头砸烂了。帕梅拉尖叫一声,急忙叫爸爸妈妈。
“谁来过这里了?”帕梅拉问道。
“不久前我们的子爵从这里经过;〃爸爸妈妈说;〃他说他在追一只叮过他的蝴蝶。”
“蝴蝶什么时候叮过人呢?”帕梅拉说。
“可不是嘛,我们也这样问过他。”
“正经的事情是,”帕梅拉说,“子爵爱上了我;我们得准备应付更糟的情况。”
“哼,哼,你别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