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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绝士-谈歌-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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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渐离叹道:“只怕日后史官难给兄长一个清白啊!”

  (公元一九九七年十月十五日,谈歌这篇小说写到这里时,
便对历史上记载的荆轲这段在燕下都的生活发生了怀疑。以荆轲
此等人物,他怎么会做出剁美人手、杀千里马等诸多的残忍之事
呢?谈歌想,也许只是太子丹为了网络天下义士而散布的一种政
治宣传吧?燕昭槌的黄金台,又何尝不是一种政治宣传呢?谈歌
曾在易县与当地几个民研学者谈过此事。他们哂笑,说此种事情
只能是史家凭空杜撰,绝非荆轲所为。)

  田举走进后园,对荆轲道:“荆先生,太子来看你了。”

  高渐离苦苦一笑:“燕丹今日一定是催你上路了。我先告辞
了。”

  高渐离从后门走了。

  太子丹进了后园,荆轲拱手施礼。太子丹拿起石案上的短剑
看了看,笑道:“先生练习得如何了?不知何日可以起身?”

  荆轲道:“我已经给我的两个朋友写了信,让人送去了。不
知道为何他们还不曾到。令人心焦。”

  太了丹皱眉:“现在秦国大兵将要压境。先生再不举事,怕
是……”

  荆轲叹道:“我只等我的两个朋友。”

  太子丹点点头,苦苦一笑:“如果这两个朋友不来了呢?”

  荆轲笑道:“不会。”

  太子丹摇摇头:“避危逃险,人之常情。荆先生。我不再瞒
你,现在军情已经火急。如果先生杲真有些心怯,丹便可另
图……”

  荆轲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他听明白了太子丹的意思。他心里
一疼,觉得血流出来。他虎地站起:“太子,你此话怎么讲?”

  太子丹长叹一声:“话已经讲明,我不再多说了。”

  二人怔怔地对视了一下,太子丹起身走了。

  太子丹走到门外,突然转回头:“如果先生十日内不便启程,
我只遣秦舞阳赴秦便是了。”

  荆轲大怒,他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太子,休要辱我!”

  太子丹脸一红,大步走了。

  荆轲没有送太子,转身进了屋子。他拔出那柄短剑,在灯光
下细细端量。他的目光中有了一种凛凛的杀气。他打开一个密封
的坛予,把短剑伸进去,坛内立刻爆响起一阵怪声,一缕黑烟腾
起。这是一只装有剧毒汁液的坛子。

  半个时辰过去。荆轲把短剑取出,入鞘,大步出了房间。他
喊田举带过坐骑,又喊出府中的几十个军士,走出府,直奔易水
河去了。

  月儿东升,夜已至。暮色四合,天地一片苍凉。有归鸦数点,
林枝摇曳。天色沉沉,阵阵寒风在街中乱扫。马蹄声碎,街上已
空无人迹。只有如水的月,如血的灯,如墨的夜,如剑的风。

  荆轲带王军士们到了城外的易水岸上。他跳下马,站在了一
块青石上,看着军士们在河上搭浮桥。河上火把点点,似游魂野
鬼。

  啸啸的流水上,已经升起一片凄迷如烟的薄雾。

  水在流动,雾也在流动。荆轲突然发现如烟的流水中,出现
了一条黑色的身影。他刚刚想回过头,但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带
王一种诅咒式的力量,一字一句道:“荆轲,你不要回头。”

  荆轲果然感觉到一种不能使他回头的力量,他笑道:“你是
何人?”

  黑影道:“你不用问这些,我只是适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
杀你。”

  “你说的是谁?”

  “你不必问。你真的不惧死?”

  “你既已知道,何必再问?”

  “你真的可以舍弃一切,牺牲一切?”

  “你问这些有何用处?”

  “你真的可以舍弃你的诗书、朋友和你喜欢的老酒吗?”

  荆轲不再回答,他觉得这种对话挺没意思。

  婺人突然吼起来:“你以为你是何许人物?凭你那几招几式
当看不当用的粗陋剑法,连秦槌殿上的一个武士也对付不了的。”

  “我知道。”

  “但你还是非去不可?”

  “是的。”

  “太子丹真值得你去这样做?”

  “我已经不再想这些了。”

  “你若是高渐离,你能够看着荆轲走上这一条不归路吗?”

