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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阎王令-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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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以出生时辰来算,他是白家的长子,只可惜他的父亲却非白燕然,更别希冀白家上下会以对待大少爷的态度善待他。
  在白家,他的地位恐怕还不及一名长工。
  尤其他娘亲在「父亲」白燕然及辽人臂弯中断了气息之後,他的处境更加尴尬及低贱——他的娘亲因为不守妇道而让夫婿愤而执剑杀害,府里的人总是如此在他身後指指点点。
  那场洗涤一切记忆的夜雨中,他看到了一个柔弱的女子以生命偿清两个男子的深情,却将所有苦难遗留给与她相关之人。
  白燕然与辽人争夺著她的尸体,两个男人始终不分胜负,最後白燕然无故离开白家,而辽人也不见踪影。
  失了双亲的保护,他完全沦为白燕然正妻刘茜报复泄恨的玩具。每日睁开眼便有做不完的苦力、忙不尽的杂事,即使他未曾犯错,但总有数不尽的荒谬罪名硬扣在他身上,换来一顿又一顿的毒打。
  一早,年甫八岁的他背负著大斧到屋後劈柴,觑见一个瘦小虚弱的白色身影蜷缩在井边。
  他识得那身影,是与他打从同一个娘胎、同一时辰出世的「弟弟」,却完完全全拥有白家的血统——他同母异父的孪生兄弟,也是白家正统的「大少爷」。
  他冷眼看著吃力抬起头、涕泪纵横的小脸蛋,明明与他同年龄却软弱得像个长不大的婴儿。
  他没理会「弟弟」,脱去衣衫劈砍成堆的木柴。
  半刻过去,木柴小山成形,身後的哭声低啜依旧未止。他转向大桶脏衣处,继续清洗,瞧也不瞧靠在井边的人。
  哭声渐弱,「弟弟」毫无预警地软倒身子,伏於满满脏水的木桶内。
  「该死!你干什麽!?」他一掌拍击在瘦削的背脊上,「弟弟」痛叫一声地清醒,揪紧披挂衣衫的小拳头泛著青白死色,清灵的丹凤眼又不断溢出泪水。
  「哭什麽哭!?要哭滚远点哭,去找会心疼你泪水的人哭!滚!」他恶声咆哮著,「弟弟」无辜地扁著嘴,不敢让啜泣声逸出苍白的唇瓣。
  「我好痛……」许久,「弟弟」嗫嚅道。
  「痛不会去擦药吗!?」他厌恶皱眉,这种富家少爷八成只是小不隆咚的伤口,也能哭得像死了爹娘,呿!
  「我擦不到……你帮我……」名义上的「弟弟」得寸进尺,小拳改揪住他的裤角。
  「白家奴仆多的是,找别人去!」他不留情挥开那只冰冷的小手。
  「弟弟」吃痛地松开手,继续坐在他耳畔以哭声荼毒他的耳,一声声指控著他的冷血及无情。
  他再也忍受不住,拉起「弟弟」吼道:「我帮你擦!擦完就滚!把伤口露出来!」要是伤口此他的指甲来得小,他很乐意代劳亲自动手痛扁「弟弟」一顿。
  「弟弟」破涕为笑,放掉颈间缠握的五指,背向他。
  他猛地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此刻呈现在眼前的景象。
  不过摊掌十指大小的乳白後背,纵横十几二十条留著半乾血迹或青紫的鞭痕,触目惊心的狠毒力道彷佛存心要将小男孩活活打死。而点缀其间的是诸多陈旧的鞭痕,足见这次绝非先例。
  「到我房里去。」他半拖半拉地领著「弟弟」来到偏僻的茅屋,取出药瓶,缓缓问道:「是谁打你?」
  这小子好歹是白家正统少爷,谁敢明目张胆地伤害他?