  荆轲觉得心里一疼,不再回答,起身走了。走出十几步,他
回头看看,那只神秘的暗影已经不见了。荆轲沿着河岸走出很远。
回头看,那浮桥即要搭起了。突然,河岸上隐隐响起琴声,琴声
铮铮,妙韵天成,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幽恨意。听出一种国破
家亡的哀悲之声,顺着河水飘飘荡来,荆轲心中顿起了一种肃杀
之意。

  他策马回来了。

  荆轲回到府上,田举告诉他高渐离在等候。荆轲一愣,走进
客厅,见高渐离果然坐在那里,表情木然。荆轲皱眉问:“贤弟,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高渐离一双泪眼,呆呆地看着荆轲。

  荆轲笑了:“莫要为我担心。”

  高渐离突然跪倒在荆轲面前。

  荆轲笑道:“你这是为何?”就伸手搀起高渐离。

  高渐离凄然一笑:“荆轲兄,你难道没有看出我是女儿身
吗?”

  荆轲一愣:“你说什么?”

  高渐离站起身,取下发冠,一头长发像一匹黑色的绸缎悠悠
地落下来。灯光下,高渐离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威武,只是一副文
弱女子的身态。她文静地走到荆轲面前,凄然道:“兄长,原谅
我没有对你说破。”

  荆轲仍旧怔怔的:“你怎么会……”

  高渐离叹道:“我怎么不会?”就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

  荆轲听得如痴如梦,许久,他长叹一声:“我只是粗心,真
是想不到的。”

  高渐离一双泪眼望荆轲,突然一把抱住荆轲,哭道:“兄长,
为了我,不要去了。不要去了啊!”

  荆轲立刻感觉到一种绵软的体温要使自己溶化掉了。他闭上
眼睛,他一时真想溶化在这种绵软的感觉里。他心念一动,骤然
一惊。他轻轻推开高渐离,长叹一声:“贤弟,不,渐离妹妹,
我已经承诺太子。一经承诺,万死不归了。我本来要等两个朋友
到此聚齐便动身,看来,我似乎是等不及了。”

  高渐离摇头:“你那两个朋友不会来了。”

  荆轲笑道:“他们会来的。他们从不失言的。他们已经应诺。
一诺千金。”“

  高渐离道:“死人是不会应诺的。”

  荆轲大惊:“你是说他们……”

  高渐离惨惨一笑:“秦槌的密门是不会让他们来的。”

  荆轲一惊,猛地咆哮起来:“谁干的?你一定知道!”

  高渐离点点头:“我知道,但我阻止不了的。”

  荆轲静下来,定定地看着高渐离:“渐离妹妹,即使他们不
来,我一个人也要去的。我明天就走。”

  高渐离哭道:“你难道不知道你会去死吗?”

  荆轲点头:“我只求一击。”

  高渐离怒道:“太子丹果然那样重要!”她有些矢态地抓住
荆轲的双肩。

  荆轲摇头:“我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为了燕丹,或者是田光先
生,或者是张久兄,或者是樊于期将军。我是为了雪洗我荆轲的
耻辱。我明日就走,渐离,你不必送我。”他猛地推开高渐离,”
你走吧。”

  高渐离泪如雨下,她呆呆地望着一脸冰冷的荆轲,缓缓地退
出去了。

  (此时的高渐离是最后一劝。她已经明白,荆轲已经不是再
为太子丹去刺秦了。或者说,这里边的成分已经复杂起来了。如
果说荆轲开始的目的只是一腔正义所为,那么到田光自杀时,他
的刺秦目的已经有了报答田光的成分;后来,他又有了为张久报
仇的目的;再后来,又有了为樊于期雪恨的动机;再后来,又有
为了知己燕丹雪耻的情结。到现在,他是去替自己,为雪洗自己
的名声去了。他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荆轲默默地送高渐离出来。长夜下,长街上,月黑夜,断肠
风。风紧处,寒意四袭,几片冷雪随风卷过。这是入冬前第一场
雪。高渐离远远地去了,荆轲久久地站在街上,他似乎要等那雪
再紧迫一些,可一阵风骤起,那雪竟已经逃散了。

  翌日清晨,天已微微放晴,但云层仍然很厚。东方刚刚有了
鱼肚白,荆轲便起来,他把督亢图和淬过毒的短剑细心包起,又
把蜡封的樊于期首级取出看看。樊于期双目仍没有闭上。荆轲点
头笑笑,就包起,走出门去。秦舞阳已经赶着一辆四乘的车在田
府门外久候着荆轲。荆轲把行装放上去,秦舞阳一抖车绳,车子
就碾着晨光去了。昨天夜里一场小雪,道路有些冰冻。车轮打着
滑,有些吃力。