  「很多人……」趴在两块简陋木板拼凑而成的床,「弟弟」偏著头,思及每张狰狞的脸孔,最後决定以三个字来替代所有人。
  金创药敷上伤处,疼得「弟弟」龇牙咧嘴。
  「很多人是指谁?」
  「大娘、叔叔、小福婶、白管事、翠姨……还有大粗也欺负我。」
  大相是白家买来的长工,平日胆小怕事,却敢挑软柿子欺负?看来他在明里被欺陵,而「弟弟」在暗里被折磨。
  「这次是谁拿鞭子抽你?」当他提及鞭子时,明显感觉到伏卧床铺的身子剧烈颤抖。
  「大娘……」
  「前几次也是她?」
  「弟弟」点头又摇头,「有几次她没有动手,是叔叔打的。」
  「为什麽打你?」他取来乾净白巾,一圈圈缠绕「弟弟」的身躯。
  「因为我不乖。」
  「怎麽个不乖?」
  「我想娘,所以不乖。」垂头丧气的「弟弟」委屈地抿著嘴,「他们说不可以想娘,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所以他们才打我……」
  藉口!只不过是想找个藉口鞭打人,跟乖不乖压根八竿子打不著关系。
  「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想娘?哥。」水灵灵的眸子一转,称呼也跟著改变,「弟弟」自问自答:「一定也很想,因为大娘和叔叔也常打你。」
  「谁是你哥?少乱叫!而且我才不会想那个女人!」
  「小福婶说咱们是兄弟呀!」他忙不迭解释。
  「你姓「白」,我可不是。」他傲然别开头,换来「弟弟」疑惑不解的目光。
  半晌,他抽掉「弟弟」吮含嘴里的拇指间道:「你叫什麽名字?」
  「弟弟」露出笑,在府里没有一个人问过他的名,好不容易有人发问了,他鼓足中气大声念出:「那个贱女人生的贱儿子。」
  他一听,身躯向前扑倒,回头赏「弟弟」一个大白眼。敢情这天真的小白痴将别人辱骂的词汇当成自己的姓名了?
  「那我呢?」他指著自己的鼻尖,料想绝不会是太好听的回答。
  果然——「那个贱女人生的杂种。」「弟弟」诚实答道。好怪喔,别人的名字最多不过四个字,为什麽他们兄弟的名字却超过九字以上呢?
  他指尖弹击「弟弟」的额头,「白痴!那不是你的名字,你叫……」他皱著眉,忘却这小家伙的名字,好像是「白婴儿」还是「白什麽河」的……
  望著那张眼巴巴等他回答的小脸,他只能含糊不清的将脑中残存的两个大概姓名重新排列组合,随口胡诌。
  「白、云、合?」小家伙在他说的模糊字眼中取大略音韵,重复一次,然後喜孜孜握著他的手问道:「是不是天上飘的那种白白云朵?」
  「对啦!对啦!」他哪里知道呀?
  「我会写「云」字喔。」小家伙讨赏似的以指为笔在他掌心比画出自己的名字,随即眨巴著稚气眼眸道:「我不知道是哪个合耶,哥?」
  「最简单的那个啦,」他没好气地回答。没料到这小家伙还识字呢,也难怪,他可是白家名正言顺的少爷,自然会有夫子教导。
  「喔。」那就是合作的合罗。小家伙终於明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了。「哥,那你呢?你叫白什麽?」
  「我说过我不姓白!」他拉下尚存童稚的脸孔,一把揪住小家伙,粗暴地将他拽出茅屋,「药我也帮你擦好了,以後别再来烦我,滚!」
  「砰」的一声,他甩上门,不理会可怜稚嫩的软软嗓音在门外又哭又唤。
  不知该夸奖或怒斥白云合的坚韧耐心,自从那日被赶离茅屋,他非但不死心,反倒更加勤劳的「打扰」他。他在劈柴时,白云合在一旁帮忙捡拾木块;他在洗衣时,白云合在一旁帮忙晾晒衣物;当刘氏责罚他时,浑身颤抖的白云合会站在一旁,成为刘氏迁怒的第二人选。
  白云合太弱,弱在他的天真及善良;弱在他的吞忍及却步。这样的性格在早已扭曲变质的白家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他总是提醒著白云合该有的反抗,却仅换来他一笑带过。
  但他与白云合不同,别人给他一分,他便回敬十分!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变强,强到足以保护自己!
  或许自那时开始,他接受了有个麻烦弟弟的事实,只不过亲情之於他仍然薄弱得像张纸,稍稍一施力便会破碎得拼不回原状。
  那天,弥漫在闷热气息中是一股难以察觉的肃杀阴谋,他一如往常地趁著空闲时间,以树枝为剑,在井边挥动磨练著。
  总有一日,这腐败污浊的白府关不住他翱翔的羽翼,只要他有足够的能力…
  …他倏地停下比画,他若走了,白云合怎麽办?
  留下他或带他一并走?依他的滥好人个性,留下他誓必会成为刘氏欺陵的对象;带走他,体弱骨虚的他绝对会成为绊脚石……
  思及此,他才发觉今日怎麽不见白云合身影?平日的白云合最喜欢缠在他身边呀!
  呿!他干啥没事想到那家伙,他不是巴不得那家伙别缠他最好吗?
  脑中虽然如此嘟叹,步伐却不由自主绕过王屋,朝南侧的小厢房而去。
  蹑手蹑脚踏入庭园之中,他便嗅到浓烈的烟熏味。怪了,现在的时辰烤肉太不寻常了吧?