  车行到河边,荆轲愣住了。太子丹一人一骑挡在路上,高渐
离背着一张筑站在太子丹的身后。再往前看,田举和十几个背着
筑的人一字摆开站在那里。荆可一怔,他不想大家送他上路。他
也更不想太子丹来送他。昨天与太子丹的一番对话,他心已经麻
木。他现在感觉自己不是为了太子丹去刺秦。而是为了自己。这
实在已经是一件与别人无关的事情。他表情闲淡地跳下车,向太
子丹深深躬了一揖。

  (此时荆轲与燕丹的关系已经变得微妙。昨天燕丹到荆轲那
里督战,那逼迫急切上路的情绪,已经在荆轲心中凝结成块垒。
谈歌到易县采风,当地人讲到这里时,都说荆轲与燕丹是结仇而
别,至少是情已断。)

  太子丹神色庄重地看看荆轲,他挥一挥手,登时,四面山上
涌来无数的兵士。兵士们手中的武器都是黑色,而那一群人却是
一色的如雪长衫。长衫宽松,飘飘如雪。河边,几个牛一样健壮
的士兵竖起了一杆大旗,在河风中扯动,猎猎作响。旗两侧,竖
起了百余面高高的白色招遥。

  漫山遍野,一片雪白,阴郁的天空,白云厚得正紧。天地问
凝结了一般。荆轲一怔,他没想到太子丹会用这种方式来送他。
他微微冷笑,心里又隐隐地被一种类似耻辱的东西击中了。他回
身望一望高渐离。高渐离两行冷泪,迎风抖动。高渐离泪眼看看
荆轲,席地坐下,挥起竹节击那筑。筑发出颤颤的声响。田举和
那十几个琴师也随着高渐离坐下,击筑,和着高渐离的如泣如诉
乐曲。

  这是一首古律。荆轲听到过。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他已经忘
记了。但是他听懂了,高渐离是在用琴音与他做生死对话。合著
田举等十几张筑声,狂风横扫般直抵云霄,冲得一天厚云散去了。

  日出东山坳。

  寒风起天未。

  寒风透过太子丹薄薄的衣衫,直透骨髓之中。太子丹走过来,
笑道:“荆先生,我今天来送你,你我昨天的不快就一并忘记了
吧!”说罢,一挥手,有人端过来一坛酒。恃人取出一只大觥,
倒满递与太子丹,太子丹双手递与荆轲。

  荆轲却不接。他怔怔地看着太子丹。太子丹的眼中已经有了
泪光在闪动。

  秦舞阳走过来,对荆轲道:“先生喝一觥吧!”

  荆轲摇头:“我已上路,便不再饮酒。”

  秦舞阳看着荆轲,又看看有些尴尬的太子丹,接过那觥酒,
仰头饮下去了。

  荆轲淡淡地对秦舞阳道:“上路。”

  两个人跳上车,车缓缓地碾王清晨走了。木轮在土道上发出
吱吱哑哑的杂响,路旁的枯草在风中抬起头张望着,薄薄的阳光
在上边跳动。秦舞阳看看荆轲,荆轲表情木然。

  山道弯弯,一路白旗飘飘。

  有人失声哭了。又有人哭了……

  荆轲没有回头。他耳边只是不断听到有人在哭。他很想回头
劝劝那些啼哭的人。可他终是没有回头。车子跃上了浮桥,寒冷
的河水疯疯地咬上桥来。

  天无雨,却是一群泪雨之人。

  天无雪,皆是一片雪白之景。

  太子丹看着已经上了浮桥的荆轲,心念一颤,向前奔跑了几
步,凄楚地喊了一句:“荆卿……”

  荆轲似乎怔了一下,但依然没有回头。车子已经过了易水河
上的浮桥。

  高渐离的筑声突然刚烈起来,断金截玉,如砂似暴,和着易
水的涛声,在天地间激越地跳荡。忽然,

  众人看去,只见田举仰天大笑,笑罢,挥起手中的筑砸向自
己的头顶,登时脑浆迸裂,一片赤血雨一般飞溅出来。鲜血如一
条赤练蛇般窜动,一头冲入易水,河水中立刻开出了几朵鲜红的
水花。

  远远地,过了易水的荆轲,已经绝尘而去了。

  秦舞阳猛回头,见河岸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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