  烤肉!?
  他迈开大步,朝火光正炙的小厢房飞奔而去。数名奴仆围在周围观看,竟没有任河人动手救火!
  「白云!」他大嚷,得不到任何回应。
  「哎唷,怎麽无端端生了场大火?可惜了这南厢房,我原先还打算拿它来当柴房呢。」刘茜冷眼艳笑的嘲讽。
  「他在里面,是不?」他恶狠狠瞪视著她,眼中恐怖骇人的绿芒吓得她小退三步。
  可不一会儿,刘茜又壮起胆子道:「我哪知道小贱种在不在里头,就算在,也不过就烧死个吃闲饭的家伙——」
  她话未断,他已不顾火舌正旺,撞开染火的木门冲了进去。
  刘茜才举起手,她身畔另一个中年男子就拍拍她的肩,「这不正好,原想烧个小的,现在连大的一并入火坑,不正合咱们的意?」
  「烧得死他们吗?」
  「行,我早先让人在周围加了薪柴。瞧,这火够旺吧?」他露出狰狞的笑。
  ※  ※  ※他在床铺下方找到奄奄一息的白云合,裸露在火场的左上臂让炽焰烧得面目全非,他背起白云合,在浓密黑烟中迷失方向。
  「该死!」他低咒。「不会真正伤害咱们?那你告诉我,现在这叫什麽?怕你冷著了,放把火帮你取暖!?」他斥责著昏迷的白云合,却吸进更多呛鼻浓烟,刺痛著他的眼及鼻。
  最後,他靠著後方墙壁坍塌的小狗洞,钻出火场,也钻逃离了白府,顺著山势而行。背上的白云合浑身发著高烫,他原以为是因为火场内熏烧过久的後遗症,但直到深夜,白云合的热度无减反增,脸庞红艳得吓人。
  他来回山泉数趟,为白云合擦拭遍体冷汗仍无法解除他的痛苦。
  白云合臂上严重的烫伤已经开始溃烂,再过不久,恐怕这条臂膀就要报废掉——不,也许连命也抢不回来。
  束手无策之际,他自泉边胡乱拔些野药草,部分捣碎成什後敷在伤处,其馀的便塞入白云合嘴里。
  「我已经尽了力,能不能见到明天日出,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一顿,瘫下疲累整日的身躯,双臂环膝,低喃道:「这样的结果对你或许才是种解脱。你的性子大温吞、太善良,只可惜投错了胎,成了白家人……死了也罢,至少,我不用再为你这笨家伙奔波烦恼。」他别开眼,不再去瞧那张布满痛楚的汗湿小脸。
  绿眸掩上,靠坐在冰冷石壁上,阒静的石洞中只间野地的虫呜哀哀及白云合浅细的痛吟声,交织在他混沌又怅然若失的耳际。
  他不在意的,失去了一个弟弟罢了……反正他注定孤单一人,没什麽好怕的!
  他不会在意的……
  浓浓睡意席卷飘离的意识,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翌日醒来,原先他以为会躺著一具尸体的地方空无一人,他不由得弹跳而起。
  该不会昨夜让山里的野兽给拖回窝里当大餐了吧?
  一思及此,他在石洞中寻找蛛丝马迹或是兽类的足印。
  「你在找什麽?」一道带笑的嗓音自洞外传来。
  破云而出的旭日耀眼地洒在破损脏污的白色衣衫上,洞穴内的他微眯起绿眸,凝觑著看来神清气爽的白云合。
  「你没事了?」他昨晚随便采的那些杂草当真有效?
  「除了臂上疼了点,其馀皆无碍。」白云合回以浅笑,蹲下身子将衣摆里的水果递交给他,「早上我去采的,味道不错,尝尝。」
  「我还以为你熬不过昨天。」他接过,大啃一口青红的果实。
  「或许是我命硬吧。」白云合侧坐在离他数步的石块上,转向他,凤眼里是满满的笑及迥异於平日的深沉。「我若断了气,不就白白便宜了你?我能活下来最恼的便是你吧?笨手笨脚的我恐怕会挡了你的路子、碍著你的行程。」他轻笑出声,「可一想到用我的死来换你的解脱,我便好不甘心。我要存活下来,继续看著你懊恼的神情。」
  他微怔。这番似讽似嘲的话语是出自於那个滥好人白云合?
  不,他不是白云合!至少,他不是他所认识的白云合!
  像是另一个陌生的灵魂窃据了白云合的肉体,另一个魔物霸占了他那善良又文弱的「弟弟」,透过他漂亮的脸孔吐露毫不相符的字句。
  然而,那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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